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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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芳汀(18)

写信到列日去买软木塞,到波城买皮手套,那岂不荒唐?密斯大丽,我如果是您,我就改叫玫瑰。花有香气,仕有智慧。至于芳汀,我不打算说什么,她爱幻想,爱 梦想,爱思考,又十分敏感。她有仙女般的体态和信女般的贞洁。失足于风流,藏身于幻想。她 歌唱、祈祷,但她不知道应该期望什么,自以为生活在鸟语花香之中,而实际周围花稀鸟寥。啊,芳汀您应当知道这一点:我,多罗米埃,我只是一种幻象,但是这位心思缥渺的金发女郎,好像她并没有注意我在说什么。然而她拥有光艳、趣味、青春和柔美。用菊和明珠称呼您并不为 过。您浑身都是珠光宝气。诸位女士,还有第二个忠告:你们决不要嫁人,结婚犹如接木,结果 如何,神人难定,你们不必自寻苦吃。但是,哎呀呀!我在这里胡说些什么?恕我失言。姑娘们原文中,“现在,酒神,请喝”是西班牙文。

在配偶问题上是难以自拔的。我们这些明眼人磨破了嘴唇,绝不足以防止那些做背心、做鞋子的姑娘们梦想去结金玉良缘。不管它,就是这样吧,但是,美人们,请记牢这一点:糖,你们吃得 太多了。啊,妇女们,你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嚼糖。啊,啮齿类的女性,你们的皓齿太 喜欢糖啦。而糖是一种盐。盐皆有吸水性。而诸盐比赛时,吸水糖得了第一。糖能把血液中的水 吸出。于是,血液开始凝固。于是,肺结核和死亡就相继来临。因此,糖尿病常和痨病并发。因 此,你们停止嚼糖,这会换来长寿!现在我该说说男人了。先生们,请多多占有女人,要毫无顾 忌,相互占用。情场无挚友,故而猎艳、乱交为尊。大凡美女出没之地,必成你死我活之场。人 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很多战争都是由漂亮的女人引起的。漂亮女人是一切灾祸之源。亵衣曾 引发过劫掠和战争。罗慕洛掳过萨宾妇女,威廉掳过萨克森妇女,恺撒掳过罗马妇女。大凡暂 无所爱追求者,统统犹如饿鹰,在他人情妇的头上翱翔。至于我,我向一切没有家室的可怜虫介 绍波拿巴的叶告意大利大军书》:‘兵士们,你们一无所有,敌人却万分富足。’”

多罗米埃停了下来。

“多罗米埃,歇一会儿吧。”勃拉什维尔说。

接着,勃拉什维尔开始唱一支忧郁的歌,李士多里和法梅依随声相和。他们哼的歌是用从车 间里信手拈来的歌词编成的,音韵貌似丰富,其实完全没有音韵可言;而且内容空虚,有如风声 树影,又如烟斗的雾气一同散尽消失。下面便是那群人答复多罗米埃的演说词的一切:

拿出银两买通了一个当官的,是一伙十足的笨伯。

他们要想让克雷蒙—东纳 在约翰节之时登上教皇的宝座。

最后弄明白了,克雷蒙—东纳不是教士,如何登上教皇的宝座?

当官的气炸了肚皮 把银两如数送还了那群笨伯。

多罗米埃随机应变的口才绝不会被这拙劣的歌儿压下去。他喝了一杯,斟满后话匣子又打开了:

“打倒圣人。你们可以不在乎我说的话,我们不必胆小怕事,不必缩手缩脚,抛开一切清规 戒律好啦!让我们快乐,让我们狂饮。我们的法律知识是半瓶醋吗?那就以放荡和酒肉来填补 吧。如果拜占庭的皇帝查士丁尼是雄的,那么,就让酒囊饭袋来做雌的。苍穹弥漫着喜气,造物 主,祝你健康!地球和一颗大金刚钻没什么两样!我太高兴了。雀鸟真带劲!遍地皆是盛会!黄 莺儿是一个任人欣赏的艾勒维奥。夏日,我向你致敬。啊,卢森堡!啊,夫人街和天文台路的竹枝词!啊,神魂颠倒的大兵!啊,那些漂亮的女用人,她们在看孩子们时,又拿他们开心。如 果没有奥德翁的艺术长廊,也许我会喜欢上美洲的草原。我的灵魂飞向森林中的处女地,驰向 广漠的大平原。一切皆美。日光中青蝇嘤嘤,太阳在打喷嚏,一下子打出了蜂雀。吻我吧,芳汀。”

