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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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珂赛特(4)

然而,交锋伊始,战争便出现了非常复杂惊险的变化。乌古蒙受阻;圣拉埃在顽抗,博丹阵 亡;富瓦丧失了战斗能力;那道意想不到的墙使索亚旅部受创;吉埃米诺无弹无药但宁死不退,十分顽强;炮队陷人泥淖;炮队被阿克斯布里吉击溃在一条凹路里,有15尊炮无人光顾,孤零 零地呆在那里;炮弹落人英军阵地,但效果不大,因为土被雨水浸透,炮弹陷进去,只能喷出—些烂泥,开花弹成了烂泥泡儿;在布兰拉勒,15营骑兵几乎全部被歼。英军右翼应战十分镇静,左翼防线也极严密。内伊没有把第一军的四个师散开,反而奇怪地把他们聚拢起来,前后27排,每排200人齐头并进,在与呼啸的子弹对抗。密集的队伍遭到一排排炮弹、子弹的射击;先锋队 与后继部队失去了联络,受到了来自侧翼炮兵的猛烈拦腰进击;布尔热瓦、东泽洛和迪吕特被 围,无法脱身;吉奥顶不住敌军的反击,溃退下来;维安中尉冒着防守热纳普到布鲁塞尔公路拐 角处的英军发射的猛烈炮火,抱着大板斧去砍圣拉埃大门,结果,这位毕业于综合工科学校的大 力士负了伤;敌军步兵和骑兵的夹击使马科涅师动弹不得,在麦田里遭到贝司特和派克的劈面射 击和庞森比的猛烈砍杀。他的炮队的七尊大炮因火眼被钉塞而成为废物;戴尔隆伯爵对萨克森—玛亲王防守的弗里谢蒙和斯莫安的进攻受阻;第一百零五联队的军旗被夺;第四十五联队的军旗 被夺;那个普鲁士黑骑军士当了 300名策应于瓦弗和普郎尚努瓦一带的狙击队员的俘虏,那俘虏 说了种种耸人听闻的话;格鲁希迟迟不到;1500人一下倒在了圣拉埃周围,被歼的速度比乌古 蒙果园中不到一个钟头便被杀尽1500人的速度更快……凡此种种,如同迅雷疾风,有如浮云阵 阵,都从拿破仑眼下掠过。但是,拿破仑不为所动。他绝不为这些具体的挫折而丧失信心,脸上 毫无忧色。他指挥战争的习惯是正视战争,他从不斤斤计较那些痛心的小数。他要算的是总账,最后的胜利。起初的挫折他毫不在乎,他深信自己是最后的主人和占有者,他认为他和命运是匹 敌的。他仿佛在对命运说:“你未必敢与朕抗争吧。”

拿破仑常常半明半暗地觉得自己受着幸运的庇护和厄运的容忍。在多次事变中,他曾经受 过,或说他自认为受过默许,甚至可以说受过包庇,使他成了一个类似古代那种刀枪不人的金刚 之身的人物。

拿破仑经历了别列津纳、莱比锡和枫丹白露的挫折,对于滑铁卢,他应该谨慎一点了。天空也早巳向他显露了横眉蹙额的神气。

拿破仑见威灵顿后退,不禁大吃一惊。他看见圣约翰山高地突然出现空虚,英军的前锋不见 了。他们在整理阵容,却是为了退却。皇上欠起身来,半立在马镫上,眼睛里闪出胜利的火花。

把威灵顿逼人索瓦宁森林,然后加以歼灭,法兰西便一劳永逸地将英格兰压倒了。那样,不 但克雷西、普瓦蒂埃、马尔普拉凯愚和拉米伊舆之仇可报,而且马伦哥的英雄还可雪阿赞库 尔俞之耻。

皇上一面举着望远镜,一面思考着这骇人的变化。他向战场的各点作了最后一次望。跟随 他的卫队,武器戳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之情。皇上一边想,一边察看 山地、斜坡、树丛、麦田、小道,仿佛对每一个涉及战争成败的因素都了然在胸。他凝视着英军的防御工事,见它设在两条大路上的两排树干之后,一处在热纳普大路上,在圣拉埃方向,那里 有两尊大炮,那是英军惟一瞄准战场尽头的炮队;另一处在尼维尔的大路上,大都是荷兰军队,可以看到夏塞旅部的刀枪。在防御工事附近,是一座教堂。这座粉白的圣尼古拉教堂位于布兰拉 勒岔路的拐角处。皇上弯下腰,低声对向导拉利斯特说了些什么。向导摇了摇头。也许这正是他的奸诈之处。

