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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每当遭遇人生的坎坷,谁不希望强大的父亲能够站在自己身前,挡去所有的厄运。

半年后(公元756年十二月十六日)。洛阳,大燕皇宫。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太监来报的时候,安禄山正玩的兴起!一个翠绿晶莹的茶杯被他滚圆的肚子顶的上下跳跃,顽皮无比。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每隔几次,他都会用最大的力量猛地鼓起肚皮,让茶杯跳得高高的。

“你先下去吧,没看见陛下正忙着吗?”一旁站立的高尚接了话说道。

“可是……”那太监犹豫着说道:“太子殿下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请见了……”

‘啪’一声,那翠绿茶杯跌落在地上。紧接着‘嗖’的一声,黑影掠过,一条皮开肉绽的鞭痕在那太监的前胸清晰可见。此刻正是寒冬腊月,这一鞭竟然穿透了厚重的棉衣,可见力量之巨。

安禄山已经坐起身来,眸中的光芒比绿鬓还绿,抬起手,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

“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话来不及喊完,第三鞭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脸上。登时满脸鲜血,颧骨处露出了森森白骨。那太监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来人!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抬出去喂狗!”

“是!”几个侍卫抬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太监正要离开,忽然间被空气中弥漫的亚麻仁油味道迷惑,呆立不动。

“把人给我放这儿。”一阵淡淡的、缥缈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了出来。如同春天的温暖阳光;夏天的悦耳蝉鸣;秋天的瑟瑟枫叶;冬天的晶莹白雪。令人说不出的舒畅,说不出的愉悦。

“你,你怎么来了?”安禄山的脸突然间涨得通红,支吾着问道。

“孩儿不来,义父你又要枉杀一条人命了!”来人的头发很长,奇怪的是上半截是直发,下半截是卷发。她倒也梳的简单,扎了蓬松的两个麻花辫垂在前胸,上面简简单单的点缀着天然的珍珠发饰,高贵纯洁。她穿了米白色的长袍,面料是舒适的麻。大约是刚才一直坐着的,所以腰际与裙摆处皱得厉害。不仅如此,那上面还沾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横七竖八的交织在一起。更奇怪的是她的脖子里戴着三串长短不同的项链。最短的那个上面吊着一个乌黑的板指。居中的那个挂了一个炫黑的弯月状宝石。最长的那个渌水蚕丝上挂了一把老旧的梳子。还真是一个奇异的串搭组合。

“小庆,”安禄山无奈的叫着:“这不过是个奴才啊!”

“你答应过我以后不再使鞭了!为什么食言?”那个叫小庆的女孩盛怒的望着安禄山,脸上点缀着令人欣喜的红晕。

“朕,朕……”安禄山支支吾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尚一见此景,赶忙对着寝宫内的太监宫女们眨了眨眼睛,静悄悄的离去了。总不能这么多奴才看着皇帝赔不是吧?

过了好久,小庆才叹了口气说道:“小庆知道义父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所以心情很烦躁。都是小庆不好,最近总是关在画室里画画,没有时间陪你。可是我们不是讲好了吗?每天见见太子、大臣,不要总是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不出去。你都已经连着三个月没有上过早朝了,还总是发脾气打人。”

“小庆,你既然都知道,以后就不要画那些奇怪的画了。多陪陪父王啊!”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父王现在只看得到眼前一尺的东西。”

“就快好了。”小庆淡淡一笑,出神的说道:“要不了半个月,我就能全部想起来了,那时我就不用再画了。”

“小庆,父王就不明白,你画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是全乎的?总是短样东西——眼睛,我从来都没看到你画过长了眼睛的完整的人呢。”

小庆见他的注意力已经从鞭笞事件中转移出来,笑着告诉说:“快了,他们很快就能够拥有完整的蓝眸……”话刚说到这里,她突然浑身震了一下,狂喜道:“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一边说,她米白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寝宫内的影壁之后。

“小庆!”安禄山急得在后面直跺脚,摇摇头转身躺回榻上,命令道:“来人!给朕的肚皮上放个茶杯!”

高尚站在宫门外,远远的望着寝宫门口的宫娥走了进去,心里踏实了许多,转过头对着旁边的人说道:“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不要害的宫里的太监们难做了。我可不是每次都请得动公主的。”

“呸!”安庆绪不屑于顾,气急败坏道:“公主?她算哪门子公主?不知道父王从哪里捡到的臭丫头,居然捧到手心里宝贝似的疼爱。本太子是他的嫡长子,却求见三个月不得一见!”

