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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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马吕斯(2)

这才让我们理解到,是什么原因,一个巴黎的小淘气会嚷出这样的话:“上帝的上帝!我有没有倒霉事儿!说说看,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人从五层楼上摔下来呢!”Ai—je(我有没有)说成j’ai—t—y,cinquieme(第五)说成cintifeme。这种深奥的警句是一般民众听不懂的,听了只能一笑置之。

下面是小淘气与一个农民的美妙对话:

“老伯,您老婆害病死了,您为什么不给她找个医生瞧瞧?”“有什么办法,我们穷,我们自柯尔培尔(1619—1683),路易十四的大臣。

巴尔比埃(1822—1901),法国剧作家。

己死自己的就是了。”假如这话代表着乡下人的消极态度,那么,下面的这话就肯定代表郊区小淘气那种无政府主义的自由思想了一当他看到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在囚车里听忏悔神甫说教时,嚷了起来:“他听教士的!哈哈!这胆小鬼!”

在教士面前表示一定程度的勇敢,可以突出小淘气的形象。意志坚强是重要的。

目击执行死刑,成了一种义务。他们围着断头台,笑着。他们给那东西起了各种各样的诨名:浓汤的末日、剌儿头、升天娘娘、最后一口,等等,不一而足。为了看得真切,他们爬墙头、登阳台、上树梢、攀栅栏,甚至爬烟囱。小淘气上房顶不在话下,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简直比水手上桅杆更轻松自如。没有比格雷沃更热闹的场合了。桑松和孟台斯神甫是两个尽人皆知的名字。为了激励那受刑人,他们向他发出嘘声。有时则表示出惊奇的神情。拉色内尔在当小淘气的时候,有一次,他看着可怕的多坦英勇就刑,当时,他说过这样一句有远见的话:“我真有点妒忌。”

在那小淘气群里,没人知道伏尔泰,却无人不知道巴巴弗因,在他们的意识中,政治家和凶杀犯没什么两样。每个人最后一刻的模样全都被他们通过口头相传保留下来。他们说多勒隆头戴獭皮便帽。卢韦尔戴的则是一顶圆顶宽边帽,他们知道老德拉波尔特秃头,没戴帽子,加斯丹皮肤鲜嫩,显得特别漂亮,波利斯唇上留有浪漫派的短胡子,让·马尔丹背着吊裤带,勒古费还与他母亲吵了一架。“别为你的筐子唠叨啦!”一个小淘气喊道。还有一个小淘气实在太矮了,左右都是高个子,为了看一眼德巴凯,爬到了路灯杆上。在那里站岗的警察见了便皱起眉头。“请让我上去,警察先生。”小淘气说。为了哄那位官长,他又补上一句:“我不会摔下来的。”“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摔下来吗?”警察说。

在小淘气群里,凡是出现令人难以忘怀的意外之事均会格外受到重视。要一个小淘气受到最大的尊敬莫过于他把自己割上一刀,直到露出骨头。

拳头不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令人敬畏的东西。小淘气最爱说的是:“放心,我浑身是劲!”左撇子相当受人羡慕,做斗眼也是一件令人珍视的事。

八最后一个国王的一句妙语

到了夏季,他变成了青蛙,当夕阳西沉夜幕降临时,在塞纳河上的奥斯特里茨桥和耶拿桥两边,他从一排排煤炭船顶上和洗衣女工的船头上,低下脑袋跳到河里,一切廉耻都不顾了。警察也不被放在眼里。然而,警察则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从而出现了一种具有高度戏剧性的场面。在他们之间发出了一种兄弟般的和难得不注意的呼声。那呼声在1830年前夕是出了名的,那是小淘气间的一种战略性的警告,它节奏分明,宛如荷马史诗,音调与雅典埃莱夫西斯的巴纳德内节的朗诵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不免让人想起远古的“哎弗哎冶愚。小淘气的呼声是这样的:“哦哎,哦哎哎!瘟神到了,对头来了,小心啊,小心,走开,啊,快走开,钻到阴沟躲起桑松,当时执行死刑的一个刽子手。”

愚“哎弗哎”,古代祭祀时女祭司对酒神的欢呼声。

来!”