皇上挺直身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这时威灵顿巳经退却,只要乘胜追击,肯定他就会完蛋的。

皇上猛地转过身来,吩咐马弁去巴黎报捷。

拿破仑是一种霹雳那样的天才。

他刚刚找到了一个大显神威的机会。

他向米约的铁甲骑兵发布命令,命令他们去占领圣约翰山高地。

九意外

法军的进攻部队有3500人。前锋的阵势摆开1/4法里宽。这是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彪形大汉。他们分成26支队伍,此外还有由160名优秀的勒费弗尔—德努埃特师团的宪兵组成的部队继后,再后面是由1197人组成的御林军的狙击队,由880支长矛组成的御林军长矛队。他们身佩铁甲,头戴无缨的钢盔,腰上别着短枪和长剑。早晨全军看到他们之后巳经羡慕过一阵子了。9点钟别列津纳,河名,在俄国,1812年拿破仑在此受创。

时,军号吹响,军乐队奏了叶我们要护卫帝国曳的乐曲。他们走过来,队形密集,两队炮兵—队在他们的一侧行进,一队在他们的中央行进,密密麻麻布满了从热纳普到弗里谢蒙的公路。这 雄厚的兵力组成了第二梯队。这全是拿破仑安排的。他还在左翼安排了克勒曼的铁甲骑兵,在右 翼安排了米约的铁甲骑兵,它们构成了第二梯队钢铁般的左膀右臂。

副官贝尔纳传达了进攻命令。内伊拔剑出鞘,一马当先。大部队开始了行动,声势足以令人 丧胆。

那整队骑兵,长刀闪光,旌旗飘荡,乐声悠扬,每个师自成一个纵队,行动一致得有如—人,形成一种无坚不摧的铜羊头。他们从佳盟坡上直冲过去,穿过尸骸遍野的险境,先是消失 于烟雾之中,继又越出烟雾,突现到山谷的彼端。他们始终密集,相互并拢,前后衔接,穿越那 开花弹爆炸形成的片片乌云,沿陡峻、泥泞的斜坡,向圣约翰山高地猛冲。他们步步向上,严 整、勇猛、沉着,在枪炮声偶尔间断的一刹那间,便可听到那支大军天崩地裂的踏地声。他们两 个师构成的两个纵队,瓦蒂埃师居右,德洛尔师居左,远远望去,那两支队伍爬高地、穿战云,犹如两条钢筋铁骨的巨蟒,又像两只无坚不摧的神兽。

自从莫斯科河炮台战役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大规模的战役。缪拉没有赶上那次战役,而内 伊是参加了。那一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了一种只有一条心的怪物。每个分队蜿蜒伸缩,就像腔肠动 物的动作那样行动自如。他们在浓烟中时隐时现。铁盔晃动,龙鳞般的胸甲闪亮,白刃闪烁,吼 声震天,马尻在炮声和鼓乐声中左右晃动,其势浩大,其序井然。

似乎我们的故事是属于遥远的过去的,这种情形常常可以在古代诗文中找到踪迹,人和马,半人半马的人面马身金刚,驰骋于奥林匹斯山颠,威猛无比、雄浑绝伦,是神也是兽。

数字方面的巧合也是少有的,26营步兵与26分队骑士对抗。在高地顶点的背后,英国步兵 在潜伏着的炮队的掩护下,分成13个方阵,每个方阵由两个营组成。方阵分作两排,前七后六,士兵们个个枪托抵在肩上,向迎面冲来的敌人瞄准。他们十分沉着,不说也不动。他们看不见铁 甲骑兵,铁甲骑兵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只能听见这边的人潮水般涌来,听见那3000匹马奔走时 发出整齐的踏地声、铁甲的摩擦声、刀剑的撞击声和一片急促的喘息声。当一阵骇人的寂静过 后,忽然,一长列举着钢刀的胳膊出现了,随后是铁盔、喇叭和旗帜,顿时,从3000名有灰色 髭须的人群中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皇帝万岁!”法国骑兵冲上了高地,一种天崩地裂的场 面出现在眼前。