高尚忙止住他,接过来说起:“王子息怒啊,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陛下现在眼疾越来越严重了,近在咫尺的东西有时候也看不到。这样一个枭雄,如此的骄傲自负,如何能接受即将失明的现实。”他突然压低声音,恭顺地说:“这大燕的天下,很快就是殿下您的了。”

安庆绪仍是不满,怒道:“我的?哼?父王什么时候把我放在眼里了?大哥要不是身首异处了,他怎么会让我当太子?他捡的那个妖女要不是个女的,我看父王就要把大燕拱手让给他了!我算什么?我是他的嫡长子,现在又是太子,可是你看他居然三个月都不见我了。可是每次庆恩求见的时候,他不是痛痛快快的见了?我在前方与郭子仪拼死周旋,他有什么时候正眼看我一次了?”安庆绪越说越痛心,与父王一样的浅黄色眼眸变得沉重幽暗。

“太子殿下,庆恩是庶出,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只不过他最近与小庆玩的好,你父王才会命他常常过来寝宫罢了。”

“那个叫什么小庆的究竟多神秘啊?为什么从来不肯见人?”安庆绪蹙眉问道:“我一回来就打听她,可是这皇宫上下的,父王寝宫外的人居然都没有见过她。里面的人嘴紧的又厉害,如何利诱就是不肯吐露一个字。只说是一个仙女般的人物。”他忽然间浮起一脸的阴冷:“既然是这样的美人,父王何不收了她?要是不对他的胃口,大可以赐给我做侧妃。收做义女?哼!父王什么时候学会当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殿下,不可乱讲啊!有这个女子在身边,每天也不知道少死去多少冤魂。你父王寝宫中的人多半都被她救过性命,怎会不感激?你自然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

“听说她是在长安郊外的河边被父王发现的,当时都有什么人跟着的?”

“说来也是奇缘。那一天河水涨得厉害,你父王听闻安世子的死讯,悲痛难当。一个人骑着马跑得飞快,过河的时候侍卫们的马都惧水,等侍卫们弃了马游过河的时候。陛下又折返过来,那会儿马背上已经驮了一个人了。依高尚猜测,那小庆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刚好被你父王碰到,带了回来。说也奇怪,那小庆高热不退,昏昏沉沉中竟然唤陛下父亲。陛下刚刚丧子,听了以后当即就认她做了义女,从此言听计从。”说到这里,高尚出神想着:那样一个女子,谁又忍心不对她言听计从呢?

“好了好了,父王那样一个人,临老了也变得婆妈起来,跟那个逃到蜀中的皇帝老儿有什么区别?”

“殿下!”高尚急切的喊了一声。

“你不用急。我安庆绪也不是过去的安庆绪了,父王又能耐我何?”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远远的朗声道:“转告父王,最近唐军反攻的很厉害。那个李亨,也不是个他想象中的窝囊废。他看走眼了。”

一间不时有热气缭绕的房间里,小庆拿起一个极小的美工刀,刮了一些蓝色颜料,在左手手背上调了调色,对准面前一人多高的画布轻点上去。

画布上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他的脸型坚毅果敢,他的嘴唇棱角分明,他的眉毛直顺笔挺。完美的五官上,只缺了一对传神的眼眸。眼眶的空洞里,充满了对点睛之笔的期待。

终于点上了,小庆缓缓退后几步。脸颊的笑意渐渐浓了,眸子与那一对浅海蔚蓝般的清澈纠缠在一起,好半天,说了句:“频伽,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小庆就是千寻。那天河水涨朝后将昏迷不醒的她带到了安禄山的面前。或许是出于对安庆宗的感激,或许是源于自己从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关爱,或许是发热使她神志不清了。总之,她在昏迷中一遍遍的喊着:你是父亲,你是父亲!竟真的有了这一段玄妙的父女情。人的潜意识当中,每当遭遇人生的坎坷,谁不希望强大的父亲能够站在自己身前,挡去所有的厄运。

醒来后,她自称小庆,那个板指是一个长了浅黄色眼眸的男子在她家讨干粮的时候送的。对于自己原先在玄宗身边的身份,她还是有所顾忌,不愿让人知道。

为了掩饰她的尖形耳朵,还特意将头发每天都梳成麻花辫,小心的遮蔽着。

原本身子好了以后,她想立刻就到回纥寻找那个叫频伽的,总是令她心痛不已的男子。但是打听一番才知道李亨即位后,立刻调回了驻守在西域丝绸之路的守军,全力对抗国内的反贼。那回纥人是何等的精明,联名要求频伽出兵西域,夺取控制权。国王原本是要攻唐的,可是却遭到顽固派的坚决反对。最后,他们提出如果回纥掌握了西域丝绸之路的控制权,那么紧接着就是对唐出兵!到时他们决不再反对!频伽应该是权衡了很久,决定向安西四郡出兵。

如此一来,再加上对频伽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千寻也暂时停住了脚步。后来,安禄山的眼疾越来越严重,每天脾气都很暴躁易怒,身边不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太监宫女,常常会莫名的被毒打一顿,因此而呜呼丧命。

她不放心,于是一直守着他。平日里,她一边画着频伽的肖像,一边慢慢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时间,倒也平静的消磨过去了。

半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完完全全的记起了一切!

“为什么皱着眉头?”千寻紧走几步,伸出手在画像的额际抚了抚:“我听说你打了胜仗!还娶了王妃……后来又把那个美丽的女子送给了自己的侏儒哥哥。”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悲伤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待爱你的女子?你想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吗?是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都知道!我是幸运的,穿越千年,遇到你,何其有幸?可是,频伽。我们可以这样恣意伤害爱我们的人吗?我们如此自私,就能获得永远的厮守吗?”

