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家
像放扁的气球一样萎靡地进城。
像吹满的气球一样饱涨地出城。
在约定见面的地点、出现在苏缠绵眼前的,就是两眼放光,振奋到不行的陆乘风。
“军队那边很可疑,据钟大人说,此次援军凤国、负责带兵的将领一共有四位。但据我打探的结果,有两位抱病军中已经有月余未曾露面了。想必是被叛党监禁了起来。由此可见,军中定然出事了。”
“没错!皇上目前就在凤国宫内!只要我们搬来南沧兵,一准能救出皇上!”陆乘风双目坚定。
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苏缠绵有些踌躇。
“在白凤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乘风一勒马身,惊讶回眼,“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一副那个……”跃跃欲试的样子啊。前所未有的投入呢。
“我只是……”陆乘风想了想,改口道:“只是见到了一个老乡。得知了原来我可能还有回家的法子。嗯。就是这样。”正要往前走,发觉身边的人没动静,奇怪地回头看一眼,后者在马上有些呆呆的。
“怎么了?”催促之。
“回家?”重复之。
“嗯。”
“但是你曾经说过,”疑惑,“你的家,是在另一个世界吧。”
“对啊。我啊,好像还有回去的办法。”陆乘风很兴奋。原本以为根本就没有回去的指望。所以他每时每刻也算计着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原来竟然还有回去的方法。让他前所未有的精神振作了起来。有些事直到失去才发觉重要和宝贵,就像他现在想要回家的心情一样。
“从前,我没觉得那个世界是属于我的。但是现在,我却因为可以回去,而这么兴奋。”
“……”
苏缠绵抿嘴,没回应。
陆乘风自己察觉了,讪讪住了嘴。
浑身有点不对劲呢。好像他这种兴高采烈的态度,伤害到了苏缠绵。但这是苏缠绵先选择的道路吧。
两个人刻意岔开了话题,一路上,飞驰奔往南沧。起初谁也不去提这件事,后来,就变成没工夫去想这件事了。因为陆乘风自打进了南沧城,就越看越觉得这个地儿眼熟。
“我总觉得,我怎么好像来过……”
“不可能吧。这里离江南挺远的。”
两个人边说,边寻找南沧军的驻营。找南沧军就用不着偷偷摸摸了,但是带着陆乘风一个男子,跑到女兵兵营门口,还是造成了很惹眼的小轰动。
换回女装的苏缠绵叹气,“你男扮女装会比较好。”
两眼望天的陆乘风,“不。那是如今的我,唯一的坚持。”
营司大人听说有一男一女带着京中手信,来找自己,当下也派人把他们接入帐中。但是看完了信,却半天都不言语。
“你说她冷着脸是怎么想呢?”陆乘风忐忑。
“嘘。”苏缠绵让他先住嘴,自己同时也很紧张。
主营司制是个虎背猿臂的青年女子,风采潇洒,但拿着信纸唇边却浮着缕近乎挑衅的笑容,“你们拿这个来给我。就想让我动用这支守护大荀的部队?”
“现在正是需要动用这支部队的时候啊。”苏缠绵蹙眉,“皇上现在被扣在白凤国,带来的兵队中有部将谋反。若不解白凤之困。等安阳一旦打下白凤国,接下来我国边境也就很难安泰了。是问将军,现在不用,是打算何时出动。”
“但这封信有可能是伪造的。虽然笔迹是钟尚书的,但也有可能是遭人胁迫写下的。就算是她本人写的,我和钟尚书三年没见面了。人这种生物是变得很快的,我不能相信三年没见过的人是否还是我原先信赖的那个人。”
苏缠绵+陆乘风,“囧。”这人怎么这么难缠?
“那你打算怎么样?”苏缠绵急道,“若我们说的是真的呢?”
