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最忌讳的便是犹豫、烦躁……”屏风外,温润的男声,随着冷冽的冬风袭了进来。
落柔烟原本倚在花窗旁远眺,当然,视线范围内,都是朱红的琉璃瓦和雄浑的城墙。听见声音,微微转身,笑道:“无花公子可是越来越放肆了,没有本宫的宣召,竟直接进了宫来?”
无花放下肩上的药箱,整整身上的月白袍子,“娘娘这宫门大敞,门口却连个奴才都没有,不能怪无花不通报就进来吧!”
“什么?”落柔烟将身子完全离开那花窗,门口若是当真一个奴才都没有,那……,手心竟有些微湿。
“娘娘不用担心,这皇宫,没有摆在阳光下的危险。”无花微微一笑,神色舒坦,在旁边坐了下来。
落柔烟脸色也微微一白,又有些微红,她暗自捏捏手中的手绢,无花说的没错,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内,自己唯独不用担心的灾难,便是敞在大门口,露在阳光下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现在怎么有些迷糊了。她也在旁边坐了下来,笑盈盈看无花,这个素衣的公子,她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他如她,无关自己的事,是根本不会强加在自己心头上的,可是何故他如今颇费周章的来提醒她提防宫内的暗箭呢?
“无花是来帮娘娘熬药的,娘娘这样看着在下,在下可惶恐着呢!”无花优雅的一笑,从药箱中拿出一包药,站起身来。
“呵呵……”落柔烟轻笑着,她到没有想到无花这翩翩的美公子,还有这样的俏皮话,因问道:“哦?公子惶恐什么呢?”
“在下惶恐……”无花故意一顿,笑道:“皇上啊!”
落柔烟故意招起手绢,捂嘴妖媚一笑,“本宫还正愁皇上不腻味本宫呢!”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是听得无花一愣,他将握住药包的手紧了紧,道:“玩笑再开就过了,无花去为娘娘煎药。”
落柔烟见无花这样说,就闭了口,见无花月白色的长衫已经闪到了屏风的外面,只是能透过屏风看见那消瘦的身影。屏风外,无花抬脚出了门,他在门旁停了脚步,心在刚那刻慌乱的跳了几下,很短暂,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进门时落柔烟悲伤的样子,也让他难受了,这是……,他摇摇头,向厨房折了去。
落柔烟缓缓将手放了下来,绕着手绢的洋葱指,优雅的停在小腹上,那微微能感觉到的突起,让她的神色变得忧郁了起来。
无花没说错,她在他进来前,确实在忧伤、烦躁……
她低下头,视线那般柔和的停在自己的手上,眼神,却似乎已经穿过了手掌,入了小腹之内。这个孩子,在最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可是,她是真的没有勇气拿掉这个孩子,要知道,这个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孩子,第一个跟她同体的生命,她也舍不得让他从她的身体中离开,但……,这个孩子的存在,又时刻提醒她,三个月前那夜所受的屈辱,这种彷徨和无措,她曾经经历过……那次,她失去了盱,这次,她还能做出那么冷酷和决绝的决定吗?
“药来了,趁热喝吧!”无花小心翼翼端着药进来了,将药放下后,赶紧将手放在了耳垂上。
落柔烟回神看无花,这样细小的动作,竟让她的心里,有些微的感动,她放下手,“这些叫绿儿做就好了,你一个太医,不用做这些小事吧!”
无花抬眼看落柔烟,那眼神,犹如冬日的湖面,平静毫无波澜,瘦长的食指指着药碗,“快喝吧!”