有时,这小鬼一这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能够认字,也能写,于是,便随手乱涂一通。他毫不犹豫地采取了一种外界全然不晓的神秘的互教互学的方法,获得了有益于公众的全部本领。从1815年到1830年,他学火鸡叫;从1830年到1848年,他在墙上画梨子。在一个夏季的傍晚,路易原菲力浦步行回家,看见一个极小的小淘气,矮小的身材,淌着汗,踮着脚,正在讷伊铁栏门的柱子上画一个极大的梨。国王带着那种来自亨利四世的纯朴的神气,帮着那小淘气画完了那个梨,还送了那孩子一枚路易,并且告诉他:“梨子也在这上面了。”小淘气喜欢吵闹,适合于激烈的状态。他痛恨“所有的神甫”。一天,在大学街上,有一个小淘气对着691号大门做鼻子脚。“你干吗这样对这扇门?”一个过路人问他。那孩子回答说:“那里头有个神甫。”那确是教廷使臣的住处。可是,不管小淘气身上的伏尔泰主义多么强烈,如果机会来了,让他当唱诗童子,他也会接受,也会斯斯文文地望弥撒。有两件事他念念不忘却又始终没有做到:推翻政府,缝补自己的裤子。

一个地道的小淘气会认识巴黎所有的警察。他遇见一个警察,总能一看就喊出他的名字。他能掰着手指把他们一个不漏地数出来。对他们每个人的性格都进行了研究,并给每个人下了专门的评语。他能像看书一样洞察他们的内心秘密,他会流畅地,不打磕地向你叙述:“某某,异常奸诈;某某,非常凶恶;某某,甚为厉害;某某,十分滑稽。”(所有的这些形容词,奸诈、凶恶、厉害、滑稽,都被他赋予了一种新的含义。)“这家伙认为新桥是他自家的,不许‘人家’在栏杆旁边的墩子上玩儿;那家伙老是爱扯‘人家’的耳朵……”等等。

九局卢遗风

波克兰这个菜市场的儿子的作品中有小淘气的形象;博马舍的作品中也有他。小淘气们显示着高卢的遗风。这种风范良知的渗人,就像酒中渗人了醇精,因此增加了它的力量。然而,有时这种风范也可构成缺陷,荷马显得唠叨,我们还可以说,伏尔泰也有点野。卡米尔·德穆兰愚曾是郊区居民。以粗暴态度对待神的尚皮奥内舆出生在巴黎的马路上。他很小的时候便“淹”过圣让·德·博韦和圣艾蒂安·德·蒙的回廊,常对着圣热纳维埃夫的遗骸盒嬉皮笑脸,并老是向圣詹纳罗的小瓶子俞发号施令。

巴黎的小淘气既敬重人,又肆无忌惮地嘲弄人。他的牙齿很坏,那是因为饮食差,胃不好;他们眼睛明亮,那是因为他们有智慧。他踢脚的本领高强,能在耶和华面前用一只脚跳完天堂的台阶。对他来说,向任何方面发展都是有前途的。他可在水沟里戏耍,然而,暴动来临时也会挺身而出,面对着枪林弹雨,依然嬉闹如故。这个小调皮鬼,他甚至可以成为一个英雄,正如底比斯的野娃,揪起狮子的皮来玩一玩。鼓手巴拉就是这样一个小淘气,他高呼着“前进”!正如圣书中马嘶叫着“哗”!转眼之间小泥猴成了巨人。

如照莫里哀和巴拉的智力测定,这泥污中的孩子正是人们理想中的娃。

简括起来说,小淘气用玩来打发日子。贪玩,是因为他不舒心。

十瞧瞧巴黎,瞧瞧这人

简言之,今日巴黎的小淘气,可与当年罗马的剽民相比,是那种额上有古国标纹的人民的孩子。

小淘气是国家的荣光,同时也是国家的病害。这是一种需要医治的病症。用什么医治呢?利用光明。

光明令它纯洁。

光明把它点亮。

社会上所有高尚的光辉都来自科学、文化、艺术和教育。要生育人,要培养人。给他光,他就可以发热。辉煌的全民教育问题迟早会以不可抗拒之势绝对正确地摆在世人面前。届时,在法兰西思想的指导下,国家治理者必将有所抉择:要法兰西的儿女呢,还是要巴黎小淘气?要光明中的烈焰呢,还是要黑暗中的鬼火?