他吻错了对象,被他吻着的是宠儿。

八一匹马之死

“爱同饭店要胜过蓬巴达酒家。”瑟芬叫着。

“我喜欢蓬巴达胜过爱同,”勃拉什维尔说,“这里宽绰得多,有点亚洲风格。你们注意一下 下面的那间大厅,四面墙上都是镶有镜子的。”

“我只注意盘子里的情形。”宠儿说。

勃拉什维尔一再强调说:

“请注意这些刀子,刀柄是银的,这无疑比爱同店里骨头刀柄贵重些。”

“对于那些装了银下巴的人来说,这话就欠妥了。”多罗米埃说。说罢,他从窗口望着残废 军人院的圆屋顶。

大家安静下来。

“多罗米埃,”法梅依打破了沉寂,“李士多里和我刚刚辩论了一番。”

“辩论自然好,对骂更美妙。”多罗米埃回答。

“我们辩论的是哲学问题。”

“哼。”

“你喜欢笛卡儿还是斯宾诺莎?”

“我喜欢德佐吉埃。”多罗米埃说。

这样说完之后,他又喝酒,边喝边道:

“我赞成得过且过。既然我们能够胡思乱想,那说明世界尚未完蛋。我们为此要谢谢永生的众神。我们一边说谎,我们一边发笑,我们在肯定的同时又在怀疑着。真妙!三段论常出毛病。这世上究竟还有一些人能标新立异,拿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特别玩意儿,这样做了之后,自我感觉 良好,洋洋得意。诸位女士,你们安安静静地喝着的那些东西是从马德拉弄来的。你们应当知 道,这种酒来自古拉尔·达·弗莱拉斯,那里超出海面317个脱阿斯!喝着它的时候,你们应 当意识到这个317!而那位漂亮的饭店老板蓬巴达凭着这317,卖你们4法郎50生丁 !” 法梅依重把多罗米埃的话打断:

“多罗米埃,你的见解差不多就是法律。你最欣赏哪位作家?”

“贝尔……”

“贝尔坎。”

“不对,贝尔舒!”

多罗米埃又说起来:“光荣属于蓬巴达!现时,假如他能为我献上一个埃及舞女,他就能成为我心目中的艾勒芳 达的缪诺菲斯;假如他能为我找来一个希腊名妓,他就成为我心目中的嘻洛内的迪瑞琳。因为,啊,女士们,希腊和埃及,也有过蓬巴达呢。那是阿普列乌斯告诉我们的。只可惜世界总是老一套,永远是陈芝麻、烂谷子,没什么新鲜玩意儿。造物主也不再有未发表的手稿了。所罗门说 过:‘太阳下面无新奇。’维吉尔说过:‘不同人的爱千篇一律。’今天,男学生和女学生登上 圣克鲁的篷船,和昔日亚斯巴昔和伯利克里乘舰队去萨摩斯没什么不同。最后说一句,诸位女 士,你们不了解亚斯巴昔吧?她所处的时代女人还没有灵魂,可她本人却是一个灵魂,它呈现着 紫红色,比火光更灿烂,比朝霞更鲜艳。她是个神妓,兼有女性的两个极端特点,是苏格拉底 和曼侬·列斯戈的混合体。普罗米修斯需要一个尤物,亚斯巴昔则应运而生。”

假如不是一匹马倒在河沿上,多罗米埃的高谈阔论仍不会停止。车子和谈话同时停了下来。原来,一名车夫赶着一匹又老又瘦、当进屠宰场的波斯马,那马拉着一辆很重的车子。马走到蓬 巴达门前业巳精疲力竭,说什么它也不肯前进一步了。车夫一边骂一边举起鞭子向马打去。当车 夫嘴里“贱畜牲”三字还没有骂完时,那马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这意外事件引来众多 围观者。多罗米埃转头观看,并念了一首忧伤的诗来结束他的演讲:

两轮的公共破车也好,四轮的华丽马车也罢,皆为尘世废物。

这匹劣马,跟其他劣马无异,活着皆像老狗。

“可它叫人可怜。”芳汀叹道。

大丽听了叫起来:

“你们瞧瞧芳汀,她可怜起那马来!真是蠢而又蠢!”

