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牛津大学听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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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1)

晚上给学生上课,讲到18世纪后期的英国文学,不可避免地讲到彭斯。讲到彭斯(RobertBurns,1759-1796),自然要讲到他那首脍炙人口的《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讲到“红红的玫瑰”,我自然想起苏格兰起伏的高地,一望无边的绿野,神秘的尼斯湖,还有那广袤的牧场上点缀着的洁白的绵羊。然而,在这绿色当中,在这洁白之间,有了彭斯“红红的玫瑰”,苏格兰的色彩才算完全。于是,每当我想起苏格兰,我便想起那绿,那白,那点点的“红”。

当然,我所怀念的这“红”,它既是生活中的,又是彭斯诗歌集中的。

每当我向别人介绍这位伟大的农民诗人,我自然首先要介绍这首质朴无华的诗歌,而不是那些具有所谓的“民主精神”和“民族反抗意识”的作品。政治的一切都随时光流逝了,而只有那“红红的玫瑰”永远在苏格兰高地迎风绽放,在千千万万的爱美的人的心中绽放。“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是的,最美的爱人永远是红红的玫瑰,红红的玫瑰永远是最美的爱人。

而这“红红的玫瑰”总让我联想起一个冬天,1759年的1月25日。

在圣诞节一个月之后的那个夜晚,一个小生命降临在苏格兰Ayrshire的一个农舍里。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使这个农家添一个男丁,也不是为了受英格兰压迫的苏格兰多一个抗争者;他来到这个世界,乃是要歌唱,歌唱美丽的苏格兰的风土人情,歌唱那曲线柔美的苏格兰的群山,还有那永远蓝得让你流泪的苏格兰的湖水;他来到这个世界,乃是要给世界献上最美的玫瑰。因为有了彭斯,世间所有的诗人再也不敢把自己的爱人比作“玫瑰”。

18世纪的苏格兰的冬天似乎比现在的冬天更寒冷。透过“红红的玫瑰”,我看到的是苏格兰绵延的山岭上的皑皑积雪。道路被大雪阻隔了,一座苏格兰的农舍的烟囱,飘着淡淡的炊烟。我仿佛看到,一个婴儿胖嫩的小手,看到他眼中令人安详的蓝。

18世纪的苏格兰,我没有去过。但我仿佛看到一个苏格兰的小伙子,骑在一匹马上,行走在苏格兰高远的天空下面;我仿佛看见,他跟随着父亲,耕耘着自家的那片土地;我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总是凝视着远方。是的,他的脚上沾满了苏格兰的泥土,但他的头颅被白云萦绕。

18世纪的苏格兰,18世纪的苏格兰农舍。烛光下,一个苏格兰的小伙子摊开一本小小的笔记本:他要记录下他白天所听到的歌谣,他要用文字记录下他白天所看到的白云,他要用诗歌为他所爱的姑娘献上他“红红的玫瑰”。

是的,18世纪的身影早已远了。但18世纪的“玫瑰”仍然在21世纪的蓝天下“红”着。世界可以没有核武器,但不能没有苏格兰的“红红的玫瑰”。然而当我问我的学生,“彭斯”是谁而他们并不知道时,我的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掠过,总有一种孤独感袭上心头。他们知道《魂断蓝桥》,但他们不知道《友谊地久天长》是彭斯写的。我可以容忍他们不知道《友谊地久天长》是谁的作品,但我不能容忍他们连《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是谁写的都不知道!

