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6859900000094

第94章 马吕斯(25)

他一面走,一面感谢上苍。他想,如果早上他没有把那5法郎送给那容德雷特姑娘,他一定去追白先生的马车,而如果那样,容德雷特两口子的诡计便无法得知,那样,他也就不可能制止这一阴谋的实施,那样,白先生完了,他的女儿也一定跟着遭难了。

十四一个警官向一名律师提供了指节防卫器

马吕斯来到蓬图瓦兹街14号,走上楼,要求见所长先生。

“所长先生不在,”一个普通的勤务说,“但有一位可以替代他的侦察员,您要跟他谈谈吗?事急吗?”

“是的。”马吕斯说。

勤务把马吕斯引人局长办公室。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员正站在一道栅栏后,两手提着身上穿的那件宽大、有三层披肩的加立克大衣的衣襟,在炉边烤着。那人方脸,薄唇,显出一种坚定的神气,灰色的、浓厚的鬓毛,样子凶残,目光能把你的衣袋翻开一不说穿透,而是说它会搜索。

这人那种凶恶可怕的神气,比起容德雷特来也差不了多少。有时,遇到一条恶狗比遇见一只恶狼更让人恐惧。

“您有什么事?”他问马吕斯说,“先生”都不叫。

“是所长先生吗?”

“他不在。我代替他。”

“我有件机密之事要讲。”

“那就讲吧。”

“十分紧急。”

“那就快讲。”

这人,冷静而生硬,见之又让人害怕,又让人放心。马吕斯向他说道,一个他见过面但不相识的人当晚将遭到暗害;他介绍了自己,说他叫马吕斯·彭眉胥,是一名律师,住在那兽穴的隔壁,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说主谋是个叫容德雷特的恶棍;说这恶棍还有一些帮凶,可能是些便门贼,其中的一个叫邦灼,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说容德雷特派了他的两个女儿在外面望风;说他没有办法通知那位预谋谋害者,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住址。那伙人将在6点钟动手,地点是医院路最偏僻的,50—52号。

提到这个门牌号数时,侦察员抬起头,冷冷地说:

“那么,是在过道底下右方的那间屋子里了?”

“正是那里,”马吕斯说。他又加问一句:“您怎么知道那里?”

侦察员沉默了片刻。他一面在火上烘他的靴子后跟,一面回答:

“我略知一二。”

说罢,他咬起牙一这不是对马吕斯来的,而是对他的领带来的。他继续说:

“看来,猫老板要行动。”

这提醒了马吕斯。

“猫老板,”他说,“不错,他们谈话中提到了这个名字。”

接着,他把自己在小银行家街墙后雪地上听到的那个留长发和那个留有大胡子的谈话告诉了侦察员。

侦察员嘴里嘟囔着:

“那留长头发的一定是普吕戎。那留大胡子的是半文钱,又叫二十亿。”

那侦察员又垂下了眼睑,细想起来。

“至于那个什么老头,我也猜出了几分。哟,我的大衣烧着了。这该死的炉火总是过旺。50—52号。从前那里是戈尔博的产业。”

随后,他对马吕斯说:

“就只看见那大胡子和那长头发的两个人吗?”

“还有邦灼。”

“没看见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小伙子?”

“没有。”

“也没有看见一个像动物园里的大象那样的大块头?”

“没有。”

“也没有看见一个像昔日红尾巴那种模样的家伙?”

“没有。”

“这不奇怪,这第四个人你肯定更没看见,那几个人连他的同伙和喽罗也没有见过。”

“当然没见过。这是些什么人?”马吕斯问。

侦察员继续自言自语:

“并且时间也不对一这也不是他们出来的时刻。”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50—52号。我知道那里的情况。要想躲在房子里监视那些艺术家而不惊动演出他们是不可能的。他们随时都可能停止演出。他们是那样谦虚!别人一看便扭扭捏捏起来。不成,不成。我要听全他们的歌,看完他们的舞。”

独白结束,他转向马吕斯,眼睛不离开他,问:

“您不怕吗?”

“怕什么?”

