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狠。”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循着声音望过去,才发觉裴立业刚才动了嘴。
“老爷子你刚才说什么?”他习惯了裴立业偶尔的谈话,以前父子两的话也不多,但至少不是现在这种气氛。
“经商,感情,都不要,太狠。”裴立业吃力地说,断句断的不太清楚,但裴煜泽却听明白了。
“在商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爸,裴氏会更强大的。”裴煜泽将球杆比了比,话音未落,白球已经乖乖地滚入了球洞之中。
裴立业的视线定在球洞边,嘴唇合上又开,眼神却很幽暗。
“好球。”
至于感情,裴煜泽避而不答。
“再打两球,你答应你妈的,别,让她生气。”裴立业低声说,面容只剩下沧桑和疲倦,在裴煜泽看来,记忆中那个严厉说一不二的裴立业已经彻头彻尾地改变,他的平静,更像是一滩风吹不动的死水。
裴煜泽没来由地满心失望。
“如果我经历那场车祸之后,妈没有这么积极地为我走动,也许我这辈子都没办法站在球场上打高尔夫吧。”
他幽然叹息。
“加油。”裴立业没头没尾地丢下这两个字,裴煜泽寥寥一笑,拾起一个散落的高尔夫球,从手心抛上。
“爸,养病的过程最辛苦,我有切身之痛。我已经为你联系了国外的医生,两方正在秘密商谈,最多半个月到一个月,我就会作为你的家属把你送去德国。”裴煜泽俯下俊挺的身子,对望着裴立业的眼睛,唇畔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我会安排好一切,连妈也不会知道。”
裴立业的眼底,突然有了神采,里面的情绪却太过复杂,错愕,诧异,甚至是不安,惆怅。
但,并没有太多的欢喜。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裴煜泽把手掌的高尔夫球送到他的手边,裴立业迟疑了一刻,才接过这个球,久久地望着,不发一语。
“我对裴氏,从小就有特殊的情感。老爷子,不管你信不信,我最早的偶像是你,虽然我们性格不合,脾气相冲,两人水火不容,不像父子,更像冤家。”裴煜泽蹲下身子,把裴立业的保温杯的清水,全部倒在草地上。他眼神冷沉,那双善于魅惑人心的眼眸,却异常肃杀。他整个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任何痕迹。
裴立业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紧紧握着这一颗球,无人看得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煜泽笑着说,言语之中尽是成竹在胸的自信满满。“我不在乎那些股东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对我的评价。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手段,总之,我会在十年之内,让裴氏扩大集团化,资产提升,变得更强大。”
裴立业从裴煜泽的脸色看得到志气,他这才懊恼过去对儿子是在严厉,不近人情,却又为儿子的振作感到无比欣慰。
他双目泛光,连连点头:“好,很好。”
“我刚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裴煜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趁着裴立业现在神志清醒,有自己的意识,他再度问了一遍。
“我没关系……”裴立业挤出一丝笑意,言语之下,已有隐情。
裴立业不是没有自己的主见。他不想去德国就医,他不愿意的事,裴煜泽清楚没有人能说动他。
“就算妈知道,也不过是算在我头上。”裴煜泽说了狠话,他始终相信赵敏芝不会拿自己开刀。
“不用。”裴立业没办法说出实情,真把赵敏芝激怒,她会用更偏激的方法,让对方臣服。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裴氏已经由我接管,你自可放心去养病,看看不同的风景。”裴煜泽站起身子,眸光带锐。
裴立业转过脸去,不再看裴煜泽,只是轻轻地说。“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你明明已经看到,我妈现在对谁都不满意,对谁都那么苛刻!这样的家,这样的环境,你真能养的好病吗?”裴煜泽面色微愠,眼底火光跃动。“两年前一下子倒下两个男人,她不得不出去支持大局,但她在这两年,变得很陌生。你没看出来吗?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回答裴煜泽的,只有轻轻的风声。裴立业只是合上了眼睛,把高尔夫球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去。
裴煜泽冷着脸推裴立业进屋子去,裴珍珠在不久回来,助手拖着两三个巨大的行李箱跟在后面。
保姆和孙管家一道端着菜,一家人难得坐齐了,裴珍珠的话不多,坐了长途飞机,一脸的疲倦。
“我在英国和法国收了一批画,打算在年底开个画展。”她主动说起旅游的事。
赵敏芝淡淡一笑:“我有空也去画廊瞧瞧,看看是多了不得的画。”
“妈,你又不懂艺术。”裴珍珠脱口而出,一看赵敏芝面色发白,她才笑着补了一句。“都是抽象派,考验人的悟性。”
“我要是没有悟性,怎么会培养你去画画和设计?”赵敏芝不温不火地反问。
裴珍珠再不羁,也不能在饭桌上发火,她匆匆吃了两口,对着两人说道。“爸妈,我上楼睡觉了。”
裴煜泽自始至终都没为裴珍珠说一句话,他面不改色地舀汤,吃菜,无动于衷。
赵敏芝在这两年,判若两人。
他跟珍珠都已经忍无可忍,家里的环境压抑沉重,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母亲,不近人情,没有半点人味儿。
他不知道为何裴立业还要忍受——待在这个不像家的家。
似乎还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吃了晚饭,从裴家出来,司机正想把车开往莱茵豪墅,裴煜泽突然发话。
“去玉成花园。”
司机急忙调头。
裴煜泽站在铁门之外,司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
他仰头,看到明晚的房间还暗着,瞅了一眼手表,快九点了,她还没回家。
“开走吧。”他敲了敲车窗,对着司机说。
司机不敢违抗,将车开走,他依靠在铁门前,整个身子隐藏在阴暗处,脱离了裴家,他心中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