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只知道心里空荡麻木的地方越来越疼了!
卡拉巴勒嘎孙,王后寝宫。
咸安正在对镜卸妆。宫女们精心侍奉着,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怠慢。昂贵的天竺精油在柔嫩手指的按压下晕染开来,魅惑的香气四溢飘散,淡黄色的液体包裹着每一个细密的毛孔,卷走其间的一切烟硝灰尘。
咸安闭着眼睛,浑身舒畅的几乎要忍不住逸出声来。
在她身后奢侈精致的床榻上,王上抚着自己的弯刀,用一方麂皮来来回回的擦拭着,生怕上面遗落了一粒灰尘。
终于,所有人退去,烛火熄灭,床榻上重演着承王恩宠的绮丽。
“咸安。”王上低沉的唤着她的名字,沿着发稍滑落的汗滴袭扰在咸安被恩宠后发烫微红的迷人肌肤上。
“嗯。”咸安餍足的趴在床上,哼咛一声。
“我想禅位。”
微眯的眼眸瞬时睁开,里面飞射出两道寒冷精光,随即又缓缓的闭合。
王上接着说道:“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有很多东西放不下。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放下吧!放下心中的苦,跟我走。让我们一起携手看看这个世界,把一切都交给频伽。他已经具备了一个王的所有特质,我真是以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啊!”他伸出手指,从咸安圆翘的臀部一直跳跃到了迷人的双唇:“唉,睡了吗?”在唇上无限怜惜的吻着,好一会儿才微笑着陷入梦乡。
那寒冷精光再次飞射,冰冷的投注在王上平静的面庞。
长安,佑仪宫。
“夫人,黛螺回来了。”边令城面色如常,站在埋头练字的千寻身后说道。
“是吗?”千寻抬起头,闪烁着渴盼的期望:“有烤白薯吃了!我就知道由边公公担任佑仪宫总管再合适不过了,要不然,黛螺怎么能出宫办差呢?”
“奴才只是尽力让夫人开心罢了。”
“你不必谦虚,日后在陛下面前该怎么提你,我心里有数。”说完对着正在为自己抄贴的王维眨了眨眼睛,微笑说道:“摩诘大叔辛苦了,今天千寻丫头请你吃烤白薯。哈哈。”说完,离开书案,朝远远走来的黛螺奔去。
寝宫里,再一次漂浮着温暖的、香甜的烤白薯味道。火炉上熏烤的一块块白薯在千寻的撩拨下翻滚着,‘滋滋’冒着浓香的晶莹液体。
手中的字帖终于完成了,王维站起身,远远的望着在角落里招呼白薯的千寻。眼神中温良一片。
“摩诘大叔!”千寻朝他招手,示意白薯已经好了。
她一边嚼着香甜的薯泥,一边模糊的问道:“你今天要让我临什么贴?”
“《相思》。”
“相思?”千寻的心忽然间柔柔的,怔忡着问道。
“这是我早年的一首诗,比较适合你现在临帖的水平,所以就给你抄了一遍。”
“相思,相思?”千寻缓缓咽下口中的薯泥,恳请道:“大叔能不能给我念一遍?丫头想听呢。”
“当然。”王维目光穿透千寻那火炉热气熏烤下微微变形的脸,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张相似的、倔强的容颜。虚幻中,惆怅的《相思》娓娓诉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每个字都如珠玑般清脆滴落在两人的心里,搅动了掩埋在心之深处的悲伤涟漪。
“夫人。”那个每天如影随形的鬼魅声音又冒了出来:“您该进药了。”
“丫头,我该走了。”
“大叔,不送。”
千寻眼望着渐渐远去的灰色背影,冷冷说道:“你这奴才见了本夫人也不知下跪吗?”
那小太监一愣,赶忙高举着汤药跪了下去:“奴才一时忘了,请夫人恕罪。”
愤恨的望着那碗浓黑的汤药,终究还是伸出手接到了嘴边,一饮而尽。‘砰’的一声,将空碗丢在托盘里,寒着脸走向床榻。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那奴才动,千寻不耐的喊道:“还不快滚?在这儿耗着干吗?等着本夫人打赏吗?”
“回夫人,高公公特意吩咐奴才等您用过药后半个时辰再走,说是怕您不舒服,也好让奴才照看着。”
“哼!佑仪宫这么多人在高力士眼中都死了吗?边令城!”
“奴才在!”
“把他给我撵出去,看着就心烦。”
“是!”边令城笑着走向那个小太监,低头问道:“都听见了吗?你是自己滚,还是要我找人‘伺候’你出去?”
