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医
他们到普迦镇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黑须土人很热情地先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家，然后跑着去找大夫，可回来的时候，却是有些垂头丧气，说是大夫都出诊了，因地震带来的伤号太多，所有的大夫都被抽走。
沈昱明在车中躺着，时昏时醒，迷迷糊糊地听到阿巴达在说什么找大夫的事，他勉强坐起身，打开车窗，嘶哑着声音向阿巴达说道：“你们不用再找了，我就是大夫，我开几样药，你们帮我买来就是。”
阿巴达一听大喜过望，忙蹿过来问他都买些什么药。沈昱明掏出钢笔，从笔记本中撕下一页，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他扁桃体红肿，知道高烧是炎症带来。这几日天气炎热再加上伤神上火，竟然发起烧来。
黑须土人和他的妻子把沈昱明让到他的家中，家里虽然简陋，但还算是整洁。沈昱明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心中辗转着绵绵的伤痛，雨涵这一走，让他的心瞬间空落了起来，感觉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他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早已经悄悄地爱上了雨涵，欣欣只是他遥远的一个梦，而雨涵才是他现在最真实的心灵依托，她是那样的亲切熟络，如同自己的左右手，密密地贴在自己的心上，而这一切竟是那样的自然，自然得让他自己都难以发觉。当雨涵突然离去的时候，自己的心像是被人连皮带肉地撕去一块儿。
泪水再一次蒙湿了他的双眼，上天总是这般残忍，让他明白爱的时候，却也是失去的时候，上穷碧落下黄泉，上天入地却又如何寻得见？阵阵撕心绞肠的悲伤，唯有化作汩汩不断的泪泉。
沈昱明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高热才慢慢地退去，这一病让他明显地瘦削憔悴，两个眼睛显得奇大。
沈昱明在这天清晨，扶着门框走到外间，黑须土人的妻子身披彩色的纱丽，正在那里劳作，看到沈昱明出来，忙给他找了一个凳子让他坐下。沈昱明对印度土语不是很懂，只能用英语和她交谈。印度曾多年沦为英帝国的殖民地，所以英语在这里很普及，土人妻子多少也能听懂些。
他二人正说着话，从开敞的大门中，望见一个中年汉子从街上过，头上裹着深蓝色的包巾，土人妻子热情地打招呼：“拉杰大叔，早啊，这么早到哪里？”
拉杰听到呼唤，转过头来，“是丽达呀，我要去看医生，你还不知道吗？前面的米西镇来了一位神医，不吃药就可以把人的病治好。”
“哦？还有这样的医生？”丽达突然掩嘴一笑，“拉杰大叔，你不会要让神医把你的脸医好吧？”
拉杰咧开半边脸呵呵一笑，“正是呀，这么多年，我只是一半脸会动，那边的脸完全失去知觉，真是很痛苦，如果神医能医好，是真主安拉的庇佑。”说罢在胸前划着向神膜拜的手势。
“要是那样就太好了，如果神医能医好拉杰大叔的脸，也一定能医好巴贡大叔的手。”丽达“格格”地笑着，爽朗的笑声传出好远。
沈昱明看着这些印度人，虽然生活贫困，却是有着快乐豪爽的性格。从他们身上感染着浓浓的异国乡情。
拉杰附和着笑，“有神医的消息就是巴贡告诉我的呀，他已经等不及先去了，想我一定能追得上，呵呵……”边说边走了过去。
丽达从门口转过身，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她走进厨房从里面端出自家调制的冷饮，可以驱邪避暑，拿给沈昱明喝。沈昱明很感激地接过来，尝了一口，有浓浓的椰子味，很是爽口，就全喝了下去。
丽达踩着高凳，摘房梁上挂着的一串辣椒，突然一个踩空，身体直线摔了下来，伴着丽达的一声惨叫。吓得沈昱明急忙去扶，也就在这个时候，阿巴达与丽达的男人卡拉一同走了进来。
看到老婆挨摔，卡拉吓得急忙扑过去，嘴中嚷嚷道：“主啊主啊，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丽达痛苦地捂着肚子，额上汗水淋漓，呻吟着：“我……不行了，主啊，救救我。”鲜红的血从丽达的身下流了出来。
沈昱明看到血惊呼一声，“天啊，她流产了。”