那是一年当中的6月份,当大巴上响起《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时,我知道,我已经由英格兰进入苏格兰了。我很困,但我不能睡去。要睡就在英格兰境内睡,但到了苏格兰,“红红的玫瑰”的故乡,你应该让自己一直醒着。在彭斯的故乡,在华莱士的故乡,我怎能安心睡去。

彭斯的另一首让我难以忘怀的诗歌是《我的心呀在高原》(Myheart’sintheHighland)。我不能睡去,也是因为“我的心呀在高原”;我离开那里许多日之后还是要怀念,也是因为“我的心呀在高原”。

是的,那片高原总让人魂牵梦绕。我永远忘不了那个6月的傍晚。在苏格兰西北部Oben小城。那天晚上,我们在旅馆里举行一个Party。大家都在用饮料浇去旅途的劳顿。我,总是有点孤单,总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在一旁,有一个姑娘很孤单地坐着,膝上放着一本书。她不是和我们同行的。当时,她在一旁看着书,偶尔看看我们这边的热闹。我给她倒了一杯饮料,她很感激,她告诉我她是苏格兰人,她从爱丁堡来,在这里实习,住在这家小旅馆里。她并不怎么美,但不知怎的,我觉得她就是彭斯的妹妹。

我把她介绍给大家。她是那么的高兴,因为她一下子认识了那么多的热爱苏格兰的人们。在我的提议下,她用苏格兰方言给我们唱了一曲彭斯的《友谊地久天长》。那些从西班牙来的小伙子们更是乘着酒兴,把她抱到了凳子上,一起引吭高歌。于是,一场多民族的狂欢开始了;于是,在Oben的夜空,洋溢着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洋溢着的是彭斯的诗歌。

18世纪文学史总会给彭斯留一点空间,但那空间总比伏尔泰的,总比卢梭的空间要小得多。我想,就凭那朵“红红的玫瑰”,也应该给彭斯更大一点的空间。而当我看到我的学生在笔记本上记下:“彭斯,《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准备留着考试之用时,一种孤独感,一种感伤的情绪,不免袭上心头。

在苏格兰Oben城的夜空,洋溢着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洋溢着的是彭斯的诗歌。

去英国不去苏格兰,一定是最大的遗憾,这种遗憾是可以跟去了英国而没有去伦敦的遗憾相提并论的;因为苏格兰从来就是跟“神奇”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穿着裙子的男人、有着一颗勇敢的心的华莱士、令人匪夷所思的荆棘花,当然,还有那深邃、神秘的尼斯湖,以及湖中永远激起人们遐想的尼斯湖水怪。是的,去了苏格兰如果不去尼斯湖,就等于没有去苏格兰。

尼斯湖是英国内陆最大的淡水湖,位于英国苏格兰高原北部的大峡谷中,位于横贯苏格兰高地的大峡谷断层北端,湖长39公里,宽2.4公里。面积并不大,却深。平均深度达200米,最深处有293米,是世界罕见的深水湖。尼斯湖两岸陡峭,树林茂密,风光宜人,是旅游度假的好去处。

湖北端有河流与北海相通。或许是水深的缘故,在天气比较寒冷的苏格兰,尼斯湖终年不冻。

尼斯湖的水温很低。在夏季,距离水面100英尺内的水温可达摄氏12度,但是100英尺以下的水温却仍然保持在摄氏5.5度。由于湖水水温非常低,很不适合游泳;而且,湖水充满了泥煤,使得能见度只有几英尺而已:深水加上泥煤,尼斯湖的水看上去往往蓝得发黑,或者说,有时是呈墨蓝色。

