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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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珂赛特(2)

假使1815年6月17日至18日的夜里不曾下雨,欧洲的局面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雨 滴的有无和多少,成了拿破仑胜败存亡的关键。一片雨云违反时令穿天而过,可使一个世界崩 溃。上天只需滴下几滴雨水,便使滑铁卢成为奥斯特里茨之末日。

滑铁卢战争不可能在11点半之前开始。这给布吕歇尔赶到提供了足够的时间。为什么会是 这样?因为下了雨,地面湿了。炮队只有等到地面干一点方能活动。

拿破仑原是炮兵起家的。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在向督政府报告阿布基尔战况的文件 里有这样的话:“我们的炮弹就这样结果了六个敌人的性命。”这句话道出了这位军事家不惜炮 弹的本质特点。他的一切作战计划全都是围绕着炮弹制定的。把炮弹汇集于一点,这是他克敌制 胜的秘诀。他把敌军将领的谋略看做一个堡垒,总是用大炮打开它的缺口。他用开花弹攻击敌人的薄弱部分。他用大炮驱赶敌人,可以令其集结,也可以将其驱散。总之,他是使用炮兵的天 才。攻破方阵,粉碎联队,突破阵线,消灭、驱散密集之师,打,打,打,不停地打,而这种打的事全靠炮弹完成。这一战术,再加上天才,这位沉郁的战场竞技者便在15年当中锐不可当,所向披靡。

1815年6月18日,在火炮方面拿破仑占据优势:威灵顿只有159尊大炮,而拿破仑有240 尊。他寄希望于炮的威力。

假如天不下雨,炮队行动自如,战斗在早晨6时便可以开始。如果那样,整个战事会在两点 半钟结束,那比普鲁士军队的出现早三个小时。

战争失败了。拿破仑的错误在失败的诸因素中占多大比重呢?一只航船中流失事,应不应该 把责任推在舵手身上?

当时,拿破仑体力明显不支了,这是不是引起了他精力的衰退?难道20年的战争,不仅磨 损了剑鞘,也磨损了剑刃;不仅消耗了体力,也消耗了精神吗?这位将领难道也有了年老困累之 感吗?一句话,这样一位天才,是不是像众多优秀史学家所确认的那样,巳经衰弱了?他是不是1598年,亨利四世颁布“南特敕令”,允许新教存在。此令1685年被路易十四废止,无数新教徒迁徙国外。

为了掩饰这一点而轻举妄动?他是不是因一场风险在眼前晃动时,开始把握不住自己了?难道他 犯了为将之大忌,不判断危机的来临而盲目行事吗?难道在那些称为大活动家材料的人杰里,竟 有一个“天才退化”的岁月吗?在精神活动方面,天才是不受年龄影响的,譬如但丁和米开朗 琪罗,年岁越高,才气越盛,而对汉尼拔和波拿巴,才气会因岁月的消逝而衰减吗?难道拿破仑 对胜败巳经失去了锐敏的洞察力了吗?难道他竟到了认不出危险、认不出陷阱和悬崖的地步了 吗?难道他对险恶巳经麻木?从前,他一向洞悉一切,总是手指强敌之阵,驱动雷电之车,发踪 指使,达到胜利之境,而如今,难道竟昏聩到自投绝地的地步,把手下的千军万马推人灾难的深 渊吗?才46岁,难道就害了无可救药的狂病吗?一位执掌命运的怪杰,难道一下子变成了一条 大莽汉吗?