“怕不怕那伙人。”

“不见得比看到您更可怕些。”马吕斯粗声粗气地回答道。他注意到,这警察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对他称过一声先生。

侦察员的目光这时越发片刻不离马吕斯,并且用一种郑重的、教训式的口气说:

“您说话像是很有胆量,也很诚实。是这样,勇气不惧罪恶,诚实不怕官家。”

马吕斯打断他:

“好,但您打算怎么办?”

侦察员这样回答他说:

“那房子里的住户都有一把晚上回家用的大门钥匙。您应当也有一把吧?”

“有一把。”马吕斯说。

“在身上吗?”

“是的。”

“交给我。”侦察员说。

马吕斯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侦察员,说:

“要是您相信我的话,最好多带几个人去。”

侦察员望了马吕斯一眼,那神气犹如伏尔泰望着一个向他提供一个韵脚的外省科学院院士。他把两只粗壮无比的手同时插进那件加立克大衣的两个大兜里,每只手各掏出一支被称作“拳头”的小钢枪,把它递给马吕斯,急促而命令地说:

“拿好它,回家去。躲在您的屋子里,让他们以为你不在。枪上了子弹,每支各有两粒。您注意监视。那墙上有个洞,刚才您说过。那些人到后,让他们表演一会儿。时机一到,便及时制止,开它一枪,但不得过早。剩下的事我来处理。要放空枪,对天花板,对任何地方,都行。要特别留意,不能过早。要等到他们行动之后,您是律师,应该晓得其中的道理。”

马吕斯接过枪,把它塞进上衣的口袋里。

“噢,这不行,鼓鼓的,这么大一个包,别人会看出来的,”侦察员说,“还是放在您的背心口袋里好。”

马吕斯把两支枪分别塞人背心的两个口袋里。

“现在,”侦察员接着说,“不能再浪费一分钟了。几点了?两点半。他们是7点动手?”

“6点。”马吕斯说。

“还有时间,但不多了。”侦察员说,“您不要忘记我说的话一砰!放一枪。”

“请放心。”马吕斯回答。

马吕斯正伸手去拉门闩的时候,侦察员对他喊道:

“喂,如果在那之前需要我,您来,或派人来找我。我叫沙威。”

十五容德雷特在采购

将近3点钟的时候,古费拉克由博须埃陪同,来到穆夫达街。他们是偶然来到这里的。这时,雪下得越发紧起来,弥漫了整个世界。只听博须埃说:

“这雪成团地落下来,见此情景,令人想象到天上有成千上万的白蝴蝶在飞舞。”忽然,博须埃瞧见了马吕斯,见他正在大街中央朝着便门方向走去,而且感到他神气有些古怪。

“嘿!”博须埃大声喊他,“马吕斯!”

“我早就看见了他。”古费拉克说,“不必招呼他。”

“为什么?”

“你没看见他正忙着?”

“忙什么?”

“瞧他那副神情……”

“什么神情?”

“看样子他在跟踪一个什么人。”

“像。”博须埃说。

“你注意他的眼睛。”古费拉克说。

“可他究竟在捣什么鬼呢?”

“一定是个什么娇小妩媚、水性杨花的美妹子,花花帽子!他正恋爱哩。”

“可是,”博须埃说,“街上那娇小妩媚的,水性杨花的,花花帽子的女人在哪里?一个也看不见。”

古费拉克仔细望过去,喊道:

“呀!他在跟踪一个男人!”

不错,在马吕斯前方20米处,有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人。看不见他的正面,却可以看到他那灰白胡须。那人穿着一条破烂不堪、满是污垢的长裤,但上衣却是崭新的,而且过于肥大,很不合体。

博须埃见了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个什么人?”

“这,”古费拉克回答说,“诗人。诗人总喜欢穿收买兔子皮的小贩穿的那种裤子和法兰西世卿的骑马服。”

“我倒打算弄清楚马吕斯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博须埃说,“弄清楚那个人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们去跟他们,好不好?”

“好一个博须埃!”古费拉克兴奋地说,“您真是个空前绝后的捣蛋鬼。你这只莫城之鹰又想做一只跟在捕蝉的螳螂之后的黄雀!”