这时,宠儿交叉起两条胳膊,仰着头,定睛望着多罗米埃说:

“行了!行了!那意想不到的礼物该拿出来了吧?”

多罗米埃回答说:“是啊,时候到了。诸位先生,送各位女士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的时候巳 经到了。诸位女士,请稍等片刻。”

“先亲一个嘴儿。”勃拉什维尔说。

“亲额。”多罗米埃纠正一句。

每个人各自在他的情妇的额上郑重地吻了一下。这之后,四个男人都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 上,一个接一个出门去了。

宠儿鼓着掌,送他们出门。“太有意思了。”她说。“不要太久,”芳汀低声说,“我们等着。”

九场欢乐以欢乐结局

四个姑娘留下来,两个一对地伏在窗子边,对着窗子,闲谈着。

她们看见那四个男人手挽手地走出蓬巴达酒家。走出不远,他们还转回头来,笑嘻嘻地对着 她们挥了挥手。随后,他们消失在爱丽舍广场的尘嚣之中。

“不要走得太久!”芳汀喊着。

“他们会把什么礼物给我们带回来呢?”瑟芬问。

“那一定是些好看的东西。”大丽说。

“我希望带回来的东西是金的。”宠儿说。

她们边谈边从那些大树的枝丫间望着水边。一切都觉得有趣。这时,正是邮车和公共马车起 程的时刻。当时,凡是到南部和西部的旅客和货物都要从爱丽舍广场经过。每隔一分钟,便会有一辆漆着黄色或漆着黑色的大车,顺着河沿,载着沉甸甸的货物经过巴喜便门。马蹄铁链的声音 响个不停,车上的行李:箱子、藤箧、提包,堆得满满的。人头攒动,一眨眼的工夫,车子不见 了,留下的是疯狂的人群和街石骤闪的火星,那情景好像是一个炼铁车间。四位姑娘见了十分兴 奋,宠儿喊着说:

“多热闹!好像一堆铁链在飞。”

她们似乎看见有辆车子(由于榆树枝叶繁茂,看不太清)停了一下,随即又飞跑去了。这 惊动了芳汀。

“真奇怪!”她说,“我还以为公共客车是不停的呢。”

宠儿耸了耸肩,说道:

“芳汀真是特别,最最一般的事她也要大惊小怪。我是个旅客,我就关照公共客车说:‘我 要去前方,我要上车,沿河走。’这样,车听见了,就停下来,让我上去。这是平常的事,你太 缺乏生活知识了,我的亲爱的。”

就那样,过了一些时候,宠儿忽然一动,仿佛如梦方醒。

“喂,”她说,“他们要送我们的意想不到的礼物在哪儿呢?”

“是呀,在哪儿呢?”大丽接着说,“那会是什么意想不到的礼物呢?”

“他们去得太久了!”芳汀说。

芳汀刚刚叹完了气,便见伺候晚餐的那个堂倌走了来。他手里捏着一件东西,像是一封信。

“这是什么?”宠儿问。

堂倌回答说:

“是那几位先生留给太太们的。”

“为什么没立即送来?”

“这是那些先生们吩咐过的,”堂倌接着说,“他们叮嘱过一个钟头再把它交给你们。”

宠儿从那堂倌手里把那张纸夺了过来。确是封信。

“奇怪,”她说,“不见收信人的姓名,只有几个字在上面:

这就是意想不到的礼物。

宠儿急忙把信拆开,从头念起:

啊!我们亲爱的情人们:

你们想必知道,我们都是有双亲的人。对双亲的含义,也许你们不甚了了。在幼稚和诚 实的民法中,双亲指的是父母。这些亲人,这些长者,慈祥的老公公,慈祥的老婆婆,他们 老是叫苦,老是把我们当浪子看待,盼望我们回去,给我们杀牛宰羊。现在我们只有顺从他 们了,因为我们是有道德的人。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巳乘车去与父母团聚。正如博须 埃所说的,是我们拆了台。我们走了。我们巳经远去。我们插上了拉菲特和加亚尔的翅 膀。前往图卢兹的公共汽车把我们从陷阱中解救了出来。我们所说的陷阱,就是你们,就是 你们这些美丽的姑娘。我们走了,回归于社会、天职和秩序之中。马蹄 ,它行进的速度 大概是一小时三法里。祖国需要我们,就像需要别人一样。我们要去做长官、家长、乡吏和 政府顾问。请尊重我们,我们正在作出牺牲。你们要哭就哭吧。请你们为我们寻找替身好 了。假如这封信巳把你们的芳心撕碎,要报复的话那就对它使劲吧!永别了。