这种蓝使得尼斯湖显得特别神秘。但是,最使尼斯湖具有神秘感的还是那关于尼斯湖水怪的传说。

关于水怪的最早记载可追溯到公元565年,爱尔兰传教士圣哥伦伯和他的仆人在湖中游泳,水怪突然向仆人袭来,多亏教士及时相救,仆人才游回岸上,保住性命,自此以后,10多个世纪里,有关水怪出现的消息多达一万多宗。但当时人们对此并没有太在意,认为不过是古代的传说或无稽之谈。然而,由于关于水怪的故事越传越多,越传越离奇,很多人甚至还拿出种种“证据”,以证明水怪确实存在。直到1934年4月,伦敦医生威尔逊途经尼斯湖,正好发现水怪在湖中游动。威尔逊连忙用相机拍下了水怪的照片,照片虽不十分清晰,但还是明确地显出了水怪的特征:长长的脖子和扁小的头部,看上去完全不像任何一种的水生动物,而很像早在七千多万年前灭绝的巨大爬行动物蛇颈龙。这张照片刊出后,很快就引起了举世轰动。伴随着二十世纪的“恐龙热”,人们开始把水怪与蛇颈龙可能仍然生存着联系起来,对此给予极大关注。1960年4月23日,英国航空工程师丁斯德在尼斯湖拍了50多英尺的影片,影片虽较粗糙,但放映时仍可明显地看到一个黑色长颈的巨形生物游过尼斯湖。有些原来对此持否定态度的科学家,看了影片后改变了看法。皇家空军联合空中侦察情报中心分析了丁斯德的影片,结论是“那东西大概是生物”。

进入20世纪70年代,科学家们开始借助先进的仪器设备,大举搜索水怪。1972年8月,美国波士顿利用水下摄影机和声纳仪,在尼斯湖中拍下了一些照片,其中一幅显示有一个两米长的菱形鳍状肢,附在一巨大的生物体上。同时,声纳仪也寻得了巨大生物体在湖中移动的情况。

1975年6月,该考察队再到尼斯湖,拍下了更多的照片。其中有两幅特别令人感兴趣:一幅显示有一个长着长脖子的巨大身躯,还可以显示该物体的两个粗短的鳍状肢。从照片上估计,该生物长6.5米,其中头额长2.7米,确实像一只蛇颈龙。另一幅照片拍到了水怪的头部,经过电脑放大,可以看到水怪头上短短的触角和张大的嘴。

1972年和1975年的发现曾轰动一时,使人感到揭开水怪之谜或者说捕获活的蛇颈龙已迫在眉睫了。此后英、美联合组织了大型考察队,派24艘考察船排成一字长蛇阵,在尼斯湖上拉网式地驶过,企图将水怪一举捕获。但遗憾的是,除了又录下一些声纳资料之外,一无所获。最近一次关于水怪的发现则是在今年5月份,连中国的中央电视台也做了报道。尼斯湖能扬名世界,可以说,主要是因为它拥有水怪,而水怪这东西,到今天,人们都没有铁证,更没有谁活捉到过一只水怪。正是这个几乎是莫须有的东西,让尼斯湖充满魅力,让苏格兰显得更加传奇。

这个莫须有的怪物有个很可爱的名字Nessie。其外形特征是:长长的脖子和扁小的头部,看上去完全不像任何一种的水生动物,而很像早七千多万年前灭绝的巨大爬行动物蛇颈龙。

不管什么东西,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真的或是假的,好的或是坏的,只要传播多了,就可以出名。至今仍然是个谜的尼斯湖水怪几乎成了苏格兰的象征之一,尼斯湖畔的苏格兰人却因为水怪而获得了一种优越感。尼斯湖水怪甚至还有一个官方网站:http://www.*****.com/?。为这个不存在的东西建个网站,多少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初夏时节,我怀着对苏格兰的憧憬,踏上北上的旅程。当然,我不只是冲着尼斯湖去;因为苏格兰除了尼斯湖,还有彭斯,还有华莱士,还有连绵的青山、广袤的牧场,还有总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的城堡。在尼斯湖的船上,我使劲地往水里看,除了深不见底的湖水,老实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们也许永远不知道尼斯湖里有没有水怪,但尼斯湖的水怪名声确是太大。于是,我又顺便说一句,对于世界的事情,不管存在不存在,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是出了名的,我们还是应该知道一点。

这也是我写这一篇的缘故吧。

透过古代城堡看美丽而神秘的尼斯湖。

苏格兰是神奇的、神秘的。神奇和神秘的地方往往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比如尼斯湖与尼斯湖水怪。这些故事一般都有一定的现实的基础,但经过人们传诵、传播而不断增添色彩,使得故事本身越发变得像传说,越是像传说,便越发令人神往,浮想联翩。

