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饷银已经送出去了，你觉得雪刹会选择哪一条路呢？”衍月坐在椅子上，在与樱落对弈的过程中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樱落抬眸睇了睇她，“你觉得呢？”
嘴角轻勾起一抹浅笑，她绝美的脸上洋溢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自信光芒！
“有土匪出没的地方他一点会避开！除了这条路就只剩下两条官道可以通往军营。一般人的思维来看，谁会舍近求远呢？毕竟，带着那么多银子，早送去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谁都想省点心，你说是吧？”
樱落稍一做沉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这么说，他会选择那条近的路喽？”
衍月别有深意地看了樱落一眼，菱唇溢出一声轻浅的笑，“表面上看来不会错，可雪刹不是一般人。在这么重要的决策上，他或许会反其道而行地思考也说不定！”
“反其道而行？”樱落挑起眉峰，庆幸自己不用在斗智斗勇的‘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这也太累人了！
衍月专注地看着棋盘，貌似在思忖下一步怎么走，垂头的动作掩去了她眸中流转的精光，忽然，她唇一扬，开心地落下白子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我赢了！”
“嗯？”刚才有些走神的男人焉地看向棋局，可不是嘛，这女人竟然仅用一粒棋子就吃了他棋盘上的所有。她也太狠了点吧？
站起来，衍月慢慢踱步至窗前，完全打开半阖的窗，透进来的一丝凉气让她颤了颤，眼睛下意识地向远方看去……
她的漓天，可过得还好？
一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樱落说，对于怀孕五六个月的女人来说，这样的肚子显然是有些超过负荷了！很有可能，她怀的是双胞胎也说不定！
柳眉几不可察地向上翻挑了下，她有些担心，若怀的真是双胞胎，会不会也像她与耀日一样，从小便被命运烙上什么不祥的诅咒？
一个孩子也好，两个孩子也罢，她只希望他们能够拥有她求了近二十年的最平凡也最普通的幸福！
“天气转凉了呢？”无意识地呢喃，她忽而想起每逢这个秋冬交替的时候，布谷鸟就会从北方飞往南方，口中不停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然后成对成双地回到那个温暖的家！
连鸟儿都知道要回家了，可她的漓天却还在外面孤独地游荡着……
“你在想封漓天？”樱落接近她，因见到她眉宇间纠结着那抹轻愁而冷下了脸！
“很明显吗？”衍月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下，什么时候起，她的表情也开始这么‘露骨’了？
她看着窗外，樱落看着她，两人的表情都很微妙，介于喜与悲之间，矛盾得让人判断不出他们此刻到底是喜还是悲！
半晌，樱落忽然不很甘心地问了句，“那男人就这么好？”能让她念念不忘的，难道除了那个封漓天就没有别人了吗？
“那要看每个人是如何定义‘好’这个字了！之于我来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能只用一个‘好’字来评断的！”
……
雪刹站在衍月面前，笑着对她说，“明天我们去狩猎怎么样？”
“狩猎？”衍月挑了挑眉，对这个词汇虽不觉陌生，可她以前毕竟没这方面的经历……去，是不是有点勉强？
“你是担心自己的骑射能力吗？”雪刹故意拿话激她，明知衍月无论是射箭还是骑马都好得没话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衍月淡淡对他投去一眼，“我是有身孕的人，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去骑马打猎，未免太过冒险了。倒不如主上您去好了，宫中的事交给臣妾，您也放心不是？”
雪刹闻言，不无遗憾的耸了耸眉，“本来是想带你去散散心的，你都不去，我还去什么？”
散心？原来他是想讨她欢心啊！
衍月稍微沉思了下，淡笑着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游湖吧！趁着冬天还没到，气候适宜，我们一起去游湖怎么样？”
雪刹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去游湖！”
“真的吗？主上让我陪他去游湖？”甄嬛当听到衍月转述给她的话时，别提有多开心了。多久了？她没久没走出这个王宫了？这次不但能走出去，还是与心爱的男人一起，她能不开心吗？
衍月见到甄嬛笑得像孩子一样，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对的！她之所以会对雪刹提出游湖，无非是想制造机会给这两个人。只要雪刹能够看清甄嬛对他的感情，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被她感动的！
