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上爱着的女人如同生活在天堂。可是爱他的女人却都生活在地狱。
这场雪,究竟什么时候才停?
长安已经有十年没有遇到过这么凶猛的雪了。一片片、一团团劈头盖脸的下,快要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战乱、过年、大雪,使得繁华的西市一片宁静、索然,那熟悉的吆喝声,操着外国口音的说话声,人们成交后的泛红光晕,包子铺、馄饨铺、豆腐脑、红梨汤、冰糖葫芦散发出来的热气和香气,一切一切,都消失无影踪。就连拜占庭门前的那个白薯摊子今天也没有出现。那股泛着糊味儿的甜香还真是令人怀念。
高大飞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正在诧异那个风雨无阻的白薯摊子为什么不做生意了。记得在除夕的时候,摊主还是正常的摆着摊子,虽然,那天他没有等来一个客人。
正想着,远远的听到马车车轮碾过厚重雪地的声音。由于雪深过膝,那匹马走起来非常辛苦,速度自然也慢下很多。
好半天,高大飞才看清了马车的样子。这可真是一辆破得要死的马车。那马每往前艰难的走一步,身后的车厢就会‘吱扭吱扭’、‘嘎吱嘎吱’、‘噼噼啦啦’响个不停。头顶上,压了一层厚重的雪,四个对角都长出了长长的冰棱,反倒成了车厢的天然装饰。车厢四周的缝隙有大有小,锈迹斑驳的钉子纷纷钻了出来。窗子更是岌岌可危了,却还好,从车厢里面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马上就要脱落的破旧木窗。
从高大飞面前缓缓驶过的时候,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
“窗子反正也快要掉了,你扒着它做什么?”
“不行,今天的雪太大了,一定要关上窗子才行。”
“你,你还真是个死脑筋。”……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漫天飞舞的迷茫中。高大飞呆坐着,脸上乐呵呵的:“哈哈,我还以为自己是个死脑筋,原来还有比我的脑筋更死的。不过,刚才这对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好像以前听过似的。”
马车车厢内。
“刚才那里就是你每天卖烤白薯的地方?”扎木合问道。
“嗯,那里是千寻小姐画过画的地方,她一定不会忘。所以我每天都守在那里,等着千寻小姐跟我联系。果然,过了一个多月她就来了。”茶壶盖脸上轻松一片,问道:“扎木合大人在宫里走动的怎么样了?现在王子登基,国内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眼下最让他牵挂的就是千寻小姐了。”
“频伽王子,不,现在应该称作王上了。王上隐藏的真深啊!当初为了骗过杨国忠,连我也要隐瞒,真是气的老夫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啊!昆奴,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您还记不记得在频伽王子出生前六个月,曾有一个婢女诞下一个残疾男婴。”
“嗯,这件事老夫略有耳闻。他们母子两个在冷宫里自生自灭,好像老王上从来没有看过他们。”
“那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伽陵王了。大人见到他可要尊敬才是。”
“伽陵王?是王上封的?”
“是!伽陵王助王上在欢庆宴上全歼王后和国师一党,如此大功,又是王上的亲哥哥,自然当得起王爷的封号了。”
“什么?他不是一个侏儒吗?”
“又如何?难挡他天生神力,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也难以近了他的身,刚硬的尖刀在他手中如同树枝。真是不可想象。”茶壶盖眼前浮现出血腥、诡异的画面:一个浑身鲜血的侏儒,面对拼死一搏的对手毫无惧意,出手直达咽喉要害,锋利的弯刀朝他刺来,他伸出手就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所有的人都肝胆俱裂,魂飞魄散,他却如同死神,踏过所有频伽决意不留的尸体。好一会儿,茶壶盖眨眨眼睛,又说道:“王上终是王上啊!谁又能想到这么多年来,他默默的关注着自己的侏儒哥哥?任凭阿莫算得再精明,王后把所有的兵权都牢牢掌握,却也敌不过王上用心去交换忠诚。”就如同他对频伽一样。
“老王上现在如何?”
“王上已经令所有御医尽力治疗了,希望老王上还有清醒过来的时候。现在想想,老王上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若不是秘密将传位诏书交给王上。那天就算王上有王爷的帮助,也难以赢得民心!现在好了,王后被软禁,国师已诛。回纥又能恢复以往的平静了。”
“对了。”扎木合突然睁大眼睛,很八卦地问:“那巴颖珊不是阿莫的侄女吗?总不能让她做我们回纥的王后吧?”