说着,他们返回,往前走。

确是如此:马吕斯看见了容德雷特走在穆夫达街上,他决定跟在后面进行侦察。

容德雷特向前走着,绝对想不到后边会有一双眼睛盯住了他。

马吕斯看到,他离开穆夫达街,走进格拉西尔斯街上一栋最破烂的房子,在那里面待了一刻钟左右,又回到了穆夫达街。过了穆夫达街之后,到了皮埃尔—伦巴第街。在拐角的地方,有一家铁器店。他走进了那家店铺。几分钟之后,他出了那家铁器店,买得一把木柄的钝口凿,握在手里。他正把那凿子往大衣下摆里藏着。随后,在珀蒂—让蒂伊街口,他向左一拐,进了小银行家街。天色渐渐黑下来。雪曾经停了一会儿,现在又下起来。马吕斯隐藏在一向荒凉的小银行家街的拐角处停下来,不再继续跟踪他。幸亏如此,因为容德雷特走近那道矮墙(马吕斯听那长头发和大胡子说话的地方)时,猛然回了一下头,看看是否有人在跟踪。当他判定没有人时,便跨过墙去,消失在了墙的背后。

墙背后的荒地上有个停车棚,里面停着几辆破车。当初,那里住着一户以出租马车为业的人,此人名誉一向不好,不久便破了产。

马吕斯想到,应该趁容德雷特不在家,赶回家去。况且时间也不早了,因为每天下午,将近黄昏之时,毕尔贡妈妈总是在去城里洗碗之前锁大门。马吕斯巳经把自己的钥匙给了那侦察员,因此,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去。

天完全黑下来,月亮从妇女救济院的矮圆顶后冉冉升起。马吕斯加快步子赶回家。大门开着。他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们知道,那过道的两边,是些破屋子。当时,这些房间没有租出去,全都空着,且敞着门。走过那些空屋子的门口时,马吕斯看到,在其中的一间里,仿佛有4个人的头,正被从天窗射进来的惨淡的日光照着,隐约可辨。马吕斯怕引起他们的注意,未能细看,便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正在此时,他听见了毕尔贡妈妈关大门的声音。

十六一首用1832年流行的英国曲子改编的歌

5点半了,离那些恶棍动手的时间只还有半个小时。马吕斯坐在床头,心评评直跳,就像钟表在寂静中喃嗒作响。此刻,他想到,有两种力量正在暗中活动着,一种是法律的力量,一种是邪恶的力量。它们将要迎面相撞。他并不害怕,但设想即将发生的种种情况,他仍免不了产生一种战栗之感。就像那些突然遭到一场袭击的人一样,这一整天的经历,使他产生了一种在做噩梦的感觉,为了向自己证实自己完全没有被梦魇所控,他不得不时时把手伸到背心口袋里去抓那两支钢枪,以便给他一种冰冷的感觉。

雪停了。月亮从浓雾中露出,把清光洒在白色的积雪上,显得格外耀眼,整幢房子被映得分外明丽。

容德雷特的穷窟里点着蜡烛。红光从墙上的那个窟窿里射过来,犹如喷过了一股鲜血。

从光的强度看,那不是由一支蜡烛射出的。再听,马吕斯发觉,在容德雷特家里,没有一个人活动,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点声息。那种寂静是冰冷的,深沉的,如果没有这烛光,那隔壁俨然是一座坟墓。

他轻轻脱下靴子,把它们推到了床的下面。

几分钟过后,马吕斯听到楼下有门的转动声,随后听到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一那声音上了楼梯,穿过了过道,接下来,是隔壁门上的铁闩被拉动的声音一容德雷特回来了。

立即,又听到了几个人的说话声。原来,全家的人都在那破窝里,只是家长不在时,谁也没有吭声,正如老狼不在时小狼们保持安静一样。

“是我。”他说。

“你好,好爸爸!”两个姑娘尖声喊他。

“怎么样?”那母亲问。

“一切都顺顺当当,”容德雷特回答,“只是我的脚快冻成冻狗肉了。很好,你做得对,换了衣服。要博得信任,非这样不可。”

那母亲说:

“我全准备好了,要走就走。”

“你记住了我教给你的那些话?全能做到吗?”