激动与兴奋过后，甄嬛突然觉得事有蹊跷。先不说主上已经好长时间没带她出宫游玩，她在想，既然衍月说这是主上的主意，为什么他不亲自来说，反倒让衍月给带话呢？
“衍月，你没骗我吧？”甄嬛有些不确定地问，虽然不想怀疑衍月，可这件事她越想越不对劲。
衍月带笑的表情不变，反问她道，“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的也是！”衍月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嘛！
“你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打扮得美美的，知道吗？”临走前，衍月还不忘细声对甄嬛嘱咐道！
甄嬛感动地点点头，越发肯定，交了衍月这个朋友是她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衍月从荣盛斋回来，还没进养心殿的时候，就见敏儿那丫头跌跌撞撞地向她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娘、娘娘，李、李、李宰相等、等、等您……”
或许是因为天气渐渐转凉的原因，敏儿的口齿越发结巴得严重了。
不过，衍月还是听出她话中的重点。“你说李臻在里面？”
敏儿点头如捣蒜，“两、两个时、时辰了！”
衍月多少能猜得出李臻找她是什么缘由，想必与他那个宝贝女儿脱不了干系！
对喜儿和敏儿一示意，衍月率先走在了前头，“走吧，去会会李大宰相！”
见到衍月进来，李臻站起来意思意思地问了声安，“老臣见过王后娘娘！”
连问安都这么敷衍，这个李臻看来是一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衍月嘴角勾出一记冷笑，随意地扬了扬手，“坐吧！”
一派从容优雅地坐在上位，衍月招手换来喜儿为两人斟茶，然后她一边轻啜着热茶一边等李臻开口！
李臻忽然站起来，对她一拱手，态度还算谦和地道，“老臣有一事相求，不知娘娘可否行个方便？”
衍月故作不知地柳眉一挑，“哦？说来听听！”
李臻不着痕迹地睇了衍月一眼，见她脸上非但泰然如故，甚至一点好奇的迹象都没有，莫非她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暗自斟酌该如何开这个口，饶是精明如老狐狸，面对这个神秘诡恻的的女人，他也稍稍有些忌惮！
“是这样的，老臣今日之所以来找王后娘娘，是想为小女求情！可否请娘娘手下留情，放小女出了那冷宫？”说话的同时，李臻悄悄注意着衍月的面色。见她并未流露出嫌恶的表情，他或多或少地松下了紧绷的心情。
老男人正兀自窃喜的时候，衍月淡如清风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李宰相，先澄清一点，对李碧云的惩罚，全是国主一人所为，本后并未有任何置喙。再者，将李碧云打下冷宫是国主亲自作出的决定，你认为就算是本后，有这个能力改变这事实吗？我记得李宰相曾经说过，作为女人的我根本没资格代替丈夫作出任何政策上的决定。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
李臻如遭电击！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女人竟将他当初说出去的话又给丢了回来，且如此不动声色……
“喜儿，送客！”
美丽的青湖湖畔停靠着一艘巨大的船舫，那上面站着的男人英姿焕发，一袭比天上的云还要白上几分的衣随着风吹来的方向缓缓漾动着。
“主上！”忽然来自岸边的一声娇呼，令男人眉头皱了一皱。
甄嬛一袭靓丽粉裳，薄施粉脂的她看得出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唇角挂着笑，一步步走上船舫，动作优雅得如岸边的垂柳一样！
雪刹薄唇抿了抿，眼神也暗了暗。看来，他是被某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耍了呢！
不知雪刹心思的甄嬛手中提着食篮一步步缓缓地走向他。食篮放下，她一手悄悄地挽住他手臂，身子也随之靠了过去，“主上，我们出发吧！”
兀自沉浸在‘幸福’里的女人并不知晓，她身边的男人这会儿已经快要气疯了。如果不是身边有一个她，他早冲回去教训某女人了！
该死的纳兰衍月，竟用这种方式愚弄他！她不知道，为了今天的出游，他昨晚几乎是一夜未睡，连夜命人准备了这画舫，甚至还特意将画舫妆点得别出心裁，目的就是想博得她一笑。
可她呢？该死的……
樱落走进养心殿，从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孔，这一刻竟是难得的正经了几分，甚至仔细看，眼底还时不时地闪过一丝不安与焦躁！
仰躺在躺椅上，衍月看书的时候听到悄然而至的脚步声，侧头一看，原来是樱落！
“你不是说要出宫去采药草吗？”这是樱落的习惯！虽经常看起来玩世不恭，可作为一名医者，该做的他还是一件都不落！上山采药更是经常的事！
樱落看着她，墨黑的瞳眸里藏着淡淡的隐忧！
“衍月，出事了！”
