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切早在相遇的一刻就已经注定!
“疯婆子!傻婆子!疯婆子!傻婆子!”阴山脚下两三尺高的草荡里,一群顽皮的孩子追逐着残破狼狈的身影嬉闹过来。
千寻仰面躺在草丛中,仿若未闻。
孩子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就在她躺着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疯婆子!”一个稚嫩的声音扬起:“疯婆子,给我们跳个舞!让大伙乐呵乐呵!”
这些孩子在干什么?
千寻扭过满脸泪痕的脸颊,试图不让这声音传入耳朵。
可是,小孩子尖利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的响起:“别哲,叶赫哥哥说过不能随便欺负人,我们还是走吧!”
“叶赫?他算老几?你们就知道听他的话!哼!”这个叫别哲的孩子好像很不服气,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只好结结实实的踢在了疯婆子身上。
“啊!”一定很疼,沙哑的女声传了过来。
叶赫?这个名字听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
千寻站起身,朝孩子们走过去。天,不但有熟悉的名字,还有熟悉的人!
“颖珊!”她朝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褴褛身影扑过去,颤抖着手抚着巴颖珊干枯干涩的脸庞。“颖珊,你,你怎么了?”
一旁的孩子们被突然出现的千寻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
“大家不要害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且还是外国女人!”那个叫别哲的男孩站住了身子,强装勇敢道:“你是什么人?”
千寻从巴颖珊的身上别过眸光,微眯着望着别哲:“刚才是你踢他的?”
“是,是我又怎样?我爸爸是迦陵王的侍卫,威武的很!”小家伙抬出老爸,狐假虎威道。
“很好!”说完,千寻扬起手掌对着他一掌打了过去。
“啊!”别哲的脸顿时肿了起来,哭喊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去找我爸爸去,你,你有种就别走!”
“站住!”一个沉稳的少年声音传了过来,顿时吓住了别哲欲走的脚步。“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敢找大人告状?别哲,你要是去了,我叶赫一辈子看不起你!”
在回纥,被人看不起好像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别哲愣在原地,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原来是他!
千寻望着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这不就是自己和频伽抢救难产的母马认识的叶赫吗?频伽还因为他小心眼的吃了一肚子飞醋呢!
刚想微笑,却又响起了频伽。愁眉再次纠结在一起,怎么也化不开。
“姐姐!是你?”叶赫却也认出了她,亲热的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姐姐,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叶赫!”
“是的,我记得。”千寻勉强笑笑,抓而望着痴痴傻笑的巴颖珊。“你知道这个姐姐是怎么疯的吗?”
“不知道,好像她自从来到这里就已经是疯的了!总是一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就冲上去‘孩儿孩儿’的叫,还抢人家的孩子!时间长了,这里的大人们就喊她疯婆子!还不许我们跟她说话。”
“是吗?”千寻悲哀的望着巴颖珊,缓缓拥住她:“不怕,不怕,你的孩子永远都在你身边!不怕不怕!”
夜晚,千寻来到迦陵的帐篷中,要求留在这里,做孩子们的老师。
“我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但我要照顾颖珊,还有这里的孩子们!将来,你们还是要回到回纥的土地上。孩子们不能没有人管教天天在野地里疯跑。而我,早已是灵魂遗失在苍穹的人。频伽,噢不,千色禅师我不会去打搅,我,”千寻垂下头,维持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只是希望生活在有他的地方,仅此而已。”
于是,从那天起,千寻留在了这里,成为了巴颖珊的姐妹,孩子们的老师。
她每天梳着朴素的发辫,穿着棉布的衣衫,背着木制的画架奔波在田野中。她的身后总是跟着大小不等的孩子们。
她画景、画树、画草、画山、画云,却唯独再没有画过人。她怕,怕再看到任何一对充满了伤痛的眼眸。
她教孩子们她所熟知的天文、地理、文学、艺术,她成为了孩子们崇拜的对象。
……“老师,老师,世界上最高的山在哪里?”
“最高的山在吐蕃,它的名字叫喜玛拉雅。”
……“老师,老师,还有比你画画更好的人吗?”
“当然!很多很多,梵高赛尚高更莫奈毕加索伦勃朗安格尔提香德尔沃达芬奇。总之,比老师画得好的画家很多呢。唐朝也有一个,叫姜皎。”
……“老师,老师,为什么你说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
“老师平时对你们摆架子吗?”
“不摆!你跟我以前的先生都不一样。”
“那么,你会因为我不厉害而看不起我吗?”
“不会!”
“你会因为我不严厉而不愿意听我讲课吗?”
“当然不!”
“我这样尊重你,有什么不好吗?”