卡拉立时手足无措地挥着手，“怎么办怎么办？”
沈昱明急忙建议道：“要马上找妇产科的大夫才行。”
卡拉沮丧地一捂头，“镇里所有的大夫都在灾区，这里没有的，这你知道啊。”卡拉急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沈昱明马上想到丽达和拉杰提到的神医，“听说米西镇来了神医，去找他吧。”
听了沈昱明的话，他们三个手忙脚乱地把丽达抬上沈昱明的跑车，阿巴达迅速地跳进车，沈昱明也坐进副驾座。
米西镇街东头，在一家卖米粉的店外，支起一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挂着一个小木牌，用英文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翻译过来却是“神针”两个字。
帐篷外等着许多人，拉杰大叔和巴贡大叔也在内，都规规矩矩一脸崇敬地看着身穿纱丽，面罩头纱的女神医。浑浊的眼神中露着渴盼。
女神医边操作边用流利的英语为自己做着宣传：“不用着急，就你这个病，我见得多了，只要我一针下去，保管你针到病除，但需要一个很长的疗养过程。”
求医的人听到承诺，都信心百倍地点着头，露出身上该露出的地方。
拉杰和巴贡走进帐篷，排号已排到他二人。女神医从轻薄透明的头纱内望了他们一眼，吓得一咋舌，心想，这两个人是什么病，不会是想让我治他们这从娘胎里就带出来，天王老子也治不好的病吧？
拉杰的面部神经麻痹，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但巴贡的病却是个什么原理？只见他左臂抽搐，在胸前划了一个圈儿，然后回臂，一巴掌就打在自己的左脸上。周而复始，不停地做着这个动作。
女神医看了他一会儿，“扑哧”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从针夹中把针拿出来，先给拉杰扎了扎，下针却是小心翼翼，只是浅尝辄止。心想，我扎不好你，但也不会扎坏了你。正在她用针的时候，拉杰受不住鼻痒，突然一个喷嚏，“啊啾”一声。
女神医的手臂一哆嗦，手上的银针在下官穴上长驱而入，拉杰痛得“嗷”的一声，身子向上一挺。女神医怔怔地看着所剩无几的针柄，两手耙子状举在胸前，一脸惊骇，随即反应过来，马上拽住针柄，把银针从上官穴上拔出来，然后愣愣地看着病人的反应。
拉杰“哎哟”一声，用手捂住脸颊猫下腰去，待他抬起头时，用手揉了揉左脸颊，突然爆笑出来，“哈哈……我的脸……我的脸能动了！”
女神医身体晃了晃，忙扶住旁边的桌角，一屁股坐在椅上，心道，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挣点儿回家的钱可真是不容易。
帐外所有等候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刚才的治疗情况，见拉杰多年半瘫的脸竟然瞬间痊愈，人群霎时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帐篷里挤。女神医看自己火成这样，立时来了精神，小手一叉腰，向人群喊道：“大家不要乱，每个人都有就医的机会，再挤就不治了！”
骚动的人群立时寂静下来，又都规规矩矩地坐下来耐心等候。
巴贡见老友拉杰被治好，兴奋得满面红光，原来可都是半面红光。女神医在巴贡的身遭走了一圈儿，心想，他这个病要从哪里下针才好？既然病在胳膊上，往胳膊上扎就是了，有了刚才的影响力，不怕他不信我，就说仨月之后能好，到时好不了，也找不到我了，嘿嘿……女神医阴险地冷笑着。
女神医有了刚才的医疗成果，胆子也渐渐地大起来，她叫来两个人，使劲拉住巴贡的手臂，让他不能再动，然后一下子拿出数十枚银针，巴贡手臂上的消泺、支正、小海、阳池等十几个大穴，一个都没有逃过，整个手臂变得银光灿灿。
女神医大瞪着眼睛看着巴贡的反应，心中暗念阿弥陀佛，这回会不会很幸运？数十秒的时间缓慢地流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屏息凝神。突然，巴贡的肩膀抽了两抽，脑袋向旁边一耷拉，拽着他胳膊的两个人，吓得立时松了手，却见那条动个不停的手臂，软软地垂在巴贡的身侧。
女神医“哇哦”一声，发出惊喊：“看，不动了！不动了！哈哈，他也好了。”
女神医的惊呼未完，巴贡突然脖子一耿，直起脑袋，挥起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圈儿，噼啪地打在右脸上。