近两年来我们曾使你们幸福,千万不要埋怨我们。

勃拉什维尔法梅依 李士多里多罗米埃(签字)附告:餐费巳付。

四位姑娘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宠儿第一个打破沉寂,喊道:

“好呀,这玩笑开得实在不坏。”

“有趣。”瑟芬附和着说。

“一定是勃拉什维尔出的主意,”宠儿猜测说,“这倒使我爱他了。人虽离去,爱留心底,这 是人之常情。”

“不对,”大丽说,“一眼就会看出,这是多罗米埃的主意。”

“既然如此,”宠儿讥讽地说,“那勃拉什维尔该死,多罗米埃万岁!”

“多罗米埃万岁!”大丽和瑟芬都跟着喊了起来。

接着,她们放声大笑。

芳汀也随着大家笑了。

一个钟头过后,芳汀回到自己的房里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的爱,她早巳如同委身于自己的丈夫一样委身于多罗米埃了。这我们巳经说过。再说,这个可怜的姑娘巳经有了一个孩子。

(第四卷)托付,有时便是舍弃

—一个母亲遇上了另一个母亲

在本世纪的最初25年,离巴黎不远的孟费梅曾有一个客店。现在它巳不复存在。这客店由 德纳第夫妇所开,地点在面包巷。店门上头的墙上有一块木牌,上面有这样一幅画:一个人背着 另外一个人,这背上的人戴有将军级的金色大肩章,肩章之上有几颗大银星;画面上有些红色斑 纹,代表着血;其余部分是烟尘的颜色。它描绘的显然是战场上的情景。画的下方有“滑铁卢 中士客寓”的店牌。

一个客店,门前总会有几辆车停在那里。但1818年春,一天傍晚,这所客寓门前停着的—辆大车却与众不同。它实际上是一辆大车的残骸。它阻塞着街道,吸引着过路画家的注意。

这是一辆森林地区装运厚木板和树身的重型货车的前半身,一条装在两个巨轮上的粗笨铁轴 支撑着粗笨的辕木。它看上去庞大、笨重、奇形怪状,活像一架大炮的底座。车轮的轮边、轮 心、轮轴和辕木上面粘满了一层黄污泥浆。这颜色很像人们喜欢用来修饰天主堂的灰浆。木质裹 着泥浆,铁质蒙着铁锈。车轴下面,横挂着一条适合苦役犯歌利亚的粗链。那条链子不会让人 联想到它可捆载的巨材,却使人联想到它可能驯服的乳齿象和猛犸;看它那模样,好像是从牢里 (巨魔和巨人的牢房)弄出来的,或者是从一个妖怪身上解下来的。用它,荷马会缚住波吕菲摩 斯,用它,莎士比亚会缚住凯列班。

为什么要把这辆沉重的货车停在街心?首先可能是为了阻塞道路;其次,可能是要它锈完。在旧社会组织中,就有许许多多的这类机构,也跟这辆破车一样,显眼地堵在路上,除去有意挡 道,再没有其他存在的理由。那垂下的丑陋链条,中段离地颇近。黄昏时刻,有两个小女孩,—个两岁半大小,一个18个月,并排坐在那链条的低垂处,正在荡秋千。小的那个偎依在大的怀 中,俩人亲亲热热地相互拥抱着。一条手帕巧妙地将她们系住,以免她们从链条上摔下。这玩意 儿当初是被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发现的,她说:“瞧!这东西可以成为我的孩子们的玩意儿。”

那两个孩子欢天喜地,打扮得也惹人喜爱,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着的,使她们成为废铁之中 盛开的两朵蔷薇。眼睛很神气,脸色很红润,其中一个头发是栗色的,另一个头发是棕色的。她 们那天真的脸庞上显出又惊又喜的神情。附近的一丛野花发出香气,人们以为这香气是从她们身 上发出的。那个刚刚18个月的孩子,赤裸着挺可爱的小肚皮。她们的头的上方是黑锈满身、形 态丑陋的高而宽的车架,它的全身满是纵横交错的曲线和棱角,似乎是野人居住的洞穴的拱门。离她们几步的地方,一个面目说不上可爱但此刻令人感动的女人正在守着她们,那便是她们的母歌利亚,叶圣经》中所载为大卫王所杀之非利士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