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一个大学生的偷车生涯:马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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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骆必达在电脑屏幕前被辐射了大半个晚上,才终于下定决心在百度的贴吧上面用简若宁的名字建立了一个吧,并且在那上面用未登陆的IP地址给她留了一个言。他选了自己所有中小学同学里最难看的一个男生照片发了上去,并跟她说这就是他自己——而这之前他一直没敢跟简若宁说,是因为他不愿意过早回到现实的世界,而他不敢见她,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长相很成问题,所以不能见她。

马贼打完最后一个字,点击鼠标发表留言,然后重重的外椅背上一靠,长出口气。

一个差强人意又比较残酷的谎言,但对他们两个都有好处。他在网上写好留言,剩下的就是打个电话给简若宁,让她去看了。

打电话,自然是在老地方。骆必达出了网吧,往Z楼方向走去。

自从于世的女友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再也没怎么骑过车子,他总觉得自杀现场那些溅满了鲜血和脑浆的自行车像是嗜血成性的钢铁怪兽,又像是从地狱过来的追债恶鬼,向马贼们讨还本就该付出的残酷代价。

未料走了五分钟的路,骆必达就发现了那个身影。

当时他正沿着夜色下的西干道道晃晃悠悠的行进。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所有上夜课的学生都已经回宿舍,简若宁这个时候应该在寝室。她晚上从来很少乱跑,因为马贼总是在这种时候给她来电话。可惜,这次骆必达将会给她带来不好的消息。

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打完这通电话,他决定将不再参与任何跟自行车有关的活动,哪怕又有谁粗心的把钥匙留在车上,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这个学校又要少个马贼了,但他同时也失去了简若宁,这将是他所违背的第一个诺言。

正想着,他忽然发觉右前方有个和自己同样孤单的身影也在缓缓行走,虽然和印象中的略有出入,比方说颓丧和苍老了些,但在加快脚步又靠近一些后,骆必达终于还是认出了这个曾经和自己有着同样身份的人。

这个缓步而行的孤颓背影不再是于世了。那个自信的马贼在被捕的那刻就已经死去,还原成了余仕,一个利诱熏心在学校里偷盗高级自行车的学生贼子。虽然被学校开除,但却因为父母东托关系西求人情加上及时赔偿损失额,总算是让自己的儿子免受牢狱之苦,在拘留所里待了一个月,终于重获自由。

但此时的余仕也已经死了,当他得知自己女友去世的那一刻。

连续两天他终未合眼,直到父母逼着他喝下掺有安眠药的牛奶。

梦里他终于回到自己刚进大学那年,高校羽毛球锦标赛男单决赛结束,他独自一人走出交通大学闵行校区的大门,然后到五号线的站台等地铁。正出神,忽然有人拍他背,他回头,是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陌生女生。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喘顺气了才道:给,你从头到尾没补充过水,这样可不行。

他木讷地接过水瓶,却没喝,而是仔细看了看女孩的脸,终于想起来以前在学校体育馆训练时见过她几次,是羽毛球爱好者协会的干事。之前的半决赛她也看了,幕后消息她也从同学那里听说,知道今天不会队友来为余仕加油。

于是她今天自己一个人赶了一个小时路,从城市的北端到最西南,来这里看他的荣誉之战。

这是只有一个人的拉拉队,但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那天他们两个坐五号线再换一号线,然后坐公交车,就这样一起回到学校,临分别时互相留了手机号码。

后来他在运动队受到排挤和冷落,女孩都看在眼里。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去训练,她的短信就发到他这里,他便告诉她自己准备转院。女孩沉默了许久,终于发信说,如果你真的打算这样,那来我们人文学院吧,转院考试的科目我知道,专业课我帮你补。

他考虑许久,回答:好。

一个半月后,他成为了人文学院的插班生。

又半个月后,她成了他女朋友。

她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哪怕毕业有可能分手,也决心要尝试一下挑战规律。但没想到就在她二十一岁生日前两天,那个在球场上孤军奋战的孤独英雄,因为偷车而被警察抓走。

她的生命最后也和这个校园爱情故事一样,提前结束。

余仕的父母没有告诉儿子说他女友是跳楼自杀,只说坠楼身亡,但他自己已经大致猜出了真相——余仕糊涂,但不笨。

他没脸面向学校的熟人打听事情的具体经过,只知道是在D楼附近。

D楼西侧的水泥地上空空如也,大楼其他教室九点钟就关闭了,只有底楼几间通宵教室还开着,走廊里溢出来的灯光微微照亮了那片血迹早已彻底擦干净的地面——那些曾经在她的黄泉路上助一臂之力的自行车据说因为车身过于血腥和不吉利,所以放在保安处门口后一直无人认领,最后都被收废品的车子拉走了。