“啊！”女神医张大惊愕的嘴巴，没想到自己的银针，竟然把他的病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这一医疗事故霎时引来非议与谴责，纷纷质问是怎么回事，女神医眼睛转了转，理直气壮地道：“他让我治的是左边，我治好啦！他右边发病和我什么关系？”所有人全部语塞。
医帐内正僵持时，外面传来急刹车的声音，沈昱明和阿巴达迅速从车内跳了出来，闯进医帐。
当女神医从头纱内望见沈昱明时，一下子呆若木鸡，伸手指了指他，却没有说出话来。沈昱明看到女神医，焦急地道：“你就是那个女神医吧？有一个流产的妇女，需要马上手术。”
女神医晕了晕，结结巴巴地道：“流产？！我……我……”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卡拉和阿巴达已把丽达抬进来，丽达痛苦地呻吟着。
沈昱明这才环顾一下这里的医疗环境，惊愕地道：“这里不会就是你的工作室吧？这病人可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女神医倏地摘下自己的头纱，“哇”的一声哭出来，
“沈昱明，是我呀！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哇哇……”
沈昱明听到熟悉的声音，惊怔怔地望过去，当他看清眼前确实是憔悴瘦削的雨涵时，身子晃两晃，差点儿没因为过度的激动再次昏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把梦雨涵抱在怀中，双臂用力，把雨涵箍得一伸脖子。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老天不会那么残忍，我们可爱的雨涵，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呜呜……”说到最后竟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雨涵在沈昱明的肩头抹了一把眼泪，“沈……沈昱明，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我不死也差不多了，这个鬼地方……哼哼……”梦雨涵满心委屈哭叽叽地说着。
沈昱明在雨涵的肩头蹭了蹭眼泪，嗬嗬地笑了起来，“我还不是为了找你，大使馆说你死了，我不信，说什么也要跑来把你挖出来，看，果然被我挖到了……”说着又在雨涵的肩上蹭了一把眼泪。
“……呜呜，我当然没死呀，我好容易长这么大，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说着濞了一把鼻涕，全抹在沈昱明的后背上。
沈昱明“哎”了一声，忙松开箍住梦雨涵的手臂，叫道：“你怎么把鼻涕抹在人家后背上？”
梦雨涵直着脖子，“那你怎么把眼泪全蹭在我肩上？”
两人说罢，全坐在地上大笑起来，生离死别，劫后余生，久别重逢，二人尽情欢笑。
就听“扑通”一声，卡拉一下子跪在梦雨涵的身前，“神医救救我老婆，她快流血流死了……”
梦雨涵一怔，诧异地看向沈昱明，心想，你不会真的让我救他的老婆吧。沈昱明这才想起丽达来，忙从地上蹦起来，急道：“快，把丽达抬进屋里，我来救她！”
阿巴达和卡拉，还有旁边等候就医的人，七手八脚把丽达抬进帐篷后的米粉店。丽达胎体下不来，以致流血不止。梦雨涵看着鲜红的血渍，有些心惊地望向沈昱明，不知这当如何救治，眼前可是什么手术设施都没有，若在平时，应该马上做吸宫术才对。
沈昱明紧张地看一眼雨涵，“雨涵，我来说你来做，要快！”
雨涵愣愣地点了点头，不知沈昱明要她做什么，但只要能救这一妇女，做什么都可以。
“你用针刺丽达的会阴、合谷、百会三大要穴，胎儿马上就会自行产出的。”
梦雨涵虽然还没到用针灸治病的程度，但人体的穴位已掌握得很好，马上按着沈昱明的吩咐，在这三个地方上用了针。果然不出所料，胎儿在几分钟后就自己出来了。沈昱明听雨涵说胎儿已经出来，忙又命她在几大穴上用针止血。雨涵一一照做，血果然是越流越少，渐渐止住。
梦雨涵忙完这一切，看着床上捡回一条命的丽达，手脚无力地坐在凳子上，十分崇拜地看着沈昱明。
沈昱明也是松了一口气，嘱咐卡拉回去要给丽达多补充些营养，慢慢养着就是。卡拉千恩万谢地鞠了几个躬，招呼几个人把丽达抬回家。