看见落柔烟拿起碗喝药,他才微微一笑,表情也放松了许多。不管是谁,只要是这后宫之内的人,都不能是落柔烟能信任的人,他比她更清楚。所以,这安胎的重任,他是非负责不可了。他偷偷斜了眼那微平的小腹,那肚子里的小家伙,应该跟他娘一样好看吧!会不会,他也跟她娘一样调皮、邪恶?又觉得这样太失礼,无花收回眼神,脸微微红了起来。
“喝完了……”落柔烟将碗放下,十分厌恶的推开碗,仿佛那碗,不是安胎药,而是毒药似的。
落柔烟擦擦嘴,抬眼看无花,发现无花正一脸好笑的看她,正打算解释点什么,却发现无花的脸色突然大变,本来红润的脸上,出现了很多恐怖的黑线,那些黑线像是不断涌动的血液,还凸起在光滑的脸上,无花似乎已经无法承担身体的痛苦,可怜的蜷曲着身子,慢慢在落柔烟的身边蹲了下来,手紧紧抚在胸口上,嘴角,泌出黑色的血液……
虽然落柔烟知道这是无花的蛊毒发作,可还是慌了手脚,她在无花的胸口衣服中胡乱的翻找着,终于找到了烈狐宝玉,可是无花的手却是根本拿不住那温热的玉石,落柔烟勉强掰开他的手,用绣花针刺破,滴在那烈狐宝玉上,然后焦急的看那血液慢慢变红,她记得,上次那血马上就变红了啊!可是这次,她都快等的崩溃了,无花已经发抖的躺在地上了,脸被痛苦拉扯的变了型……
落柔烟颤抖着拿着拿烈狐宝玉,许久,那血才恢复本色,落柔烟一刻不停的,将那血抹上无花的脸……
无花刚刚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稳了起来,脸上的黑线,变得越来越淡,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逐渐减弱,落柔烟看无花的脸色好了很多,扶他坐了下来,又倒了杯水给他,心这才平稳下来。
无花心中的苦痛依旧没有消失,他抬起袖子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微微一瞥落柔烟,只是一眼,似乎身上的疼痛就减了大半。他记得,落柔烟从来未用这样关切的眼神看过谁,不管是离她近,她需要服侍的皇帝,还是暗地里联系的二王爷东方骅,无花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自从那日,她摘了他的花,她便无法从他心中偷偷跑开了,可是他只是个淡雅的人,这么些年来,更是一心扑在寻找解救自己的解药上,所以从未注意这种情牍初开的情绪。只是不想,她竟自己找上门来,要跟自己做交易,本以为缘分到此便已经是尽头了,却不料,她还成为了自己要侍奉的落静妃娘娘。
他那一滩波澜不惊的春水,究竟被她打乱了,只是,自己的生命,就如那花园中娇嫩的花朵一般,连还有多少日子都没办法算,怎么还能强求觅得知心人,共享这尘世的芳华?他能做的,恐怕也只能是如同爱护那一园的花儿一般的,静静守着她吧!他微微一笑,“在下丢脸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落柔烟实在没想到无花病情已经糟到了这个样子,刚刚那个被病魔折磨的无花和初见时素衣飘逸的人儿,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了一起,她想起跟他第一次相遇的花园,想起他曾经为了花儿被折而斥责她的话语。原来,他如此爱惜花朵,是因为他们有着相同娇弱的生命,他那么担心花儿的凋零,也是怕自己生命的逝去吧!
落柔烟静静看着无花,她的眼睛,写满真诚,她的脸上,满是担忧,就连她的心,也被疼惜挤得满满的,她也是个爱惜生命的人,懂得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恐惧,懂得生命受到灾难时的痛楚!
“好多了!”无花不敢再看落柔烟的眼睛,他怕自己会陷进去,于是,他小心站了起来,面向花窗而立,眼睛看向院内的一株拂柳。
“娘娘想不想听无花的故事?”
“唔?”落柔烟睁大了眼睛看无花,她知道无花不是那么随便可以说出秘密的人,他们这种人都有个特点,若是愿意将自己的秘密拿出来跟人分享,那这个人,便一定是他最信任的人,就好像她会给夏昭妃讲述自己的全部经历!
“娘娘可知这烈狐宝玉的来历?”无花幽幽的声音从落柔烟的身边飘来
“相传曾为东粟王朝国师所有,但在二十五年前突然被窃。”落柔烟回忆脑中东方骅介绍烈狐宝玉说的话!落柔烟突然想起什么,她不安看了无花一眼,“你早就知道那不是我的东西?”
无花淡淡的笑融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昏黄阳光中,“我浮影门又什么查不到的!”
“那……为何……你不直接从东方骅手中偷去那块宝玉?”落柔烟的语气倒平静了下来。
“你不知……”无花转过身来,周身沐浴在昏黄的阳光中,人仿佛透明了一般,那笑,竟也如人,飘逸洒脱至极。“我浮影门查到宝玉踪迹时,你正好拿着宝玉来跟我做交易!所以……”
“这样说……那宝玉……”落柔烟已经猜出个七八分来
无花的神色突然有些悲伤起来,他掏出那烈狐宝玉,“这玉跟我家渊源可谓不浅啊!”
“那……你是东粟国之人?”落柔烟狐疑看他
“是!不过自周岁起,便在西亚生活!”无花应答道
“因为这个……”落柔烟指指那玉
无花低头看玉,眼神复杂,“这玉,是家父所有!可是……”
原来,无花是东粟王朝国师的儿子!落柔烟心里越来越空了,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她未曾触碰,又不得不解开的呢?
“二十五年前,有贼子潜入家父的神龛,偷取了这烈狐宝玉,还给未满周岁的我下了蛊毒,而我父亲,因为没看好这玉,被东粟先皇因失职判处罪行,病死牢中!”
落柔烟突然很同情眼前这个素衣的人儿来,原本以为自己肯定是这世界活得痛苦、劳累的人了,可是无花,未满周岁,便开始受起蛊毒的折磨,怪不得一发起病,他虽疼,却是不言不语,不呻吟也不叫喊,原来是习惯了这种疼痛!
“所以,我现在要查出究竟是谁,给我下了蛊毒,这样,就可以替父亲讨回个公道了。”无花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可是落柔烟能听出那声音透出的焦急和忧虑!
那烈狐宝玉,是东方骅给落柔烟的,难道,那偷玉人,跟东方骅有什么关系吗?落柔烟心中疑问越存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