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人真的可以奴性到如此地步吗?
真的找不到了!他的千寻!
此刻,祆教寺里已经空无一人。被撞翻在地的圣坛散落了一地凄凉的碳灰,随着寒风卷起的一阵阵漩涡在低空中旋转、漂浮着。频伽伫立在一片凄凉的灰烬中,试图用各种的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千寻究竟会被什么人带走!
可是,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关心则乱!
任谁也看得出此刻的频伽已然无法冷静了。
“安庆绪大人。你刚才说唐朝的暗士一直跟着我们,可有证据?”
“证据?我安家的人说话还需要证据吗?父亲在大唐的势力还有什么是值得怀疑的?王子要证据,难道庆绪要把安家在唐朝安插的所有关系网跟您汇报一遍?”
频加紧闭双眼,复又缓缓张开,眼前被风吹散的一片废墟中,一支朴拙的木钗安静的躺着。湛蓝色眼眸紧缩了一下,走过去捡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是!是今天早上乔装打扮的时候,他亲手为千寻插在鬓端的木钗。
“喂,你都把我打扮成乡下妇人了。”当时,千寻皱着鼻子,不满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傻瓜!”频伽捏捏她的鼻子,赞叹说道:“布衣荆钗,越发显出你的美好。千寻,什么样子的你都令我着迷!”
“是吗?”
“唉。”频伽一阵长长的叹息,朝着不施粉黛的面颊吻去。
此刻,木钗仍在,那个不染纤尘的精灵女孩却已不知去向。这让频伽如何接受?如何冷静?
“昆奴!”
“是!”
“传令城郊的所有勇士整装待发,我们连夜杀回长安!”
茶壶盖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言道:“王子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快点回国!我们身在唐朝的领土已经是被动至极了,现在又要兵戎相见。恕昆奴放肆,这样做,非但救不回千寻小姐,恐怕就连王子自己都难以自保!”
“谁要自保?”频伽拔出佩剑,剑锋直指茶壶盖黝紫色的脖子:“昆奴!不要质疑我的命令,你所要做的就是服从!”他湛蓝色的眼眸此刻变成了墨蓝色,寒气不停从里面绽射出来。
“王子!昆奴宁可死,也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王子丧失理智,白白送死!”
“好!那我就成全你!”话还没有说完,剑锋已经划破了茶壶盖的脖子。
茶壶盖紧闭双眼,心甘情愿的等待着生命的终结。那抹刺痛刚刚袭来,就只听到一阵闷哼和重物坠地的声音。睁眼一看,频伽已经昏厥倒地,佩剑,就死死的握在他的手中。浅黄色双眸先是望着自己结实的手掌而后淡淡地望着他,命令道:“还不快带王子离开这里!跟我来。”
“千寻,你在干什么?”
“频伽,你快来呀,快来救我。这里好可怕,他们在关我,他们在惩罚我。福利院的小朋友欺负我,我一时气不过才还手的,我不是故意的!可是,阿姨她们却要我把关在小黑屋里面,她们要惩罚我?为什么?就因为我的耳朵是畸形的吗?频伽,频伽,你在哪里?你快救我,快呀!”
“千寻,我就在这儿呀!你看看我,看看我!怎么,你看不到我?听不到我吗?”黑暗中,频伽望着蜷缩在幽暗角落中的千寻,大喊着:“千寻!你看我!千寻!”
“王子。王子。你醒醒,王子?”
双眼紧闭的频伽猛然睁开,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即便是梦,却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混乱的焦距渐渐定格,看清面前之人正是茶壶盖后急怒交加:“昆奴!我的命令你执行了吗?”见这奴才坚定地摇了摇头,频伽一脸阴郁,本能的想要钳住这个大胆奴才的脖子,却发觉自己全身上下被绑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哼哼,”频伽怒极反笑,话语冰冷的令人颤栗:“昆奴,你跟了我十几年,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的‘忠心’。”
“王子!”茶壶盖硬挺挺的跪了下去,神情哀伤的说道:“昆奴知道千寻小姐对您来说意味着生命意义的全部。可是,对昆奴来说,王子对我也意味着生命意义的全部。昆奴不能让王子涉险,昆奴愿意回长安打探千寻小姐的下落。请王子放心!如果不能救出千寻小姐,昆奴决不会再活着见到殿下!”昆奴,这个来自印度群岛的奴隶,这个跪在地上身形仍然比普通人高大许多的壮汉。灵魂竟然如同一枝藤蔓,死死的攀附在主人如参天大树般的周身。失去了这棵大树,他的生命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就会枯萎死去。可以吗?人真的可以奴性到如此地步吗?