这时，衍月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如果要樱落有现在这种面孔，那么正如他所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慢慢坐了起来，抿唇不语，眼神变得深邃！
看着她，樱落在踟蹰这件事他要如何开口才会将对她的伤害降至最低。可是，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似乎没这个可能。她受打击是一定的了，就看这个噩耗能不能冲过她承受能力的最底限！
微眯着眼，衍月心里渐渐蒙上一层焦躁与不安。她有预感，樱落即将要说的事似乎与纳兰王朝脱不了干系。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虽力持镇定，却仍掩不去声音里的一丝紧张颤动！
深吸口气，樱落最终还是决定对她实话实说。
“纳兰耀日死了！”就在刚刚，他出宫时，听到了一位来自纳兰王朝的商人所说，纳兰耀日于三天前暴毙于宫中……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市井皆知，听说，水月王后也因此获重病在床，奄奄一息……
眉峰不悦地蹙起，衍月不由分说地轻斥出口，“这种话能乱说吗？樱落，开玩笑也是要有个限度的！”
闻言，樱落只是苦笑！他倒真希望这是个玩笑，那样，她就不会承受这种丧弟的巨大苦楚了！
衍月强装出来的坚定开始有了龟裂的迹象，美眸忽然漆上一层厚厚的寒霜，她微张着嘴，却是一个字符也发不出来！
樱落有些担心，他走到她面前，大掌轻拍两下她的肩，“这件事，除非亲眼所见，我们并不能确定是真是假！所以……”他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巴掌，怎么他就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呢？
衍月依然一语不发，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两眼中均是木然的惶乱！
樱落有些紧张，这样的衍月，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倒宁愿她像一般女人一样大声地嚎哭出来，总好过这样将一切都闷在心里。
过了足足有一刻钟，衍月总算是有了反应。她木然的眼神盯着樱落，嘴里喃出一句，“回家，我要回家……”
樱落点头表示了解，“好，我陪你回去！”虽然不知道雪刹是否会放人，如果他不放，就算是要硬碰硬，他也一定要将衍月带回去！
回到宫中的雪刹直奔养心殿而来。可当他一见到衍月苍白如纸的面色时，到嘴边的责问一下子都咽了下去，他心疼地走上前，抚着衍月冰冷的脸，轻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不舒服吗？”
衍月抬头看着他，眼神空茫得令他心惊不已！
“我想回家！”破碎的声音从樱唇里一经吐出，更是令雪刹感到一阵阵惊诧！
“你怎么了？”雪刹持续着这个问题，总觉得今天的衍月与平常的她有着太大的反差。
衍月垂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地继续请求道，“我想回家！”在她亲眼确定这件事是否属实以前，她绝不会对任何人说！
看着这样令人担忧的衍月，‘好’字就这么冲口而出！雪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痛快便答应让她回去纳兰王朝，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再让她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雪白！
“我派人护送你回去！”他一手轻抚着衍月的发，想到可能有一阵子要见不到她，心里还是不怎么情愿就这么放她回去！可比起心中的不舍，他更不愿的，是看到她被苍白笼罩的脸！
淡淡地点头，衍月没有拒绝他的‘殷勤’！他能放她回家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她不能再奢望他会对无缘无故要求回家的她全然放心！放几个人在她身边监视着，合情合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所以在雪刹答应她的一个时辰后，衍月与樱落一行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马车上，看着冷静得让人心惊的女人，樱落忽然握住她一只手，用着近乎命令的口吻道，“想哭就哭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衍月偏头睨他一眼，嘴角勾动着讥嘲，“我为什么要哭？”她的眼泪很珍贵，才不会为了这种不能确定的事而浪费掉一滴。
可是，即便表面上显露出再多的坚强，樱落依然看出她强装出来的痕迹。就在那倔强的瞳眸里，是他一目了然的焦虑。
樱落不禁为这样的衍月而隐隐心疼！她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心不是更能让人痛快吗？