小太监很识时务,自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佑仪宫。
“边公公,你看,这药有没有不吃的可能。”千寻问道。
“没有!”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又问道:“边公公最近有什么想做却又做不了的事情吗?”
“倒是有一件。”
千寻出神一笑,神秘莫测的说:“我想见见安庆宗。或许我见着他了,你的心愿也就达成了。”想起那个温文尔雅,长着一对浅黄色眼眸的男子,心中便有一处颤动不已。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儿女早已被斩于西市,身首异处。他的妻子也是皇室宗亲啊,居然连被处死也不能在东市进行。
不,或许他知道,从他第一天来到长安充当质子的角色就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好了,我交代的事情你赶快办。出去吧。”
“是!”
此刻寝宫内寂静一片,千寻忙跳下床,轻喊着黛螺的名字,朝屏风走去。等待她的,仍然是痛苦的呕吐。
“你受这样的罪有用吗?”待千寻的呼吸平顺些了,黛螺拍着她的背心疼地问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心里空荡麻木的地方越来越疼了!”回味着口中苦涩的药味儿,千寻浮起苍白的微笑:“烤白薯今天话很多,要我去见安庆宗。”
卡拉巴勒嘎孙,王后寝宫。
“王上要禅位!他居然要禅位?”咸安在寝宫内焦虑不安的走着,身后,站着的是国师阿莫。“阿莫,怎么办?王上很快就会下旨了,频伽这孩子,我是越来越不了解他在想什么了。这孩子一旦即位,咱们前面所作的努力就全完了。你不知道,从他回来开始,每天上奏弹劾我俩的折子是越来越多了!在这样下去,不必王上禅位,大臣们就会拥护频伽即位了。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决不能放弃。对了,阿莫,安禄山那边战况如何?”
“回禀王后娘娘,唐朝已经任命高仙芝出任讨逆副元帅了,此刻,应该已经从长安出发了。”
“是吗?”咸安眼中露出狂喜的冷笑,接着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姓边的呢?最近活动的怎么样了?”
“边令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大概是不太顺利吧。不过娘娘大可放心,您对他如此相诚以待,从您身为唐朝公主一直到现在,对他的支持可说是难以计数。他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该如何办呢?”
“最好如此,不然那贼子还不知道要逍遥快活多久呢?我听说,他出征的时候光是侍妾都会带上十几个对吗?好一个口口声声此生不渝的高仙芝!”
“娘娘,这些都不重要,那负心汉的性命早晚是要丢的。眼下,咱们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王上禅位一事啊!”
“你有什么好办法?”
“娘娘,您看。”阿莫走到咸安身边,掏出一个乌黑的小药瓶。“娘娘,你说,如果王上陷入昏迷,神志不清,那您不是就要辅政了。至于频伽,令他即刻与小珊大婚!只要小珊很快产下皇子,这继承人的问题咱们就不用担心了。大不了,再把频伽赶回地宫去,过他快乐逍遥的日子!永不许他回卡拉巴勒嘎孙。”
“这,行吗?”想起频伽,咸安有些不安的说道。
“娘娘,或许,你还是跟着王上云游四方吧。他说的有道理,有些苦,该放一放了。”阿莫低垂着头,眼神中闪烁着残忍的快乐。
“不!我不能放!我也放不下!皇帝哥哥,你欠我的,你一定要还!高仙芝!你等着,等着兑现你对我许下的诺言!”
“这就对了,这个,您收好。”阿莫抬起头,贪婪的盯着咸安的面颊,将黑色药瓶塞进了咸安的手中。
入夜,草原上刮起了寒冷的夜风,吹得整个王后寝宫里灯影阑珊,诡异之气四散飘荡。
“咸安,你在哪儿?”王上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问道。
“我在这儿,王上。”咸安伸出冰凉的手,握住了王上的。
“咸安,我的头很晕,我刚才好像又回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了。那时你才十六岁,从迎亲的轿子里蹦出来,冲着我说:‘你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吗?’那气势,好像不是我要迎娶你,而是你要娶我似的。我几乎是一下子就爱上你了,爱上你如星辰般的眸光,爱上你黄莺般的歌喉,爱上你瀑布般的黑发。当时我告诉自己,不能太宠爱你。可是,谁又能不宠爱你呢?谁又能忍下心来呢?你的嘴唇一噘,我就会心疼,就会想尽办法让你快乐,让你欢笑。咸安,咸安,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是的,是的。咸安记得,咸安都记得!”她的眸光不再寒彻,眼神里溢出晶莹的闪烁。
“咸安,我好困,我要睡了,明天,明天我要带你去郊外骑马,咱们好久没有在一起骑过马了,咸安,我怎么觉得,看不到你了呢?”