“频伽王子。”安庆绪走了上来,说道:“依在下所见,景小姐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倒是您如果冲动的想要回长安救人,反而会增加你们两个人的危险。昆奴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您回到回纥!到时候,回纥大军压境,别说一个女人了,怕是任何条件唐朝都会答应的。您忘了吐蕃国王让您看过的信件了吗?”
频伽神色渐渐平复,他低沉说道:“我没有忘!”
“很好!王子殿下!如果您能够如承诺所说的那样在关键时刻在大唐后背插上一刀,那么庆绪就能够保证会全力以赴配合昆奴在长安调查千寻小姐的下落。请王子考虑清楚。如果您一定要现在返回长安救人的话,那么庆绪现在就可以做主取消与您的盟约。安禄山和尺带珠丹需要的是势均力敌的盟友,而不是一个陷入情感中无力掌控局势的脆弱王子。”他稍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正如你说的,我们三方合作的前提是旗鼓相当。弱者,是必须自动退出对唐朝的瓜分的。更何况王子殿下应该比庆绪更加明白,在战争中取得胜利,才是令对手言听计从的唯一手段。好的情况,你占领长安,救出千寻小姐;坏的情况,等你赶到的时候,唐朝的昏君已经赐死了千寻小姐。那又怎样!你至少可以杀掉所有皇室的贵族,流干他们的血来祭奠她。可是你现在回长安,除了把自己陷入无力的局面,还能有什么作为?”
频伽默然,安庆绪的话无疑点醒了他。此刻,那个冷静地、自制的频伽又回到了体内。王者的威严四散开来,即便是身陷绳索的捆绑,也丝毫掩饰不住那股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追逐的气势。
“安大人的军队,开始行动了吗?”
安庆绪出神的望着窗外昏暗的天色,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父王应该已经穿上龙袍,在三军面前慷慨激昂了!”他没有再称为父亲,而是称安禄山为父王。
频伽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命道:“昆奴,给我松绑。”
“是!”
随着身体的自由,他站起身,顶立在昏暗的高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安庆绪:“三个月,回纥的大军定然会踏上这片土地!唐朝这块肥肉,没理由回纥不来分上一块!回去转告你的父王,频伽在这里以回纥国王的身份与他建立盟约。”频伽此刻已然决定:要快速解决阿莫国师的事情,然后请父王退位安享晚年。如果父王不同意,那么就只有逼宫了!他要倾举国之力让唐朝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诚如安庆绪所说,最好能让他毫发无损带走千寻。否则,他不仅仅要唐朝贵族的血来祭奠千寻,他还要所有唐朝子民为千寻殉葬!
安庆绪只觉得身子一阵冰冷,不由自主地仰视着频伽,缓缓的点了点头。
“昆奴!”他又转而对茶壶盖交待着:“我不要你的命!我要千寻好好的回来!所以,你现在就潜回长安,去找扎木合!告诉他战马交易的真相,务必要得到他的支持。这样,对你寻找千寻的下落会有很大的帮助。安庆绪大人,哦,不,现在应该叫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所说的暗士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朝廷机构。哼,皇帝有时候也是要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的!可是据我所知,这个机构现在的实际掌控者并非那个昏聩的唐玄宗。它的幕后操纵者很可能是皇帝身边的高力士。若真是如此,千寻应该是安全的。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寻找。只不过,你一定要在回纥大军出动之前找到她,否则千寻的安全定会受到威胁。所以!我什么时候出兵,就看你传回来的讯息!怎么传讯息,扎木合会帮你的!去吧!”
“是!王子,昆奴走了!”说完,茶壶盖站起身子,迅速消失在昏暗中。
“频伽王子。家父果然没有看走眼,您是一个令人胆寒,却又不得不令人敬佩的盟友。与您为敌,实在是那条走狗最愚蠢的决定!”冷冷的浅黄色眼眸中,一丝钦佩写在其中。
“太子殿下。频伽要感谢你今天的一席话。另外,请您命令安家在长安所有的情报网为昆奴提供帮助,这份情,频伽一定会还!”
“好!”安庆绪点点头,一个抱拳:“频伽王子,庆绪这就领命回范阳了。三天后,父王起兵谋反的消息应该就会传到长安。所以,也请您尽快离开唐朝境内,以免夜长梦多!”
“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这是哪里?