我们绝不这样认为。

他的作战计划,是件杰作,这是众所周知的。直捣联军阵线中心,将敌阵洞穿,截为两半,把不列颠这一半驱向阿尔,把普鲁士这一半驱向潼格尔,使威灵顿和布吕歇尔不能首尾相顾;夺 取圣约翰山,攻占布鲁塞尔,把德国人赶人莱茵河,把英国人抛人大海。这是拿破仑的作战意 图。他成竹在胸。这一目标之后的事,以后自有安排。

我们并不打算撰写滑铁卢的历史,我们记述它,是因为要为我们讲的故事铺设一条伏线。因 此,这种记述并非本书的主题。况且这段历史早巳被人撰写完毕,有洋洋洒洒的大作。有拿破仑的自述,有史界七贤淤的名篇。史学家有治史的工作。而我们,一个原野的过客,只做事后见 证,只对这块曾血肉翻飞的地段进行观察,或许我们会把表面现象当成真实情况来加以描述,因 为对如此一个错综复杂、神秘莫测的事如果以科学的尺度来要求的话,我们就失去了发言权。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具备军事方面的经验和韬略,总之一句话,如果那样做,我们很难形成一家之 言。在我们的印象中,在滑铁卢,双方的将领被一连串的偶然事故支配着。至于命运一这神秘的回告一我们和人民(天真率直的评判者)一样,将有自己的看法。

四“A”字形

要想形象地了解滑铁卢战争,我们不妨这样思考:在我们面前出现一个大写的A字,它左 边的斜线是尼维尔公路,右边的斜线是热纳普公路,它中间的那一横是从奥安到布兰拉勒的一条 凹路。A字的尖端是圣约翰山,是威灵顿所处的位置;左下端是乌古蒙,是雷耶和热罗姆·波拿 巴所处的位置;右下端是佳盟,拿破仑就在这里。右边的斜线和横线的交点稍低一点的地方是 圣拉埃。战争完毕时说出最后那个字的地方正置横线的中央。战后就在此处竖起了一头狮子的雕像,它无意之中把御林军无上英勇的气概表现了出来。

从A字的尖顶出发的两条斜线和横线和中间的那个三角地带是圣约翰山高地。战争的整个 过程便是对这片高地的争夺。

热纳普路左右,戴尔隆对皮克顿;尼维尔路左右,雷耶对希尔。他们构成了两军的两翼。

在粤字尖顶的后面,当然也是圣约翰山高地的后面,是索瓦宁森林。

至于那高地本身,我们可以把它想象为一片辽阔的、波浪起伏的旷野;高地从横线向粤字 顶点倾斜,越起越高,直到那片森林。

两军交锋,就像摔跤,彼此撕扭在一起,都想把对方摔倒。任何一点东西都不能放过。一丛 小树可当屏障,一个墙角可作支点。缺乏依靠,整队人马将无以立足。一块洼地,一处地形的变 化,一条捷径,一片树林,一条沟壑,都可以擎住大军的脚跟,使它不致后退。退出战场,就等 于失败。因此,战争的主帅必须细察一切:每一丛小树,每一处有轻微起伏的地形……对圣约翰山平原一如今巳改称滑铁卢平原两军的将领都曾仔细地观察过,进行了深人的研 究。开战的前一年,威灵顿便有先见之明,巳对这里进行了考察,对即将来临的大战作了准备。那次战争,英军居高,法军居下。6月18日,威灵顿在地形上占了优势,拿破仑处于劣势。

现在我们再来描绘拿破仑当时的形象似乎巳成多余,因为大家对他早巳熟悉。1815年6月 18日黎明,拿破仑骑在马上,手持望远镜,布里埃纳小帽映着他那镇静的面容,身着绿色军 服,白翻领遮着胸前的勋章,灰外衣遮着肩头的肩章,坎肩下是一条红丝带,皮短裤。跨下的白 马背上披着紫绒巾。绒巾角上有几个戴皇冕的晕和鹰,长统丝袜、马靴,银质马剌,一把马伦 哥剑,这便是每个人的想象中的那副最后一个恺撒的形象,对这副尊容,有些人在雀跃欢呼,有 些人则肃然起敬。