小淘气代表巴黎,可巴黎代表世界。

因为巴黎是总汇,巴黎是人类之室的顶板。这座奇妙的城市是一切陈规陋习和新鲜事物的缩影。凡是到过巴黎的人,都认为看见了全部历史的内幕及其天色和星光。巴黎有个卡匹托尔,那是市政厅;巴黎有个巴台农,那是圣母院;巴黎有个阿梵丹山,那是圣安东尼郊区;巴黎有个阿西纳利乌姆,那是索邦愚;巴黎有个潘提翁舆,那是先贤祠;巴黎有条神圣大路,那就是意大利路;巴黎还有一个风塔,那就是舆论,它用笑料取代了喏木尼。它也有自己的马若——纨绔子弟;它也有自己对河区——郊区;它也有自己的哈马尔——市场大汉;它也有自己的拉扎洛内愚一窃贼;它也有自己的柯克内一花花公子。凡是别的地方有的,在巴黎都能找到。杜马尔赛的卖鱼女绝不让欧里庇得斯的卖草妇,走钢丝的福利奥佐是铁饼运动员弗让纽斯的再生,德拉朋第乌纽斯·米勒会挽着侍卫华德朋克尔的胳膊,达马西普会沉迷于旧货商店,那里有万森剌杀苏格拉底,这里有阿戈拉囚禁锹德罗,格利木·德·拉雷尼埃尔会做油脂牛排,古尔第吕斯发明了烤剌猬。我们见到,普劳图斯着作中的高架秋千在明星门的气球下重现,阿普列乌斯在普西勒遇见过吞剑人,新桥上便有了吞刀者,拉穆的侄儿和寄生虫古尔古里翁结成了一对,埃尔加齐尔请爱格尔弗依向康巴色勒斯作介绍,阿尔瑟西马尔古斯、费德洛穆斯、狄阿波吕斯和阿尔吉里帕这罗马四大纨绔子弟乘着拉巴突的邮车从拉古尔第出发。奥吕·热尔在孔格利奥面前没有比查理·诺缔埃在波里希内尔面前待得更长久,马尔东难称母老虎,但巴尔达里斯卡也难得够上一条龙,滑稽大王潘多拉布斯在英格兰咖啡馆里嘲弄享乐大仙诺曼达纽斯,男高音歌唱家埃尔摩仁在爱丽舍广场高歌,无赖特拉西乌斯扮成波白什俞围着他向人募捐,在杜伊勒里广场上有不少揪你衣扣、抓你衣服的讨厌鬼,这让你2000年后还得重复2000年前忒斯卜利翁说的话:“是谁,在我有急事时突然抓住我的衣襟不放?”叙雷讷酒假冒阿尔巴酒,德佐吉埃的红滚边配上了巴拉特龙的大摆,拉雪兹神甫公墓在黑夜的雨中和埃斯吉里一样发出磷光,为期五年的穷人冢能与奴隶租用的棺材媲美。

请你找一找什么是巴黎所没有的?特洛风尼乌斯桶里有的东西,麦斯麦的木盆里一应俱全,埃尔加非拉斯借加略斯特罗之体还了魂,婆罗门僧人梵沙方陀借圣日耳曼伯爵之躯转了世,圣美达公墓显示起奇迹来,不会比大马士革的乌姆密埃清真寺逊色。

巴黎有它的伊索,就是马叶;也有它的加尼娣,就是勒诺尔曼姑娘輮。它和德尔法讹一样,面对耀眼的、令人眩晕的现实惊慌失措;它使桌子旋转,如同多多纳·转动它的三脚凳;它让野鸡坐上宝座,如同罗马让娼妇坐上宝座一模一样。假如路易十五比克劳德·更坏,那杜巴丽夫·德尔法,希腊古城,公元前279年被毁。

輰多多纳,希腊古城,有朱庇特庙,是着名的神谶所。女巫求神谶时坐三脚凳。辊克劳德,古罗马皇帝。

人比梅沙琳又好些。巴黎把希腊的裸体、希伯来的脓疮和加斯科涅的笑料合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形象,那是确实存在过的,我们还亲手触摸过。它把第欧根尼、约伯和巴亚斯·糅在一起,用几张旧叶立宪主义者报》缝身衣裳给一个僵尸穿上,便有了肖德鲁克·杜克洛。