余仕在那块昏暗的水泥地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像个短线木偶一样跪坐了地上,双手抚娑地面,脑袋神经质的一颤一颤,身体跟着微微抽动,却听不见一个曾经自信狡猾的偷车贼此刻伤痛欲绝的悲泣。

他的哭声只响彻在心里。

那一晚,简若宁寝室的电话机没有响过。

劳凯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正在笔记本电脑上观看昨晚刚下载的色情小电影,挤在四人寝室里的七个人都看得鸦雀无声,只有电影里的声音娇喘着蔓延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不必担心楼管阿姨会冲进来,凭着劳凯的背景和每个礼拜至少在阿姨开的小卖部里消费一百多元的贡献,只要不带女的进楼也不杀人放火,阿姨是不会管他们这个宿舍的。

电话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劳凯边挤出宿舍椅子组成的观众席边走上阳台摁了通话键。打电话的是个略有南方口音的家伙,问劳凯是不是收二手车。劳凯按照老规矩问你是谁啊?对方说是一个买过你车的朋友介绍我来的。

劳凯“噢”了一声,说什么车啊?什么时候看货?对方巴结着说我急等着钱用,车子现在就在东门外面的那家小卖部这里,车子快没油了开不过来,要不您过来看看?劳凯皱着眉头问这么远?

对方说远是远了点,要您稍微跑一趟,可我这车是好车啊,您看了绝对不后悔的,说实话要不是我女人打胎需要钱我真不愿出手啊!

劳凯打断道好了好了,这话你等我来了再说,东门是吧?等着!说罢合上手机,又瞟了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一眼,骂了句娘,拿了自己桌上的二轮小摩托车钥匙便下了楼。

劳凯原本租在校外的房子已经到期,所以最近住回校内的L楼。因为天热太阳大,他戴上一副墨镜,嘴里叼着根555进了楼门前的车棚,打开自己那辆哈桑车的电子车锁。

劳凯当初因为好玩在学校作了两年的黑车生意,没想现在到居然越做越大,不由开始想着搞转型,所以正规的二手车交易他现在也做。虽然利润薄是薄了点,但到底安稳——纵然自己老爹能给学校再多赞助费,也不可能通天通到公安局,尤其是在搞严打的公安局吧。现在不收手,说不定哪天警方严打打到学校,自己可就像那个偷自行车的小赤佬一样玩完了。

说起那个偷车贼,劳凯又在心里开骂了。当初自己把那辆车子从车贼手里买进来时花了不少钱,刚从摩配城换完壳子出来的小摩托却被骑SAAB的小子弄花了。虽然歪打正着抓住那小子给自己在学校里弄了个好名声,但十个好名声也抵不上卖掉一辆黑车能赚到的银子。

所以再次遇到那小子时,劳凯可不管他是刚刚放出来。

一周前的那个晚上,劳凯在酒吧接到朋友电话,说看见那个偷自行车的小赤佬居然回到学校,往D楼他女人出事的方向去了。劳凯当即就扔下酒吧里刚钓到手的形体队小骚货,上车直奔D楼,结果还真给他逮住了,便要那小赤佬赔车子板花的钱,起码也要五六百。

小赤佬说自己没钱,还哭着鼻子装可怜——多丢人,自己没本事就别出来混。劳凯说不换钱也可以,这样,五块钱一拳,十块钱一脚,让我帮你凑到五百吧。说完就是一顿痛快的乱揍,对方心虚不敢还手,由着他来。

劳凯打到两百七十多块的时候自己的手和脚倒酸了,对着鼻青脸肿的债务人挥挥手,慷慨道:剩下的钱就算便宜你了,以后别让我在学校看到你,不然就把剩下那两百多连本带利讨还回来——滚吧!

现在想想,劳凯觉得还不过瘾,要是那小子不知死活再回来叫自己遇到了,干脆叫上一伙人一道来替他“还钱”算了。

劳凯边想着,边推着哈桑往车棚后面的那块草坪上走——如果推着车子按原路出去实在很烦,要避开停着的浩浩荡荡的自行车,还是直接从外面的草皮上碾过去比较方便。谁知道车子还没推出去半米远,只听“噗嗤”一声,前胎一下子就瘪了。

这一瘪气来得太突然,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对着车子使推力,却见车子不在前进半步,弯腰一看,才发觉车前轮没戏了。