一口气狂奔到山脊的最高处,正要继续向前猛冲的时候,在英军的左翼,我军的右翼,冲在 最前面的铁骑纵队的战马在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全都直立了起来。这是因为骑手们突然发现在他 们面前,即在他们和英军之间,出现了一条沟,一条深沟。那便是奥安的凹路。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刹那。那条裂谷的出现,使法军骑兵猝不及防。它张着大口,直陷在马蹄 下面,两壁深达四公尺。第二排挨着第一排,第三排挨着第二排,那些马全都立起来了。马匹倒 向后面,坐在臀上,四脚朝天往下滑。骑士们全被摔了下来。他们垒成了人堆,动弹不得,整个 纵队像是一颗炮弹,本来是用以摧毁英国人的,而眼下,那种冲力却用在了自己身上。那条无可 飞渡的沟谷不到被填满便不会甘休。骑兵和战马横七竖八,一个压着一个滚进了那深渊之中。等 到人马将那条沟填满以后,后继的人才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杜布瓦旅几乎有1/3的人马丧身在 那条天堑里。

从此,战争开始失利。

铜羊头,古代攻坚用的长木柱,一端装一种形似羊头的铜冠。

当地人传说,奥安的那条凹路里埋着2000匹马,1500个人。把战争次日抛下去的计算在 内,传说中的数字大概是符合实际的。

顺便提一句,就在一个钟头以前,这杜布瓦旅,曾孤军深人,夺下了吕内堡营的军旗,而现 在,他们成了这深渊之中的一团血肉。

拿破仑在命令米约铁骑军冲击之前,曾对地形进行过观察,但是,他没有看到那条深沟,因 为那作为凹路的深沟隐于高地之上,没有一点痕迹。有一点他注意到了:一座白色的小礼拜堂显 示出那条凹路和尼维尔路有不小的差度。这一事实提醒过他,使他有过警惕,因此,他向向导拉 科斯特提出了一个问题,也许是问那向导前面地势如何,有无障碍。向导摇了摇头。我们也可以 这样说,拿破仑的崩溃是和那个农民摇头有关的。

此外,当然也还有其他非败不可的因素。

拿破仑能在这次战争中获胜吗?我们回答说不可能。什么原因?威灵顿的原因?布吕歇尔的原因?都不是。他的失败出自天意。

如果拿破仑在滑铁卢取得胜利,那便违背了 19世纪的规律。一系列的事变都在酝酿同一个 结果。这个结果就是让拿破仑不再有立足之地。形势不利于他,早有定因。

那巨人正在迎候自己的败亡时刻。

那个人的分量过重,从而搅乱了人类命运的平衡。一边是他单独一人,另一边是全人类,这 样,天平仍向他那边倾斜。他一个人的头颅里集中了整个人类的活力,整个世界集于他一身,这 种状况无法再延续下去,否则,就会是文明的末日。至高无上的、永远不变的公理实现的日子巳 经到来。天怒人怨,决定精神方面和物质方面必然趋势的种种原则和因素,早巳愤愤不平。热血 在沸腾,公墓巳人满为患,慈母在啼血,这些都是有力的控诉。大地既巳不堪负荷,冥冥之中,一种神秘的呻吟声便会上达天庭。

天庭听到了这种呻吟声。拿破仑在那里受到了控告。

上帝巳对他感到不快。他的倾覆是注定了的。

滑铁卢超出了战争范畴,是宇宙面貌的一次更新。

十圣约翰山高地

深沟的惨祸劫难未尽,炮队的神威又露了面。

埋伏着的60尊大炮和13个方阵一齐向铁骑军示威。无畏将军德洛尔立即回敬。

英国轻炮队急驰,全部回到方阵之中。拿破仑的铁骑军勇往直前。凹路灾难损伤了元气,却 未能伤及他们的勇气。面对人寡势孤的形势,他们反而勇气百倍。

在凹路遭了殃的只有瓦蒂埃纵队。德洛尔纵队却全部到达目的地。因为他照内伊的指示,是 从左面斜着实施进攻的。内伊仿佛预先嗅到了那陷阱的存在。

铁骑军践踏着英军的方阵。战马被放开缰勒,背负青天,腹掠黄土,在疆场任意奔驰;战士 们牙咬钢刀,手握钢枪,肆意砍杀。英军个个一时目瞪口呆,像具具僵尸,像尊尊塑像,像块块 青石。