“放心就是了。”

“但是……”容德雷特欲言又止。

马吕斯听见的一种声音,那声音很重,也许容德雷特把他买的那把钝口凿抛在了桌上。

“啊,你们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那妇人的声音,“我吃了三个大土豆,蘸盐吃的,在炉火上烤的。”

“好,”容德雷特说,“明天我领你们去美美地吃一顿。全鸭,还有配菜。我会让你们吃得像查理十世一样好。一切都好办!”

接着,他压低声音说:

“鼠笼打开了。猫儿也巳到齐。”

随后,他把声音压得更低,道:

“把这个放在火里。”

马吕斯听到一阵火钳或别的铁器撞击煤块的声音。容德雷特又说:

“门斗里涂点油,免得出声。”

“巳经做过了。”那母亲回答说。

“什么时候了钥”

“眼看就要6点。圣美达教堂刚才敲过了半点。”

“见鬼!”容德雷特说,“小的该去望风了。来,你们俩,听着。”

接下来是一阵喁喁私语的声音。

容德雷特又提高嗓门儿说:

“毕尔贡妈那边怎么样?”

“她巳经走了。”那母亲说。

“你肯定隔壁那家伙不在吗?”

“他一整天都没有回来。现在,也许他正在哪儿吃晚饭呢!”

“你拿得准?”

“没错儿。”

“这很简单!”容德雷特又说,“去看一看,看他是不是在屋里。这总没坏处。大姑娘,带支蜡烛,去看一眼。”

马吕斯听罢,连忙两手两膝同时着地,不出声地爬到了床下。

他还没有藏好,便看见了从门缝里射进的烛光。

“爸,”一个人喊着,“没人。”

他听出那是那大姑娘的声音。

“看清楚了?”她父亲问。

“清楚了,”姑娘回答说,“他的钥匙在门上,那他定是出门了。”

她父亲喊道:

“进去看个仔细。”

门开了,容德雷特大姑娘进人房间。还是早晨那副模样,只是被烛光一照,显得更可怕了。她径直朝床边走来。马吕斯惊慌到了极点。但是,她是冲着墙上挂着的一面镜子来的。她踮起脚跟,对着那面镜子左照右照。这时,隔壁传来一阵翻动破铁的声音。那姑娘一面理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对着镜子笑着,同时用破锣似的嗓子轻轻地哼起一支歌:

我们恩恩爱爱整整度过了八夜八天,但这幸福的时光短而又短!

恩恩爱爱,快乐无边!

恩恩爱爱,无限缠绵!

无限缠绵!无限缠绵!

无论她那里如何缠绵,马吕斯在床下抖得是越来越厉害了。因为他认为那姑娘一定听到了他喘息的声音。

那姑娘走到窗口,向外面望着,显出一种半疯癫的神态,大声说:

“真丑,这巴黎,特别是穿上白衬衫的时候!”

她又走回镜子跟前,做出种种鬼脸,时而正面,时而侧面,照个不停。

“怎么样了?”她父亲喊,“你在那里干什么哪?”

“我在看家具底下,床底下,”她一面理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回答,“什么也没有。”

“笨蛋!”她父亲吼了起来,“还不快回来!不要浪费时间。”

“就来!就来!”她说,“在这破地方还总是这么火烧火燎的!”

她又哼起来:

抛下我你去追求荣誉,我这碎了的心,将永远伴你同行。

她对镜子望了最后的一眼,这才走出去,并随手关上了门。

过了片刻,传来了两个姑娘赤着脚在过道里走路的声音,并听到容德雷特的喊声:

“要当心!一个在便门那边,一个在小银行家街拐角的地方。眼睛盯紧这大门,一有动静,便赶紧回来报告,越快越好!带一把大门钥匙。”

大姑娘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大雪天的,还得光着脚去放什么哨!”

“孩子,明天,明天你的脚上就会有漂亮的靴子了!”那父亲说。

她们下了楼,几秒钟过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这说明她们巳经到了外面。

这时,整个房子里只剩下了马吕斯和容德雷特两口子,也许,还有几个人,马吕斯在昏暗中隐隐望见过他们、他们躲在了一间空屋子的门后。

十七马吕斯的五个法郎用在了哪里

马吕斯判定,现在是重新到那观察孔去观察的时候了。想罢,他轻捷地凑到了墙上的小孔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