茶壶盖没好气地盯了他一眼:“王后?要不是为了回纥的王后我能在这里天天买烤白薯吗?巴颖珊,她现在还是王妃。只不过,是伽陵王的王妃!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什么?巴颖珊改嫁给伽陵王了?”扎木合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不会吧?那个据称回纥最美丽的女子居然嫁给了一个侏儒?
‘啪嗒’,茶壶盖一个愣神,那扇摇摇欲坠的窗子终是掉了下去。纷飞的雪片趁机钻了进来,冰的他打了个寒颤。“被王上爱着的女人如同生活在天堂。可是爱他的女人却都生活在地狱。”
“是啊!你说说这个星月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唐朝皇帝后宫的女人。她进宫这也三个月了,我是不会相信她天天跟那个荒淫的老皇帝在一起还能保住什么清白。难道,王上真的要立她为王后?”
这会儿,茶壶盖干脆给了他一个白痴眼神:“她是月光宝石的主人,难道大人到现在还不了解这句话的含义吗?王上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站立的女人!”他顿了顿,神色一凛:“大人还是抓紧时间跟皇宫里的人筹划吧。救不出千寻小姐,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脱不了干系?会怎样?会面临什么样的厄运?扎木合抓紧了衣衫,想要阻止趁虚而入的寒气。
佑仪宫。
玄宗皇帝颓然斜躺在书房的软榻上,案桌上的奏折堆了三座小山那么高,他却一眼也不想看。大臣们也摸到规律了,找不到他就往佑仪宫跑。见他不想看,就往千寻的桌案上一放,逼得他不看也要看。
此刻,那三摞奏折已经把千寻嫩黄色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就连飘逸的卷发都看不到了。
“唉。”玄宗长长的叹了口气,对高力士说道:“去把千寻身边的奏折抱过来给朕看。”
“是!”高力士唤来几个宫娥,来来回回好几趟,才终于又让千寻的身影显露出来。
“丫头。”
“嗯。”千寻埋头练字,只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不要练了,过来给朕捶捶背。”
“哦,”有些不舍得放下毛笔,跳上软榻,白嫩细长的手指团成了团,重一下缓一下的在玄宗的背上来回捶着。
皇帝看着奏折,问道:“丫头怎么突然间这么喜欢练字的?总也不见你画画。”
“练字真得很有意思,我喜欢。画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提不起画画的欲望。一点也不想画。”
“不如朕把姜皎给你叫来,你们说说话,兴许就想画了。”
“不了,大雪天的,那天雪停了我去画院找他好了。我的画室空了好久,也该去整理一下了。”
“嗯,好啊。你天天闷在屋子里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估计快要烦死了吧?”玄宗盯着奏折的眼睛光芒一闪,问道。
“怎么会呢?”千寻的手仍然捶着,微笑说道:“千寻跟陛下在一起。为陛下解忧,每天都很高兴。”
光芒消失,柔情浮现。玄宗伸出手绕到背后拉住一只柔荑,怅然道:“丫头,可惜了朕的病令朕无法宠爱你。朕保证,等身子调养过来了,第一个宠爱的就是你,以后也独宠你好不好?”
千寻嘴角轻扬,笑说:“好。”
两人不再说话,时光在室内静静流淌。苏和香焚烧后冒出的香气馥郁温暖,仔仔细细的包裹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宗突然从床上坐起身,冲着手中的奏折破口大骂:“封常清!高仙芝!你们两个不服监管,视朕的御令于不顾!以贼摇众,弃陕地数百里,还盗减军士粮赐!当真以为朕老了!不敢临阵斩将了?嗯?”
一旁的高力士惊了一跳,赶忙安抚道:“陛下,前方战事不明,请陛下息怒啊!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是要派人去调查清楚才好啊!”
千寻晃了一眼奏折,低头说:“陛下,这是边令城的奏折吧?”
“嗯。”
“边令城我了解,绝对是一个中肯的人。千寻相信他说的话。陛下,他是您封的监军,若是对他的话还有疑虑的话,在前方,您还能相信谁呢?”
玄宗默然,像是要下定某种决心似的闭上了双眼。
高力士瞪了一眼千寻,赶忙劝道:“陛下!三思啊!不论怎样,请陛下把压着的封将军奏折看一看,也听听他们怎么说才是啊!陛下!他的奏折,三天前就送到了,陛下,您很生他的气这力士知道。可是关系到前方的战事啊!请陛下三思!”
“高公公,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封常清当初是怎么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大败逆贼的?他后来的奏折里又是怎么说安禄山实力远远强过我军的?边令城说他以贼摇众,有错吗?他的奏折,陛下原先每次都是第一个看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不看了?难道您不比千寻更加清楚吗?”