这副尊容久巳发出光辉。大多数英雄人物的形象中必然会被涂上某种传奇的油彩,致使其真 相或久或暂被遮掩起来,而今天,历史和真相均巳大白。

这种历史的澄清是无情的。这种澄清是极端的,是神奇的。它把真正的光明突出出来,将渗 于光明的暗影析出,还其本来面目,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它从同一个人物身上分出两个不同的鬼物,让它们互相攻讦,实际是进行裁决。它让暴君的黑暗和统帅的荣光争斗起来,这样,人民 便可以得出比较正确的判断了。巴比伦受到蹂躏,亚历山大的声誉有损;罗马遭到奴役,恺撒无 光;耶路撒冷遭受屠戮,梯特减色。暴政起于暴君。一个人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阴影,对他来 说,总归是一种不幸。

五胶着之状

众所周知,那次战争开始之时,战斗双方均处于紧张、混乱、棘手和危急的状态之下。这方 面英军尤甚。

下了一整夜的雨。大地一片泥泞。原野之上,满是水坑,一个个犹如盛满了水的大盆。辎重 车辆轮子的一半没于水中。马的肚带上垂着泥浆;蜂拥前进的车辆群压倒了大麦和稞麦。车辙被 这些麦秸填了起来。这样,一切的军事行动才成为可能。尤其是在帕佩洛特一带的山谷里,如果 不是这样,军事活动是不可能进行的。

战争开始的时间比计划规定要晚得多。拿破仑惯于使炮。这一点我们说过,他把全部炮队握 在手里,犹如手中拿着一枝枪,时而指向这里,时而指向那里。但要做到这一步,他得等待太阳 把地面晒干,以便让驾好了的炮队驰骤自如。可是太阳迟迟不肯出来。这次太阳可不像奥斯特里布里埃纳,地名,拿破仑毕业于此处的军校。

茨战役时那样守约了。当第一炮打响时,英国的科维尔将军看了看表,时针指向11点30分。

战事一开始,法军左翼便猛扑乌古蒙,进攻的那种猛烈程度,连皇上也没有料到。在进攻乌 古蒙的同时,法军全线出击,拿破仑居中,吉奥的旅部冲击圣拉埃,内伊则从右翼向盘踞在帕佩 洛特的英军左翼挺进。

按原计划,对乌古蒙的进攻旨在诱敌,即将威灵顿引向这里,使他偏重左方。如果不是四连 英国近卫军和佩尔蓬谢的一个忠勇的比利时师将这里守住,那么,拿破仑的这一作战计划也许就 成功了。正是由于这些守军表现了非凡的勇气,威灵顿只需加派四连近卫军和不伦瑞克的营部赶 来增援,他自己也就无需亲自前来了。

法军右翼向帕佩洛特的攻势完成了。按计划还要击溃英军左翼,截断英军通向布鲁塞尔的去 路,使普鲁士军队无法增援,随后,显而易见,进逼圣约翰山,把威灵顿赶向乌古蒙,再赶向布 兰拉勒,再赶向阿尔。假使不出意外,这一路进击,定会成功。帕佩洛特夺下了,圣拉埃也占领 了。

这里要做一个交待。英军步兵中,特别是在兰伯特的旅部里,有不少的新兵。那些年轻战士 面对我们法军的猛烈进攻,表现了顽强的战斗精神。他们缺乏经验,但作战英勇。他们在散兵战 争中表现得尤其出色。振奋的散兵可以自成将军。这些新兵像法国军人一样,有独立作战和奋不 顾身的劲头。那些乳臭小儿都相当冲动,起初威灵顿曾为之不快。

在攻占圣拉埃以后,战事进人了僵持阶段。

那一天,从中午到下午4点,是一段混乱的进程;战况不明,浑浊一片。黄昏时分,千军万 马在暮霭中厮杀的惊心动魄的奇观,今天巳不复存在。戴红缨的高顶帽,飘动着的扁皮袋,十 字形的革带,榴弹包,盘绦轻骑兵军服,千褶红靴;螺旋流苏的笨重的羽毛冠,铜箍,红樱,头 戴椭圆形皮帽的汉诺威轻骑兵,露着膝头、披着方格军服的苏格兰步兵,裹着白色长绑腿的我国 御林军……这一切,构成了幅幅图画,而不是行行阵线。这种场景是萨尔瓦多·罗扎所需要的,而不是格里博瓦尔所需要的。