劳凯嘴里冒出一连串极其富有性格的词语,蹲下身看看车胎,觉得大概是被什么玻璃碎片给扎到了,要修的话得推到南门外面的修理铺,一来一回没两个钟头下不来。想到人家还在东门这里等着,他挠挠头发吐了口痰,把哈桑的电子锁又锁上了,接着从衣袋里又摸出把钥匙走到三米外的一辆自行车前,开了后轮的固定锁。

这辆车是劳凯刚进大学时骑的,不到三个月就退伍了,只在没有交通工具时作备用——比如上回打小赤佬那次,劳凯就因为自己的哈桑在摩配城上新板花,骑的就是这辆避震山地车。

骆必达眼看劳凯把变速齿轮调到最快那档,然后疾速往东骑去,便从L楼边上那个投币电话亭后面慢慢走出来。

老瓦当初说给骆必达听的那个法子果然有用:拿一块嚼过的口香糖粘着一小段刃口朝上的美工刀片放在地上,从上面开过的助动车轮胎无一不会中招——很多黑心的修车摊摊主就是靠这个来招揽生意的。

无论是陷害暗算一个人还是要给人一个善意的惊喜,信息的搜集调查是第一位的。

骆必达暗地里跟着劳凯整整一星期,终于摸清了他的很多习惯,包括喜欢推车直接走草坪出来的陋习,而那块口香糖就在车子推出来的必经之路上。

马贼轻轻吹着口哨走进车棚,从书包里拿出一根环形锁来,将那辆哈桑的后车轮跟它边上一辆赤红色自行车的前轮锁在了一起。如果骆必达没有事先计算好那辆助动车该“瘫痪”的精确位置,恐怕就得换根更长的环形锁了。

劳凯前面拿车时并没注意,哈桑车边上的这辆红色自行车前轮锁了根细铁链,而这根铁链神通广大,至少锁住了红车边上另外十辆左右的自行车。它们都是骆必达在这两天夜里分批从学校各处偷来的,都有主人。

如果马贼偷有主的车子,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就是这些车子迟早会回到他们的主人手上。

这次也不例外。

骆必达锁完环形锁,走到那辆哈桑的前轮处蹲下,右手戴上一只劳动手套伸进前轮的裂口里。虽然那截美工刀片不可能一时找到,但至少那块口香糖现在就可以拿出来,将来人家查起来也不会觉得这是个阴谋。

夹出的口香糖和手套一起被扔进一个不锈钢垃圾筒里。明天早上将有一个负责收垃圾的清洁工阿姨发觉它以及它上面的口香糖,但那时很多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骆必达走回到电话亭那里,投了一个硬币,拨了陈镇的手机号码。十五秒钟后陈镇接通了电话:喂,哪位?

骆必达憋着嗓子很沧桑的说:你的车子现在在L楼下面的车棚里,自己来找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骑车到北门校医院那里,用另一个投币电话打到莫尚桑手机上,用同样的古怪声调跟他说L楼门前的车棚有个偷车贼窝点,仔细检查那辆哈桑车踏板处的小毛毡下面,会有惊喜。言毕又立刻挂了。

骆必达这次不会骗他了。

那是忙碌的一天。

陈镇在L楼前的车棚里果然发现了自己的爱车,只不过车锁完全被破坏,并且和其他好几辆车子用一根铁链锁在一道——仔细一看,那些车的车锁也都坏了,更离奇的是那根铁链还和一辆哈桑车用一根环形锁锁在一起。

陈镇立刻报了警。

刚放下电话他就看见一头大汗急匆匆赶来的莫尚桑。对方二话不说,找到那辆哈桑后就翻开盖在车子踏板上的小毛毡,居然在下面发觉了三把钥匙和一张小字条。警方赶到后检查了三把钥匙,发现那把大的可以打开那根铁链上的小铜锁,中等的那把可以打开哈桑车上的环形锁,小的那把虽然现场没有什么可以打开,但那张字条指点了迷津:

“图书馆三楼储物柜201。”

警方和莫尚桑按照纸条找到了那个锁着的201号柜子,用那把小钥匙打开柜子上的小铁锁,一个U盘正孤零零的躺在柜子里。

U盘虽然容量不大,里面的内容却很吸引人,是一星期来几个人分别在学校的南门和东门外面三次进行助动车及二轮小摩托交易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来都是高清DV录像里面的截图,图片清晰,足足十几张,并且被细心遍了号。U盘唯一一个TXT记事本文件里则是每张编号照片拍摄的地点、里面的内容注解和相关人物资料,还有照片中那几辆车子现在的归属。所有照片中有个人显然是主角,因为每张都有,并且那脸莫尚桑熟悉得很,不用看注解文件都能认出来——劳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