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牛津大学听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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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人走茶未凉(代后记)

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很多人都会唱,我虽然不像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许多人那样,几乎能把它从头唱到尾,但我印象深刻地记得阿庆嫂唱的那句:

人一走,茶就凉。这本是中国民间的一句俗语,但我确是从“革命现代京剧”中学到的。想起来真是可怜,我和我同代人在那个时代实在没有学到什么文化知识,连样板戏也成了我们汲取知识的源泉。

说起“人走茶凉”,我不禁想起我在英国留学的日日夜夜,想起我所学习和工作过的英国沃里克大学的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中心。是的,我已经走了,离开那里了,该是体味“人走茶凉”的时候了。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我虽然人不在英伦,但我的故事,关于我的消息,还有我的诗歌,仍在我走过的地方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在沃里克大学时,我跟研究中心的其他英国同事享有同等的待遇,凡是有关学术的消息,不管是开设讲座,还是个人获奖什么的,除了用纸质海报在中心的墙壁上张贴外,中心的网页也都会及时报道。我只要给国内的朋友发去网址,他们便知道了我在国外生活和工作的情况。这让我感到就像在国内工作一样。

回国后,我自然以为,这种“待遇”必定是没有了。没想到的是,我依然能从他们的网站上看到关于我的消息。离开那里之后,我仍然和中心的同事包括办公室的秘书,保持着电子邮件联系,我会把自己的近期的发展告诉他们,而秘书Maureen会从我的电子邮件里把关于我的学术研究和获奖的消息选出来,贴在网页上,把他们从前的访问学者的近况予以发布。比如,我离开后获得英国领事馆英文诗歌竞赛奖的消息,他们都及时发布了。这让我感到很亲切,让我觉得,我还是他们的人。还有一些消息,我本人没有知道,他们先知道了,也被报道了。比如,我的英文诗集在英国出版的消息,是他们先知道的;我正是从他们的网站得知我的诗集已经在英国正式出版。

跟国内的大学相比,我觉得他们的做法更具人性化特点,让我感觉到什么是以人为本。他们除了发布本中心关于师生的学术动态外,连他们的生活当中的重要事件也予以发布。比如,某个学生在外获奖了,离开之后出版专着了,某个博士生最近得子了(还要附上孩子的照片),他们都要发布“祝贺”。最近,他们的一位兼职秘书退休,他们在网站上发表了一篇读来颇令人伤感的文字,感谢她多年来对中心所付出的辛勤劳动。

这在我们国内大学似乎不可思议:那么多大教授不能上自己学校的网页,怎么能报道一个小小秘书的退休?

除了在我所工作过的大学我还能感到的几丝“余温”,在大学之外的我的朋友们当中,我同样感受到:我在他们当中出现过,我跟他们有过交往,我们的联系依然能穿过广阔的空间。

在我离开时,我给当地的诗人朋友留下我的一束英文诗歌。在我走了之后,我的第一本英文诗集终于在英国出版了。我知道,他们每次到酒吧朗诵诗歌时,都会把他们最近出版的诗集带到现场去卖,而那当中就有我的《西茉纳之歌与七首忧伤的歌》(SongofSimoneandSevenSadSongs);我知道,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我的诗集虽是小小的,但那上面毕竟有一个中国诗人的名字,还有他女儿拉丁用稚拙的中国书法所题的作者的中文名字。虽然我已经不在现场,但我们的联系还在,我们的合作还在继续。

志摩离开英国时写道:“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是的,这是每个人离别时常有的心绪。如今,我也已悄悄地离开,但让我感到一丝欣慰的是,离别并不真的是一把刀,将现在和过去斩断。在我走过的地方,有我的足迹,有我的梦,和我的梦痕;在我走过的地方,我留下了我的诗,我的诗的迷惘,我的迷惘的一切;在我走过的地方,似乎还留下了我喝过的那杯茶——隔着千万里,我还依稀感觉到它的“余温”。

谁说它已经凉了?

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