昏昏沉沉的千寻睁开双眼,望着陌生的一切:这是一间四壁陡徒,没有一丝缝隙的地下室。房间里,摆放着富丽华贵的家具。供照明使用的是一个圆滚的火珠,它被悬挂在床榻的上方,若是不想用了,有一个暗格,拨下盖住就可以阻断它的耀眼光芒。
还没等到仔细打量清楚,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蒙面男子走了进来,手捧着一大碗浓黑的汤药朝千寻逼近。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千寻无法反抗,被强迫着灌下了苦不堪言的药汁。很快的,眩晕袭了上来。隐隐约约中,又走进来一个服饰怪异的女人。她紧盯着千寻混沌的黑眸,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是谁?”
“我,我是景千寻。”
“景千寻。你爱的人是谁?”
“频伽。”
“错了,错了,孩子,你爱的人是大唐的玄宗皇帝。”
“玄宗皇帝?”
“是的,就是他。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
“现在我要把你送到你心爱的人那里,你一定要听话,要讨他欢心,不要忤逆他的命令。懂了吗?”
“嗯,我懂了。我会听话的。”
“很好!你会得到幸福的,孩子!”
“谢谢你。”
“睡吧。睡醒了,你就会到心爱的人身边的。”
千寻缓缓闭上双眼,昏睡过去。那个巫女神秘的一笑,露出了黑黄色的牙齿。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大门,再一次紧紧地扣住了。
门外,一个身穿猩红色长袍的蒙面人问道:“好了么?”
“是的,大人。只要以后每天都服下一碗‘失魂汤’,小的保证她绝不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巫女得意地说道。
“好!去领赏吧。”
“谢大人!”巫女摆动着腰肢,一晃一晃地离开了。
“大人。”旁边一个黑衣蒙面人朝他说道:“属下们抓人的时候实在是分不清楚谁是千寻小姐,所以,那另外一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怎么会这么笨?”
“大人说的特征是纤尘不染,超凡脱俗。属下们愚钝,看来看去那两个女孩都是素面朝天,超凡脱俗。为了避免抓错人,这才全部带了回来。”
“算了,那个女人不过是龟兹来的妓女,模样倒是不错,舞也跳得很好。干脆后天一块献给皇上得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大人慢走!”
慢走?我自然要慢走!当了一辈子的奴才,别的没有学会,慢走的本事倒是比任何人都强的!不会慢,不会忍,我岂能活到现在!
他摘去了头上的蒙面,粉白粉白,长满褶皱的脸庞露了出来。
陛下,陛下,您最近的忧虑又多了一些。力士知道,永乐公主的事情让您伤心了!力士也知道那天永乐公主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令您伤心的事。所以,力士给您找来了让您一直牵挂的人。力士只想看到快乐的陛下,无忧的陛下。您的脸上多一道皱纹,力士就会多一分心痛!您的头上多一根华发,力士就会多一分难过!陛下,您是玄宗皇帝!不老的玄宗皇帝!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会爱上你!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会臣服于你!世上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你!
房间内,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一次打开,被推进来的黛螺站住身子,看到仍在昏睡的千寻,急忙奔到她的身边喊着:“千寻,你怎么了?千寻,你快醒醒啊!”
“谁叫我?”千寻睁开依旧混沌无比的双眸,昏昏沉沉的望着黛螺:“是你啊,黛螺。”
“是的,是我。我们被一块抓进来了。”
“抓进来?”千寻迷茫着问道:“没有啊,谁也没有抓我们啊!对了,好像有什么人告诉我等我睡醒了就能看到我爱的玄宗皇帝了。奇怪,怎么没有看到他呢?”
“你爱的玄宗皇帝?千寻?千寻?你是不是有毛病了?你爱的人是频伽啊!回纥的频伽王子!”
“频伽?不对,不是他。黛螺,我爱的人是玄宗皇帝。我听他的话,就一定会获得幸福的。”千寻期待的说道。
“胡说!”黛螺拿出她颈间的月光宝石,问道:“这是频伽送给你的月光宝石,你不记得了吗?它跟频伽的星光宝石是一对的,它们象征着你们比宇宙还要永恒的爱情。你不记得了吗?你都不记得了吗?”
千寻恍惚的望着月光宝石,好一会儿,又从脖子里掏出了那把用渌水蚕丝穿起来的鱼牙梳子。说道:“这是玄宗皇帝送给我的。它才是我们永恒爱情的象征。”
“你!”黛螺慌了神,刚想继续说下去。门,却缓缓的打开了。
从外面,鱼贯走进了一排手捧着锦罗羽衣、脂粉首饰的宫娥。为首的嬷嬷恭敬地说道:“两位姑娘,吉时已到,该梳妆打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