在众多的神奇故事中,荆棘花与苏格兰的故事恐怕是最具民族特点,最能显示苏格兰人民族意识和民族自豪感的一个。事实上,荆棘花几乎成了苏格兰的象征。苏格兰的象征很多,比如格子尼裙子,尼斯湖等等;但是,格子尼裙子的意义在于体现苏格兰人的独特的民族风情,尼斯湖主要体现的是苏格兰的山川秀丽与神秘,而荆棘花则更能体现苏格兰的“爱国主义”热情,因为荆棘花似乎用它的多刺暗示出千百年来,苏格兰人对各种异族势力的殊死抗争;这种殊死抗争的精神,就像荆棘花的苏格兰人饰物上的荆棘图案。

多刺,令任何一个入侵者丧胆。从那花刺上,我们仿佛能听到华莱士的呐喊声在苏格兰高地上激荡,仿佛能看到他的宝剑在北方的旷野上发出眩目的银光。所以,我认为,荆棘花比苏格兰的其他许多象征更具苏格兰的特点,更能显示出苏格兰人的气质。

荆棘花何以成为苏格兰的象征,这要追溯到13世纪,亚历山大三世(AlexanderIII,1249-1286)统治苏格兰的那个时期。传说:当时苏格兰屡受北欧海盗骚扰,但顽强的苏格兰人一次又一次地把海盗赶走。有一次,挪威海盗为了偷袭苏格兰人,于夜间从海上过来。为了不惊动睡在帐篷里的苏格兰人,海盗们脱掉了脚上的鞋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苏格兰人的帐篷,指望把他们歼灭在睡梦之中。然而,光脚的海盗为他们的光脚付出了代价。其中一个海盗踩上了一株荆棘花,花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光脚。这个海盗痛得大叫了一声。这叫声一下子惊醒了睡在帐篷里的苏格兰人。

他们腾地从睡梦中跳起来,操起武器,冲出帐篷。结果,苏格兰在这次战斗中获得全胜。

是荆棘花救了苏格兰!是荆棘花救了苏格兰人!

苏格兰人抗击海盗的故事很多,但没有一个像荆棘花的故事这样传奇,这样令人不可思议。于是,荆棘花这本来是苏格兰的一种非常普通的花在苏格兰获得了无上的荣誉,它几乎成了苏格兰的保护神。于是,它开始成为苏格兰的象征。

荆棘花甚至成了苏格兰王室的象征,被镂刻在徽章上。首先确立荆棘花作为苏格兰王室象征的是詹姆斯五世,他于1540年命令苏格兰王室以荆棘花徽章作为王室的标志;后来,苏格兰所有的骑士们都佩带这一徽章,或将徽章的图案刻在盾牌上。

骑士们所佩带的徽章中间是一个十字,象征基督教。十字之上是交叉的四星以银镶嵌;再上面是一个圆,圆内用黄金镶嵌了一圈苏格兰文字:

“Nemomeimpunelacessit”,其英文意思是:“No-oneharmsmewithoutpunishment”,其中文意思是:“伤我者,必惩”;徽章的中心便是一朵荆棘花。从这文字中可以看出苏格兰人血液中流淌着的不屈的精神,豪迈的气概,粗犷的血性;由此仿佛可以听见彭斯的歌声,华莱士的怒吼。

然而,骑士的时代已经过去,野蛮的年代已经久远。在血与火中留下来的故事已经被和平罩上一层柔光,而被用来点缀生活的丰富多彩;人们在将荆棘花与苏格兰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不再强调抗争、反侵略这类含义,而只是表明它代表苏格兰。渐渐地,荆棘花便蜕变为一个象征符号,而不去刻意地将之与那段晦暗的历史联系在一起,就像人们一提起龙就想起中国那样,人们一提起荆棘花便想起苏格兰,就像中国人当中有很多不知道为什么龙跟中国的关系那样,不少苏格兰人其实也并不知道荆棘花为什么跟苏格兰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