沈昱明眉眼含笑地拉过雨涵，“走吧，我的神医女侠，你没惹出什么乱子吧？到车上再细细说你的经历。”
梦雨涵这才想起在门外还在苦苦守候她的求医者，忙伸了伸舌头，悄悄道：“你先出去，嘱咐你的司机，待我跑出去跳上车以后，就马上启动车子，可别让他们把我抓住才好。”
沈昱明一听，就知道情况比较严重，忙警觉地点点头，向阿巴达招了招手，让他先去发动车子。车子的引擎一响，他二人拉着手迅速从屋中冲了出去，身手敏捷地纵上跑车，待求医者醒悟过来追上去的时候，车子已腾起一溜烟，再也追不上了。
车子驶出灾区，道路立时变得平整，光滑的水油路，泛着白光，跑车像一只轻盈的飞燕，在路上轻快地飞驰。
沈昱明和梦雨涵坐在后车座上，二人紧紧相依，手儿也不自觉地攥在一起。在沈昱明的盘问下，梦雨涵喋喋不休地说起了她的赴印经历。原来她跟随的中国医疗队，在去往灾区的路上，中途停车，梦雨涵下车方便，不想误了车，等她从厕所里冲出来，只看到车子的尾巴。
梦雨涵暗叫倒霉，因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车上，身上只带了沈昱明送给她的针夹。望着人生地疏的地方，只得向灾区走去。梦雨涵虽然学业不怎么样，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因他的父母都是外交官，光他的父亲就会三种语言。父母在家平时都是用英语交谈，耳濡目染之下，梦雨涵的英语是无师自通，那是从小熏陶出来的。
梦雨涵一边往灾区走，一边打听路径，用身上戴的首饰向当地土人换了钱，真可谓是史无前例的落魄，当她快要走到的时候，却传来中国医疗队全部遇难的消息。一瞬间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幸免于难，悲的是同胞殒身，可此时她换来的钱也都用完了，无奈之下，在一个卖米粉的印度老大娘的帮助下，让她在店门外设了一个医棚，还把她年轻时穿的衣服借给雨涵穿，因雨涵那身衣服已实在不成样子了。
沈昱明听完雨涵的叙述，心疼地攥了攥她的小手儿，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真是苍天有眼啊，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屎神？回家一定供上。”
梦雨涵“扑哧”一笑，举拳就向他打去，这二人只要到一起，总要闹出一路的欢声笑语。
梦雨涵闹完，看着华丽的跑车，纳闷道：“沈昱明，你平时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怎么会来印度，又从哪儿弄来的这辆漂亮跑车？”
沈昱明神秘地一笑，点着她的小鼻子道：“人不可貌相哟，我那是没动用我的法宝，等我要是动用了，那就会欲风得风欲雨得雨喽。”
梦雨涵“咯咯”一笑，“吹牛吧你，快说，你这辆跑车是从哪儿偷来的，你又是怎么到印度的，我还要听听你的故事呢。”
沈昱明吁了一口气，觉得现在有必要告诉她一些自己的情况，免得让她疑神疑鬼的。
“雨涵，其实你一直都没问过我的家事，我是沈氏集团总裁沈叶轮的儿子，老家在新加坡。”
“啊！”梦雨涵睁大惊愕的双眸，嘴巴也变成O形，“你……是新加坡首富沈叶轮的儿子？”
沈昱明点了点头，拿过梦雨涵的小手儿拍了拍，“是的，我因为厌倦那种奢华豪富的寄生生活，所以要自己出来闯天下，我瞒着父亲在大学改了专业，专攻我喜爱的医学。为了逃避继承家业，我逃到内地去谋职，有幸碰到了你。”
梦雨涵依旧在惊愕之中，感觉眼前听到的故事像神话，结结巴巴地道：“原来……你那么有钱，你……还要骗我的钱。”说着生气地嘟起红润的小嘴儿。
沈昱明看着雨涵娇嗔可爱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是呀，我妹妹沈佳惠为了逼我回去，冻结了我全部的信用卡，那段时间要不是经常向你打劫，我还真不知怎么渡过呢。”
梦雨涵渐渐低下头去，小声地问：“你到印度来，就是为了寻我？为什么？”说罢抬起明澈的双眸，紧盯着沈昱明的眼睛。
沈昱明迎着雨涵询问的目光，一阵冲动，刚要脱口说什么，脑中立时闪现出欣欣的身影，立时沮丧地低下头去，讷讷地道：“我们是铁哥们儿嘛，你出了事，我怎能不管呢，上天入地也要寻一回。”
梦雨涵无力地靠在柔软的靠背上，任凭急风吹拂着鬓发，把心中翻涌而起的强烈情感压抑下去。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