玄宗睁开了双眼,命道:“拟旨!癸卯,遣令城赍敕即军中斩仙芝及常清!”
“陛下,陛下三思啊!”
“滚出去!”玄宗冷冷的望着叩头不止的高力士,眼神中一股愠怒。
千寻伸出手,轻拍着玄宗的背,默默的传递着自己的关爱。
高力士退出佑仪宫,站在漫天雪地中来回的蹋着方步。
没用了,封常清与高仙芝的命,此刻已经在加急军骑飞驰的马蹄上。满天的雪花也挡不住催命的蹄声,那声音很快就会传到潼关。传令官的胸前,紧贴着一个锦囊,黑色缎面上,绣着精美的金色龙纹。这是一道催命的锦囊!
四下无人,寂静中,高力士喃喃自语着什么。听不太清楚,只是见他粉白粉白的褶皱面容上闪过一丝后悔的阴郁。他来回迂折的脚步越来越急,很快就在他站立的地方踩出了一个大坑。远远望去,权势遮天的高力士仿佛变成了一个侏儒,在雪地里来回转悠。
卡拉巴勒嘎孙,皇城。
“王后好一点没有?”一身王上装束的频伽在宫内急匆匆的走着,因为软禁母后的侍卫报告说咸安的情况不太好,他急着要知道母亲的状况。
“回禀王上,太后从天亮开始就不停的自言自语,大吵大闹。”
“开门,让本王进去。”
门应声而开,里面,身形憔悴的咸安正在狂笑:“哈哈哈哈,高仙芝,你等着,我告诉过你,当年发的誓早晚都要应验的。”
“母后?”频伽迟疑着走向母亲,走向一身简朴的咸安,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频伽?我的好儿子,你来了?”咸安温柔的笑着,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庞:“你长得真像你父王,不过,你对我可要狠得多了!”
“母后!频伽必须这么做!请母后谅解。”
“频伽,这没什么,反正我该做得都已经做完了。当初你父王不同意我花重金在长安皇宫笼络心腹,不同意我私下里秘密与吐蕃和安禄山联系颠覆我哥哥的大堂盛世。所以,我气他,我与阿莫联手做这些事情。我甚至支开了你,只为了达到我的目的。现在,一切都按照我期望的发展。高仙芝活不了多久了,我哥哥的大唐很快就会塌陷。所有当年伤害过我的人,一个都休想安宁!”
“母后!”频伽一阵心悸,问道:“母后,您和高仙芝将军当年……”
“他叫我小安,小安。哈哈,他说一念我的名字,心里就会特别特别的幸福。原本,小安要做他的新娘,你也应该是他的儿子。可是,一道圣旨下来,把什么都毁了!都毁了!”
“母后,难道父王对您还不够好吗?”
“他?他对我好又有什么用?他明知道我心里爱着高仙芝,还不是用强的占有了我!男人,就是这样,就这么点本事。哈哈,现在他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也算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了。频伽,你的父王当初风流的很,若不是我一直对他冷若冰霜吊着他的胃口,他早就转身去找别的女人了。你看,你那个侏儒哥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母后!”频伽心痛道:“父王是爱您的,怎么能凭借过去发生的事情来否定他?”
“爱?你懂爱吗?你知道什么?”她突然癫狂起来,沿着房间的四壁走来走去:“小安,嫁给我。好啊,我要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小安,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啊,是******,好多******啊,真好闻。小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无法违抗,我们,来生再相聚吧。为什么,我难道不值得你拼死力争吗?小安,你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女人,再也不会有任何女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是吗?你保证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你保证等我一辈子?小安,我发誓,高仙芝的身边只有你,若违此誓,让我高仙芝身首异处。不,不要发这么狠的誓,我信你,我永远信你!……”咸安不停的说着,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温柔一会儿癫狂一会儿悲痛。
“母后,母后?”频伽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母亲,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母亲究竟做了什么?她在大唐皇宫内的心腹是谁?她又跟尺带珠丹、安禄山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频伽狼狈的从门口退出,眼看着侍卫们重新将大门关闭,锁上冰冷的大锁。
不行!一定要查出来,或许能够帮助昆奴他们在长安救出千寻。频伽一边奔跑,一边想着:一切并不像尺带珠丹和安禄山预料的那样。频伽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等到唐玄宗发出的求援信。或许,他根本不会这么做了。
不会这么做又怎样?频伽突然站住了身子,调整呼吸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