“好!老师,我明白了。”
……“老师,老师,你说我们居住的地方叫地球,还说地球上有一大半都是海洋,这样说的话,地球上最深的地方应该在大海里了?”
“对!”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啊?”
“叫……马里亚纳海沟。”
叶赫问完这个问题,转身蹦蹦跳跳的走开了。却不知他最敬爱的老师姐姐心痛的不支倒地,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千寻感觉全身汗津津的,想来,自己又发热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瘫软的身子。
“别动。”黑暗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他?
千寻惊喜地浑身僵硬,激动地竟不知坐起好还是躺下好,就这样半支着身子望着眼前的空洞。
“是你在跟我说话?”她试探着问道。
黑暗中传来‘兹’的一声,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射过来,映照出千色焦急惊恐的面庞。他放下油灯,迟疑着探过身子,低喃:“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我……”千寻眼眸一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我没事的。这里是你住,恩,修行的地方?”环顾四周的石壁,看起来是个隐秘的山洞。
“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千色没有理睬她的问话,逼问着:“为什么一睡就是十天!为什么?”他的眼眸不再是平静一片,蓝色深渊里面,分明汹涌着滔天巨浪。
十天?自己这一次竟然昏睡了十天?这是不是意味着痛苦即将结束?
千寻虚妄的笑了笑,这笑容毋庸置疑的刺痛了千色。
他的双手抚上千寻嶙峋的锁骨:“你想要逃避我吗?像我选择遁入空门一样用死亡逃避痛苦吗?”手指探进‘马里亚纳海沟’,死命的摩挲着。
“你休想!”他咬牙切齿的喊着,瞬间贴上她的唇,抵死的缠绵着。千寻睁大了双眼,里面写满了同样的挣扎,终于,渐渐阖上,缴械沉沦投降。
原谅吧!他爱她,她爱他!
光影恍惚得黑暗里,他们仿佛相隔了千百年才相遇、重逢一般,纠缠的唇尖抵死的缠绵着,相互吸附着彼此呐喊、索求的灵魂!
亲吻,彼此隔着轻薄的棉裟点燃了最最深沉的欲念;爱抚,双手的温存恰如魔幻的符咒;喘息,羞红了投射而来的光线;黑发,缠绕着光裸圣洁的身体;滚动,惊扰了沉寂的灰尘,它们扬扬洒洒的弥散在空气中,无所遁形;结合,深入而密合,仿佛两人只是为了对方而存在于世!
令人轻颤的暧昧寂静中,千色如远古般的呢喃传了过来:“马里亚纳海沟!这里,是只属于我的马里亚纳海沟!”
千寻浑身剧烈一震,同时承受着眼前绝望男人的深深深埋。
原来,一切早在相遇的一刻就已经注定!
原来,寻寻觅觅只为这千年一梦!
天,亮了。
太阳照常升起。
千寻的发丝湿漉漉的散落在千色温暖宽阔的胸膛前,贪婪的聆听着那里传来的心跳声。
“千寻。”
“嗯?”
“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这里不再需要我了,佛祖也不再需要我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虽然,上天留给他们的时间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幸福的温热泪水悄然滑落,千寻痴痴的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我来给你穿衣。”
千寻光裸着身子,在朝阳笼罩中神圣跪坐在千色面前,安静的望着他。
“千寻,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她摇头但笑不语。
“知道吗?你的每一部分组合起来都恰到好处,完美的无法形容!”一边说,一边为她穿衣、梳发。幸福,与阳光一起铺洒进来。
阴影也常常与阳光鬼魅相随。
“千色禅师。”是无因的声音,远远的响起,却仿佛遮去阳光的乌云。
千色穿上衣服,留给千寻安心的一笑,转身走出山洞。
无因接下来的话更是寒冷的彻骨:“昨天傍晚,唐朝大军突袭。此刻,阴山脚下怕是一个活口也没有了!”他的眼神更冰冷,仿佛在说:是你们的行为使得回纥仅存的百姓遭此灭顶之灾的!这是天谴!
“唐朝大军?”千色身形一晃,强撑着问道:“为什么?”
“胖和尚不知,只知道主帅竟是个唐朝公主,名叫永乐。”
永乐?永乐?那个面色枯黄,爱他爱到发疯的永乐公主?
是的!真的是天谴!是天谴!
“不!”千色大喊一声,悲鸣着朝山下奔去。他的身后,千寻只穿了一半的衣,绝望而虚无的走出山洞,踉跄着追随而去。
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与千色那小小的,好不容易,历经万苦的厮守终成泡影,弥散在漂浮着血腥气的山间浓雾中。
终于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