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牛津大学听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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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英语密林里的汉语写作(7)

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该立刻离开,或是回去找我的女房东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咳嗽把我的注意力引到壁炉跟前。

(第二十八章)

希刺克厉夫朝壁炉走去。

(第二十九章)

她退回到壁炉跟前,很坦然地把手一摊。

(第三十二章)

希刺克厉夫先生朝壁炉走去,很显然,他很生气;不过,当他看到这年轻人时,他的怒气很快消退了。

(第三十三章)

我打扫完壁炉后,又把桌子抹了一下,然后离开……

(第三十四章)

请原谅我如此冗长的引用。不过,我费这番苦心,就是要各位看出,壁炉几乎成为英国作家在表现生活时的一个绕不开的存在;他们写着,写着,就写到壁炉了。从以上引文我们还可以看出,英国人的生活似乎离开了壁炉就无法展开,他们似乎无法离开壁炉而生活。

壁炉像一个强大的磁石,把世世代代的英国人吸引在它的跟前。

尽管英国人获得的世界杯不及巴西人和意大利人那么多,但英国无疑是一个足球的国度。英国人有着最典型的足球性格,但这种足球性格跟巴西的不一样:巴西人踢足球似乎太艺术,太优雅,太绅士风度,太像跳桑巴;英国人踢足球更像是斗士在角逐,更像战士在冲锋,踢一场足球更像是打一场战役。

从足球我们可以看出英国人外向的性格,偏于侵略的禀性,爱冒险的胆量。不仅足球能证明这一点,英国人的很多运动,都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棒球、橄榄球、曲棍球、赛马,等等。每逢周末,全英有那么多场足球超级联赛、甲级联赛、乙级联赛,又有那么多场橄榄球赛、棒球赛,以及社区的、学校的各种体育赛事;我经常夸张地说:一到周末,这个国家的人一半在看别人运动,一半自己去运动。这样的国家,无疑可以称之为体育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永远活动着的国家,一个外向的民族,一个永远与激情相伴的民族。它爱运动,爱侵略,爱走出自己生活的空间,爱冒险。

说到这里,我们也就不难想象,为什么英国是世界上残疾人比例最高的国家。

如果我们把英国人的这种好动,好运动,甚至好侵略的禀性看成是“火”的话,那么,非常奇怪的是,我们又看到这个民族“冰”冷的一面。我的确经常被一个问题困扰着:这个爱冒险的民族,这个好动的民族,怎么同时又被称为绅士的摇篮呢?走在英国的小镇上,你会遇到走路没走相的瘪三一样的小青年,但你也会遇上永远微笑着看你的老绅士;前者总是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后者总是令你如坐春风。外倾与内敛,出现在同一条街上。

如果说英国式的足球是“火”的英国的象征的话,那么英国人的“冰”

冷的象征则是他们的斯诺克(中国人笼统地称之为台球)。我们简直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好动的民族居然发明了如此安静的运动。

与足球比赛的火爆场面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斯诺克的比赛场上往往安静得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你只听见球杆撞击白球时的沉闷的响声,你只听见白球撞击彩球时的清脆的响声,和彩球落袋时的几乎不为人觉察的细微声响;只有在最精彩的场面出现时,你才听见响起一片掌声,这时你才知道,原来这里坐了一屋子的观众。

不仅是声响上的静,还有动作上的细微:斯诺克选手喝水时那轻轻一抿的动作,裁判(往往都是50开外的老绅士)捏起白球用白手帕轻轻拭去上面的粉屑并将它轻轻放回原处的动作,让你觉得斯诺克简直不是一种运动,而是一种生活艺术。

最好的斯诺克选手在英国;最好的斯诺克比赛在英国;世界台球锦标赛通常就是英国选手之间的较量。丁俊晖在英国本土居然拿到了一个公开赛的冠军,英国人自然不能理解,因为数十年来,在英国进行的任何斯诺克比赛,冠军从来没有旁落他国过。2006年的亚运会上把台球列为比赛项目,但优秀选手们都不能适应场上的那种气氛:太吵闹。难怪,毕竟这是在英国之外打台球。当然啦,也有例外的时候。2007年初丁俊晖在英国进行的一次公开赛上对阵奥沙利文时哭了,因为后者的“粉丝”太多,获得了太多的掌声,以至场面有点混乱:台球之冰没有抑制住足球之火。

总的说来,足球和台球这两项运动显示了英国人性格悖论的两个方面,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并不矛盾,如果只有其“火”的脾性,哪里会有绅士的风度,因为每个民族的脾性常常是由相反相成的两个方面构成。鲁尼的火爆是为足球而生,而贝克汉姆精准的任意球,让人觉得他小时候一定学过斯诺克。

斯诺克(snooker)的前身是英国人发明的另一种游戏“九柱戏”;“九柱戏”在14世纪就出现了,那时还没有现代意义的足球。这就是说,英国人“冰”冷的性格,确是由来已久,但这“坚冰”始终没有盖住其激情之“火”。

当我站在东西半球之间……——在格林威治天文台当我的左脚站在东半球,右脚站在西半球,当我的心被零度经线穿透,我的思想该在哪里落脚?