每场战争总有风云变幻之时。“天有不测之风云。”每个史学家都只能按其所好对那混乱场 面进行勾勒。为将者无论计划得如何周密,但计划总是难与战场上的千变万化相适应。战事进行 过程中,两军将领所制定的两种计划,必互有出人,互相牵制。战场的某一点所吞没的士兵仿佛 海绵,其吸水性各处强弱不同,因而吸水量也不一样。对此,为将者均无可奈何,除在那里多填一些士兵下去,毫无办法。那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消耗。战线如长蛇在蜿蜒动荡,鲜血如溪水在奔 流不息,两军的锋头如汹涌的波涛在进退不定,双方的大军如地角海湾,在开在合。所有的那些 礁石也在面面相对,浮动不停;炮队迎击步兵,马队驱赶炮队,如烟似云。明明那里存在着一点 什么东西,转眼望去却又顿觉茫然。青天现于烟云的一角,但顿时他去;烟尘一线,飘忽不定; 有一股阴风在操纵着这群悲惨的人,它一会儿把他们推向前,一会儿又把他们赶向后,一会儿将 他们扫集到一起,一会儿又把他们驱向四方。什么叫混战呢?混战就是周旋进退的混乱行为。计 划固然精密,但它只适用于一时,对于一天是不适用的。描绘战争,需要请才华横溢、笔势雄浑的画家。在这方面,伦勃朗就比范·德·米伦高明些。范·德窑米伦画中午的情形可以把握 得准,但对下午3点钟的情形就不真实了。混战用不上几何学,因而飓风的概念是适用的。因 此,福拉尔可以有理由驳斥波利比乌斯。我们应当交待一句,战争常常在某一时刻转成肉搏,人自为战,分散为无数的细枝末节。对此,拿破仑说过:“那些情节属于各个联队的生活史,而 不属于大军的生活史。”显然,在混战的情况下,史学家只能叙述一个梗概,描述战争的轮廓,他无 论下怎样的决心,也绝对不能将纵横的战争风云如实地刻画出来。

这种情况适合于任何一次大会战,尤其是滑铁卢大战。

可是,到了下午的某一时刻,战局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六下午4时

大约4时,英军形势危急。奥伦治亲王统领中路大军,希尔为右翼,皮克顿为左翼。骁勇而 狂热的奥伦治亲王曾向荷比联军叫喊:“纳索,不伦瑞克,永不后退!”这时,希尔难以支撑,来投奔威灵顿。皮克顿巳经战死。英军夺得了法军第一百零五联队军旗,正当这时,法军的一粒 子弹射来,将皮克顿将军的脑袋打穿,将军顿时毙命。威灵顿曾有两个据点:乌古蒙和圣拉埃。乌古蒙守军尚在顽抗,但巳被大火包围。圣拉埃早巳失守。防守圣拉埃的普鲁士军人只剩下42 人,所有的军官除5人幸免,其余都巳战死或当了俘虏。3000名战士在那麦田里送了命。英国 卫队中有一名中士,是英国首屈一指的拳王,被人称为打不倒的好汉,却被法军一个小小的鼓手 宰在了那里。贝林的防地丢弃了。阿尔顿也巳战死。

数面军旗被夺下,其中有阿尔顿师部的军旗,有曾握在双桥族一亲王手里的吕内堡营部的军 旗。苏格兰灰衣部队巳不复存在,庞森比的彪形骑兵巳被刀斧砍绝。那骁勇的马队巳在布罗的长 矛队和特拉维尔的铁甲军前遭殃,1200匹马只剩下了600匹,三个中校中有两个倒在地上,汉 密尔顿负了伤,马特尔送了命。庞森比倒下了,身上留有七个枪洞。戈登战死,马尔奇战死。第 五和第六两师被歼。

乌古蒙被困。圣拉埃失守后,就只剩下中间这个结了,它始终未被解开。威灵顿不断增派援 军,希尔被从梅泊·布朗调来,夏塞被从布兰拉勒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