英军方阵的每一面都同时受到了铁骑军的攻击。铁骑军旋风般旋转着,把英军包围于垓心。英军应战了。他们是沉着的。第一行,一只腿跪在地上,用枪剌迎敌;第二行用枪射击;后面的炮兵装好炮弹,方阵的前方迅速让开,开花弹从空当中飞过,方阵又随即收拢。铁骑军以蹴踏回 报。他们的壮马直立起来,从英军的枪剌尖上越过,穿人英军方阵中间。炮弹打乱了铁骑军的队形,铁骑军也将方阵冲散。一行行的英军被马蹄踏烂,倒在了地上;神骑的腹部则挨了英军的剌 刀。在别处,我们是无法看到这光怪陆离的伤亡场景的。

方阵被狂暴的骑兵打乱以后,重又收缩起来,继续应战。无穷无尽的开花弹在法军的队伍中 爆炸着,场面残暴到了极点。那个个方阵巳不再是队伍,而是座座火山口。铁骑军也不再是马 队,而是阵阵暴风。每个方阵都变成饱受疾风暴雨侵袭的火山。喷射着的熔岩在和雷霆交锋。

英军最右边的那个方阵,没有任何掩护,完全暴露,一经接触便顷刻垮掉。这只方阵是由苏 格兰第七十五联队组成的。当铁骑军杀来的时候,这个联队一名风笛手坐在方阵中央的一面军鼓 上,气囊夹在他的腋下,漫不经心地垂着他那双满映着湖光山色的愁郁的眼睛,任凭别人在他周 围厮杀,他仍在吹奏着他的山歌。那些苏格兰士兵,似乎还没来得及醒盹儿,在他们临死的那—刻,仍在思念着他们的家乡,正如希腊人思念阿戈斯一样。一个铁甲骑兵一刀砍来,那个风笛 手的气囊和夹着气囊的那条胳膊登时落地,山歌也就随之停止。

铁骑军由于那凹路上的灾难,人数大为减少,而与他们对抗的却几乎是英军的全部士兵。但 是,铁骑军能以一当十。一时间,几营汉诺威军队向后折回。就在这时,威灵顿想到了他的骑 兵。假使这时拿破仑也想到了他的步兵,也许他就胜了。这一疏忽铸成了无法弥补的大错。

向敌人进攻的铁骑军突然觉得自己被攻了。英国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他们发现,自己 处于前有方阵、后有萨默塞特那1400名龙骑卫队的夹击之下。萨默塞特的右翼是德恩贝格的德 国轻骑兵,左翼是特利伯的比利时火枪队;铁骑军的头部、腰部和尾部,同时受到了敌军骑兵和 步兵的袭击,只好四面应战。但这有何惧哉?要知道,他们是旋风!他们的勇气是无法形容的。

除眼前的危机外,敌人的炮兵还一直从他们的背后轰击他们。如果不是这样,他们的背部便 不可能受伤。有一副铁甲,左肩胛骨部位留有一个弹孔,现陈列在所谓滑铁卢陈列馆内。

有了那样的法国人,就须有那样的英国人。

双方的厮杀用混战来形容巳经不确切了,那简直是黑风猛卷,是狂怒宣泄,是灵魂奋厉,是 勇气激发,是剑影与闪电的交驰。霎时间,英军那1400名龙骑卫队只剩下了 800人。弗来中校 落马而亡。勒费弗尔—戴努埃特的长矛兵和狙击队在内伊的率领下赶到。双方形成拉锯战,圣约 翰山高地被占领又被占领,再被占领。铁骑军丢下骑兵,折回头去重新进攻步兵,或者准确一些 讲,那群乱人乱马,巳经与敌人扭作一团。但是,英军的方阵却始终存在。它前后被冲击达12 次之多。内伊的坐骑一连死了四匹。法军的铁骑军,半数巳经死于高地。这样的搏斗延续了两个 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