——题记

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叫“地球”的星球上,这是事实;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分别生活在东半球和西半球,这似乎也是事实;地球是圆的或是椭圆的,这更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地球分为东半球和西半球,则是人为的,那是英国人干的,是英国人让一条看不见的想象的线穿过他们的看得见的国土,是英国人让有形的茫茫大海上的那些有形的帆船以那条穿过他们有形的国土的无形的线作为确定方向和时间的一种标准;于是,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不管你是在太平洋上,还是在大西洋上,还是在印度洋上,只要你不希望迷失方向,只要你希望找到回家的路,你实际上都是以这个岛国为中心来确定自己的方位;于是,英国因此成了世界的中心,而这中心的中心就是格林威治天文台,因为子午线就是从这里穿过。当然啦,不管我喜欢不喜欢,我在英国的住处就是在西经1.4度左右。

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我最终还是去了格林威治去看那座把地球分为两个半球的天文台,去看那条把地球一分为二的线。

格林威治在伦敦的东南,从伦敦桥坐地铁中途再换乘地面火车,大约40分钟的路程。就城市繁华而言,格林威治显得有点冷清,如果不是那里有格林威治天文台,恐怕很少有人去。事实上,现在的格林威治天文台已经不再发挥它作为天文台的功能,据说,其天文研究已经迁到剑桥去了;但是,由于子午线从这里经过而使得格林威治天文台成为一个永恒的名字。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纷纷赶到这里,乃是要亲眼看看那只被称作“时间之母”的古老的大钟,亲眼看看那条将地球分为东方和西方的线,亲身体验一下同时身处东半球和西半球的感觉,然后回去告诉别人,我到过零度经线,我的左脚站在东半球时,我的右脚站在西半球。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子午线(PrimeMeridian)本是一条想象的线,但英国人将这条无形的线用金属和玻璃钢显示在格林威治天文台门前的地上。这条人造的线宽约20厘米,长约30米,它的一段延伸至天文台的老建筑,到了墙根处成90度角继续向上延伸,但改为用红色显示。至二层楼的高度时,设一标识,上书:“世界子午线”(PrimeMeridianoftheWorld),标识的左侧写着“东”,右侧写着“西”。这条人造的线在地面上的另一头是一个用不锈钢造的雕塑,雕塑的最前端是一个锋利的箭头,直指北极。很有创意的是,当这条有形的子午线延伸到墙上时,正好是经过门的正中间;这样一来,难道凭借一根线就能将东西半球分开?

这门便是被分割在东西两个半球了。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但大家无一例外地都希望跟这条“世界第一线”合影留念,并都无一例外地双腿叉开站在子午线的两侧,以示自己在同一时刻身处东、西两个半球,或是站在那处有子午线穿过小门之间,让零度经线穿过自己的身体。

当然啦,这一切的确又是很可笑的,因为,当子午线从你的身体里穿过时,你既无疼痛感,也无愉悦感,如果有什么感觉,那只是你想象出来的。

但是,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在古老的格林威治天文台自然都会有很多联想,很多感想。如今的格林威治天文台虽然不再发挥它的天文学研究功能,但它在世界天文学史上的独特地位是过去乃至今后的任何天文台都无法取代的,因为它“操控”过时间,因为它让世界有了“方向”,因为它是人类文明的一个永远不能磨灭的一个印迹,是近代欧洲社会人征服自然的一个有力的佐证。站在格林威治天文台,你还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解释什么是“日不落帝国”:所谓“日不落帝国”是因为英国人用他们想象出来的线条把整个地球都罩在里面,不管在他们的本土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能用想象出来的线条把世界束缚住。

站在格林威治天文台,你仿佛可以顺着时间的隧道去追随人类探索自然的足迹。眼前的这座天文台是1675年英王查尔斯二世下令建造的,建造它的第一目的就是要确定地球的经度。懂得一点地理知识的人都知道,纬度的确定可以通过测量太阳与地球的距离来测算,而经度则不一样。其实,影响时间的主要是经度。在早期的航海中,由于没有统一的经度起点,而给船只航行带来诸多不便。而船只的安全常常取决于经度,经度计算错误了甚至会导致海难。子午线之由英国人确定,这本身就很意味深长,因为它标志着英国在17世纪的崛起,也标志着英国在1688年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后开始取代西班牙和葡萄牙成为新的海上霸主。

不管人们是否愿意,英国人确定的、以格林威治天文台为起点的子午线后来被国际社会(尽管法国人很不在乎)接受了。从此之后,世界有了东半球与西半球,从此世界有了东方与西方。也许你认为,子午线是从巴黎穿过,或是从北京穿过,或是从华盛顿穿过,并不重要,但是,“东方”

和“西方”的概念形成后,世界的文化实际上便开始以这个零度起点为圆心划圆,离圆心越近的越是中心,离圆心越远的越是边缘。于是,欧洲中心渐渐形成,西方中心主义渐渐形成。

虽然“日不落帝国”已经不再“日不落”,但是,那个“帝国”留给世界的假想线,还像蜘蛛网似的把地球网在当中。

我在格林威治天文台外的格林威治公园里徘徊着,徘徊着。那些两个人、三个人也围抱不过来的大树,有的比格林威治时间还要古老,它们都因为子午线而获得某种无上的光荣。我在这些时间的见证者之间徘徊着,徘徊着,一会儿走在东半球,一会儿走在西半球。当我的左脚站在东半球,右脚站在西半球,当我的心被零度经线穿透,我的思想该在哪里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