没日没夜的赶路，仅路上还是用去了十一天的时间。马车仓促向宫门驶去，当首宫门的侍卫们见到走下马车的衍月时，都吃惊地张大了嘴，表情充满讶异。
谁能想到，本该在雪隐国当王后的人会这么突如其来的回来了呢？
说是‘突如其来’，其实公主会突然回来，也都在大家的预料之内。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总该回来看看的！
“参见公主！”
对齐刷刷跪在地上的侍卫们视若无睹，衍月一路跑进了宫。映入眼帘的白色灯笼让她浑身一颤，人也随之摇摇欲坠了起来！
樱落急急上前，扶住她有些不稳的身子！看到现在，就算再不愿相信，估计纳兰耀日暴毙的事也是十之八九了！
同一时间，听说衍月回来了，纳兰玖忙从妻子的软榻前站起来，大步冲向门外。
扑通，这是衍月双膝跪地的声音。
“父王！”叫出这声‘父王’的声音支离破碎，只因她见到昔日那个雄姿焕发的父亲竟那么憔悴那么沉痛。
纳兰玖忙上前一步扶起了女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此时，再多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诠释。对于宫中发生的巨变，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女儿述说。
“父王，我想去看看耀日！”
“好，父王陪你去！”
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衍月踉跄着，一步步沉重地走到灵堂。清一色的黑与白，那是耀日最不喜欢的两个颜色！
衍月突然跑上前，用跳的，将那白色的帐帷全部撕扯下来，再用力往地上一甩！
“耀日不喜欢这白色！”
“月儿！”听到衍月这句话，纳兰玖的嗓子仿佛被千斤大石哽住，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衍月过激的行为一个接一个。继将白色帐帷都撕扯下来以后，她又走到灵堂前，将两碗满满的酒全数撒在了棺木上！
“月儿！”纳兰玖有些难以置信，向来沉着稳重的女儿怎么会做出对亡者不敬的事来！
无视于父亲口中的惊呼，衍月嘴角微微勾起，毫不掩饰眼中的讥嘲，就这么开始数落起棺木里静静躺着的人来！
“纳兰耀日，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都忘了吗？最后的最后，你竟然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敢给我撒手人寰，你想落个轻松，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就算地府里重聚的日子遥遥无期，你也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将过去的帐连本带利地从你身上讨回来！”
衍月嘶喊的声音让人听了十分心酸，听起来像是责骂，可那其中的心痛与怜爱没有人听不出来。比起给两人生命的父母双亲，同胞所生的两人，貌似牵系更加紧密。
虽然，在成长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可衍月从来都是以姐姐自居，一次次地纵容着弟弟的任性与背叛，她甚至为此甘愿担下所有责罚，只因她没尽到教育好弟弟的责任。
她还想着，等她成功脱逃出雪隐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让她的耀日回复正常！她想了很多要与弟弟一同做的事，比如防风筝，比如弹琴对弈，再比如让他来教导她的孩儿如何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忽然闪出很多金灿灿的星，衍月摸索着冰冷的棺木，眼泪从眼角滴落，她毫无所觉，突然眼前一黑，人就这么栽倒下去，头重重磕在棺木一角上，血流满面……
“姐！姐！”
眼前突然出现的耀日的笑脸让衍月吃了好大一惊！
“耀日，你是耀日？”她突然摸上耀日的脸，却发现手竟然穿透了他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姐，我现在只是鬼魂，所以你摸不到我的！”耀日有些抱歉地说着！
“鬼魂？”这么说是真的了？她的耀日真地死了？
“姐，你不要难过，我这样反而是种解脱！以前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活着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你。”耀日突然像恢复成以前那样，嘴角挂着憨憨的笑容，很讨喜！
衍月直直盯着他看，不知这会不会是最后的机会见到他……
“姐，我时间不多了，就长话短说！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父王母后，尤其是为我生了病的母后，你要好好安慰她，告诉她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让她骄傲的儿子……告诉她……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