尽管普卢塔克曾预言“暴君总是短寿”,但罗马在西拉的统治之下听人摆布,并且甘愿往酒里掺水,这和在多米齐安的统治下没有什么两样。台伯河是条忘河。假如我们必须相信瓦吕斯·维比斯古斯那些教训人的赞辞的话,我们就需看看他是怎样说的。瓦吕斯·维比斯古斯说:“在格拉可斯的对面,有一条台伯河,人们饮用它的水,会忘记造反。”巴黎人每天至少从那条河里提取100万公升的水饮用,但这丝毫没有妨碍他们在战斗的时刻冲锋陷阵。

除此之外,还应指出,巴黎是个好孩子。它豁达大度地接受一切,在维纳斯面前它从不犯难。它的维纳斯型美女是霍顿督,只要它笑,其他一切都好办。丑态使它愉快,畸形使它开心,堕落使它忘忧,怪诞使它悦目,搞不好你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怪诞的家伙。甚至伪善这类极端厚颜无耻的行为,也不会使它感到愤慨。它是那样一个具有文学天赋的人,就是在巴西尔輮的跟前也不会捂起自己的鼻子,它对达尔杜弗·的祈祷引起的反感,并不比贺拉斯对普里阿普斯打嗝引起的反感强烈许多。全世界各种人的面部线条都能在巴黎找到。玛碧·舞场的舞蹈不同于让尼古勒·的波吕许尼亚·舞,但是,倒手转卖化妆品的女人在那里偷觑娇娘子的行为,却与斯达斐拉窥视处女普拉纳西的行为一模一样。战斗便门不是竞技场,但是,那里人人残酷无情,好像遇到了恺撒的挑战。叙利亚老板娘比沙格大娘显得更高雅些,假如说维吉尔曾不时光临罗马的酒店,那大卫·德·昂热、巴尔扎克和沙尔莱也都成了巴黎小酒铺的常客。巴黎涵概一切。在那里,群星闪烁,红尾·云集。阿特乃·常乘着有12个雷电轮子的车从那里驰过。西勒诺斯·骑着·达尔杜弗,莫里哀所作剧本叶伪君子》中的主角。

母驴进了城。朗蓬诺就是进了城的西勒诺斯。

巴黎与宇宙是同义词。巴黎即雅典,巴黎即罗马,巴黎即西巴利斯,巴黎即耶路撒冷,巴黎即庞坦。所有的文化在这里都有精义,所有的蛮气在这里都有投影。要是巴黎没有一座断头台,它会备感美中不足。

弄个格雷沃广场是好的。如果没有这类调味品,那永不散的宴席又如何是好?我们的法律为此做了准备,真是高明得很,有了那种法律,那把板斧便可在狂欢节的最后一天沥血了。

十—嬉弄,支配

巴黎的边界是不存在的。任何城市也比不上它一它对其支配的一切进行如此的嘲弄。亚历山大还说过这样的话:“要博得你们的欢心,哦,雅典的人们!”巴黎不仅制造法律,它还创建时尚;巴黎不仅创建时尚,它还创建规范。巴黎可以犯傻,当它高兴这样的时候,它就享着清福,使整个世界随之变傻;当巴黎清醒之后,它擦着自己的眼睛说:“我多么蠢!”随后,便对着整个人类放声大笑。一座多么奇妙的城市!事情确也奇怪,雄伟和狂放可以做邻居,威严能与戏谑互不相扰。同一张嘴,今天吹末日审判的号角,明天却又去吹葱管闹着玩儿!巴黎会发出一种庄严的嬉笑。那嬉笑如雷霆,似闪电。巴黎有一种戏谑的威严,有时能在挤眉弄眼之间突发风暴。它的盛怒,它的节日,它的杰作,它的伟绩,它的史诗,震撼着整个大地。它的胡言乱语也是如此。它的笑犹如火山喷发,波及全球。它的插科打诨是阵阵火花,它用它的漫画和理想影响着其他民族。人类文化中最崇高的纪念碑也承受它的奚落,并且准备永久地让它加以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