“王上,咸安在这儿,咸安就在这儿。”闪烁此刻已经泛滥成灾,沿着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
“咸安,我累了,累了,总是要讨你开心,我实在是累了。”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等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嗯?”咸安依偎在他的身边,听见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终于控制不住,悲恸起来。
王上睡去了,他面色红润,看起来心情很是愉快。
第二天,整个回纥都陷入悲痛的情绪之中。他们最敬爱的王上,陷入了严重的昏迷状态,原因不祥。
在王上昏迷期间,王后主政,国师辅政。王子频伽须在三日内迎娶巴颖珊,为王上冲喜。
人们在祝福王上的同时,无不殷切的希望频伽快些成婚,为王城增添些喜气,把邪污之气赶出去。
于是,两日后,频伽大婚,迎娶了巴颖珊。
那天整个卡拉巴勒嘎孙欢庆了整整一夜,所有的人都在为他们王子祁福。希望他们的王妃能够早日生下小王子。
“小珊见过叔叔。”新婚第三天,阿莫突然来到了频伽的寝宫,一见前来请安的只有巴颖珊,脸顿时黑沉起来。
“小珊,你不必害羞,告诉叔叔,你跟频伽成婚至今亲热过吗?”
“叔叔,”巴颖珊面色羞红,娇嗔道:“您怎么问起这个了。”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你快说。”阿莫神色一凛,命令道。
“亲,亲热过。”
“是吗?”阿莫望着自己娇艳欲滴的侄女,怀疑道:“真的?几次?”
巴颖珊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小声道:“王子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差不多,每晚都会有,有两三次呢。”
“每晚两三次?”阿莫喘了口气,放心道:“嗯,这还差不多,小珊,你一定要尽快怀上孩子!叔叔需要你生下小王子!你懂吗?越快越好!”
“是,小珊也想早日怀上王子的骨肉呢!”巴颖珊微笑道。
当那个令人胆寒的白色身影远去后,巴颖珊才卸下全身的心防,颓然跌坐在地。“早日生下小王子?怎么生?每天想尽办法爬到宫殿的屋檐上去献身吗?王子?王子?频伽……”
那个炫白色的身影此刻正与誓死追随他的勇士们一起在城郊的冷杉树林中打猎!他真的是个王者,天生的王者!追随着他的人无不仰视着他们心目中真正的王。一股热血冲动在他们年轻勇敢的胸膛盈动着。森林中的百兽也受到这股霸气的侵扰,纷纷逃窜着,企图避开频伽带领下的勇猛之士。
一时间,苍鹰在高空盘旋,野兽在林中惶恐嚎叫。王者的愤怒,蔓延在整个回纥的上空,激荡回响!
大理寺。
边令城挑着一盏宫灯,神色自若的穿梭在天牢中。他自由的身姿引来了囚犯们渴盼的目光,他们奔到栅栏前,伸出枯瘦的手臂,拼尽全力地想抓住眼前自由的人。
他身后的小太监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边令城的衣角。汗,顺着紧攥的手心渗进了他的衣襟。
曲曲折折,下了不知多少道台阶,走到天牢的最底层,这才停下了脚步。
“安大人,奴才边令城给您请安了。”
这间湿漉漉的监牢中,一身麻灰色儒衫的安庆宗表情淡漠。听到边令城说话,他头也不抬,仍是专注的望着手中的书卷。那一盏昏暗的油灯旁边,零落着点点猪油,于是引来了奸猾的老鼠,在那里嗅来嗅去。
那个小太监抬起头,用不忍的目光眼望着这个曾经在长安东市与他一同观赏烟花的儒雅男子,口中,轻轻的说道:“安大人,景千寻给您请安了!”
安庆宗身子一震,任凭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张越发惨白的面容上写满了沧桑,眼睛依旧浅黄无害,却是再没有那个绿鬓青年的恬淡风采。
边令城拿出钥匙,开启了牢房的锁,转而对千寻说道:“请夫人捡要紧的说,时间紧迫。”
‘吱呀’一声推开牢门,千寻笑着说道:“安大人好雅兴啊,此刻还不忘读书。”
“让姑娘笑话了,读书只不过是让庆宗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罢了。”
“大人,时间紧迫,千寻此次来是受人指点,因为千寻跟你一样想要离开这里!离开长安!”
“唉!其实在父王起事之前,我已经收到了二弟的密函,怎料还没有找出你的下落,就被杨国忠发现了形迹。此刻,倒是你来看我了。真是让景姑娘见笑了。”他突然屏了屏气,问道:“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庆宗妻子孩儿此刻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