她的眼眶默然湿润了,在黑眸上蒙了一层哀伤的面纱:“姜皎死了,在义父大军攻入皇宫的时候,他面见时不肯下跪,朝着西边(玄宗逃走的方向)恸哭。结果被义父的手下肢解而死。他那样一个人,风姿流转,飘逸随风,怎能如此下场呢?还有摩诘大叔,他为了躲避义父的官职任命,喝了喑药装哑。可是最后还是被迫作了大燕国的官。我心里难受得要命,频伽,我真的难过!我明白,义父不这样做,他就会迎来更悲惨的下场。也因此,我原谅他。可是……频伽,大家都是怎么了?为什么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

说到这儿,她的身子无力的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庆,小庆。”安禄山的喊声传了过来,千寻忙站起身,将一块白棉布蒙在了画像的上面,急忙的离去了。

见到安禄山的时候,他正如一头困兽一般在空荡的宫殿中来回的踏着方步。

千寻望过去,笑出声道:“义父还是坐着吧。像个小孩子,没的让旁人笑话。”

“小庆,”安禄山见到她,立刻招手道:“你看看,你过来看看,这个王维是活得不耐烦了!朕要他做官,他喝药装哑。朕把他安置在普施寺,好吃好穿供养着,他居然给朕写出这个破东西!”说完,一个揉皱的纸团从他手中抛出,停落在千寻的脚边。

千寻弯下腰,轻轻捡起,打开念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斩了他!斩了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

千寻正回味在诗中这诗中悲痛的情绪中,听安禄山一讲,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将那纸张撕碎了扔在香炉中焚烧了。而后走到他面前说道:“义父,你为什么想要王维在大燕做官?”

“那还用说?当然是素闻他的惊世才华了?”

“这样的人,你认为他可能立刻就真心实意地归顺于你吗?”想起那个淡漠如烟的摩诘先生,想起在曲江池上念诗的日子,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个……”

“为什么那些痛痛快快归顺你的人你总是看不起他们呢?”

“这么快就变节,将来保不准也会背叛我!”安禄山一脸不屑地说道。

“义父,你很奇怪呢!”千寻望着他摇头笑着。

“怎么奇怪了?”

“你看,明明欣赏不肯变节的人,却又忍受不了他们的一时激愤之言。你今日杀了王维倒是容易。但是小庆敢保证将来归顺大燕的,全部都是没有气节的小人!您说呢?”

安禄山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笑道:“是啊!朕难道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吗?倒是让人小瞧了朕,害怕了朕,不敢归顺我大燕呢!”

千寻展颜一笑,伸出手扶着安禄山走向床榻。“义父,今天的御诊还没有做呢!我刚才过来,看见御医们都等了大半天了,现在宣他们进来吧?”

“好!”他咧开嘴笑笑,喊道:“宣御医!”

“是!陛下!”管事太监高声宣:“御医进殿!”

千寻站起身,走向一旁的炭火盆子拨了拨炉火,远远观望着御医们请安、把脉、诊治。

“陛下今天感觉怎么样?”首席御医问道。

“不怎么样!什么都看不清!”稍顿,烦得大喊:“你们都是些庸医,天天就会让朕喝药,也不见一点起色!朕看你们都是活腻……”

“嗯哼!”千寻远远的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硬生生打断了安禄山的话。安禄山面色一缓,不再说什么了。

御医感激地望了一眼千寻,接着问道:“陛下今天感觉眼睛疼吗?”

“眼睛涩的要命!总是想眨眼睛流眼泪。”他眯着浅黄色的眼睛,问道:“有什么办法能缓解的?看不清楚也罢了,还这么疼,真是要折磨死朕了!朕要是身子不爽,你们也别想人头安在!”这人,还没有好一会儿,话里又是想杀人的意思。

御医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微臣才疏,实在是想不出让眼睛不涩的方法。”

“我倒是有个想法。”千寻的声音又飘了过来,缓和了一众御医的紧张情绪。“你们总是想要从内着手,难道就不能从外着手吗?”

御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又迷茫的望着款款而来的千寻。

“难道就没有明目的草药蛇胆药茶一类的精华,调配在一起冲洗眼睛吗?”千寻想着滴眼液,大胆说道。

“什么?冲洗眼睛?”

“对!谁说眼睛上不可以用药的?”千寻笑望着众人,转而对安禄山说道:“就是不知道义父敢不敢尝试?”

“朕有什么是不敢的?造反都敢了,还怕这个?”安禄山猛地从床上做起,指着御医说道:“你们立刻按照小庆说得去做,做不好斩你们的脑袋!”又来了……

当然,安禄山是大燕的皇帝了,难不成还要他来试药?半月后,当御医们喜不自胜的抱着研制好的滴眼液来到安禄山面前,小心翼翼的滴进去后,他先是一阵剧烈的蛰痛,过后竟是说不出的舒畅。

御医们早已将千寻奉若神明,一定要她给这滴眼药起个名字。千寻别不过,只得说道:“这药水中有珍珠粉和绿盐,不如就叫绿意明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