“那皇上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我。”该女,伸出一根手指,“所谓的信使,一定会拿着更能让我信赖的东西。”
苏陆面面相觑。
“对、对了!”陆乘风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背转身,从怀里揪出一样事物,苏缠绵不好意思地斜目一瞟,看到是块被红线拴着的玉。
“这个,是荀临亲手给我的!”陆乘风拿出的,正是荀临离京前,赐赏他的那块玉佩。
一看到这个,连周青将军的脸色也跟着一变。
“这、这不是吾皇随身携的玉牌吗?”再看向陆乘风的眼神也严肃了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眼看周青的手都放到刀背上了,陆乘风凉凉地想,再不交待明白,自己就又要遭遇险恶了。
“其实。”苏缠绵口吻微变,趁势说明,“这位是宫里的贺贵人。此次是为了皇上的安危,才不惜以千金之体,冒生死之危。”
周青犹豫了片刻。
“在下毕竟是一个外臣,见皇上的时间不多。但是在下的母亲,曾经和皇上相处过两三年。是否真是万岁的东西,她一定能认出。请两位随我去见母亲,若是真的,自然出兵救援。如果是假的……”那目光一变。
苏缠绵微微一笑,将陆乘风挡在身后,“若是假的,我二人随将军处置。”
想到陆乘风的身份,有可能真是宫里的贵人,周青犹豫再三,还是雇了顶轿子,让陆乘风坐着。然后带了几个亲兵,一齐去拜见住在城内的母亲。
陆乘风想,这个周青的母亲,就是钟秋霞说过的,那个曾经当过三皇女老师,后来为了不蹚浑水挂官而去的世外高人。唉。真不知是何等风采。一边在心中,做了诸多幻想。
忍不住又撩轿帘看看,这景色,果然越瞅越熟。
沿路渐渐有人开始与她们打招呼。
“呀。阿青,你回来啦。这次一年都没见着你吧。”
“没办法。人多难管。我抽不开身。”
“哎呀。不是就在城外不远驻着吗?你说你老大不小了,不娶男人,不回家,你娘多操心呀。”
诸如此类的街坊邻居体几话,说一溜够。周青的脸红紫交加,不好意思地向苏缠绵一拱手。
“没办法。老邻居们总是这样。”
“您的母亲就是前代周老将军吧。竟然一个人住在这种陋巷。”苏缠绵感慨良多。什么叫清廉。素质!
“母亲大人一生就是这种性情。”周青也挺无奈,“啊,到了。就是这个地方。”
苏缠绵抬头,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院,有若平常人家。当下对周青母女两代名将更加好感。毫无利己之心,这才是为国为民的栋梁。
周青进门,见母亲不在,又出门问问邻居:“您看到我娘没?”
“出去摆茶摊了吧。”邻居抱了个孩儿,妖娆一笑,“呀,小周将军,你可好久没回来了。”周青最受不了这个,忙着退了回来,让大家都等等。
那坐在轿中的陆乘风,此刻已经不仅是存疑了。他十分的笃定,这什么南沧城,不就、不就是施无错老家——他自己刚穿来时,待的那个城市吗?
妈的上次离开时走的是水路,这次回来走了陆路,要不然他早就认出来了!正匪夷所思……就听见……
“哼。死女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亮若洪钟的声响在门口一声大喝。
周青将军从板凳上掉下来,陆乘风则从轿子里摔了出来。眼神从周青将军不好意思擦着溅满茶水的大红脸上不情不愿地叫着“娘”一直转到站在大门口,那传说里我国不二的世外高人——
陆乘风不见则以,一见惊天。瞠眼大愕,手尖巨颤,“——老、老周!”
嗯。茶棚阿婆,也是不能小瞧的呢。你以为是个龙套就没有属性的吗?
所谓有熟人好办事。
话说老周阿婆看见陆乘风那一刹那,二人四目相向,荡气回肠。连周青这种粗人,都满面滴汗地看出了疑惑。到底这宫里的贵人,和自己的娘是什么关系……
老周呆愣,怅惘,迷蒙,历经一系列动荡。
“是你?”
陆乘风羞惭,捂脸,冷汗,咬牙承认:“啊嗯。”
周青想这样不行,于是起身,“娘。这是宫里的贺贵人。”
老周疑惑了,“你怎么会成为宫里的贵人?”
陆乘风怅然仰首,“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终有时,总赖东君主。”背手回头,伤感一笑,“老周……一切都是缘分。我和你,没有缘分啊。”
一句话,老周沧然而涕下。两人黯然销魂。
幸运的是,如此一来。玉牌是否真假已无需鉴定。陆乘风靠人品就足以取信我朝周老将军。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大大加速了南沧军发兵的进程。
整个过程因特别顺利简直无需赘述。唯一惶恐不安的只有周青。深深陷落在我娘和皇帝的男人到底有什么过去——这种痛苦的挣扎恐惧中。
一句话简要描述。南沧军在是否兵分两路的问题上发生了些许争执,最后决定保障实力不管叛将先绕道反抄安阳的敌军。在大小两位周将军用兵如神的攻打下,安阳军选择了暂时退让。而边城叛将则一天三道发来写给周将军的劝诱书信,被周将军看也不看,丢置一旁。
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迎接荀临。
荀临也很高兴,认为周青出现的时机很好。城内叛将至此,彻底慌乱。而在被周青派入其内的兵士煽动下,其他兵将迅速解救出了被禁锢的其余几位将领,把叛乱的指挥使拿下,绑到圣前请罪。
荀临一路冷眼,早看出谁忠心谁有问题。当下只说这次只罚叛党主将,其余人不与追究。希望众人能戴罪立功,在接下来与安阳国的交战中有所表现,自然军心鼓舞,众将摩拳擦掌。
周青埋怨说:“皇上此次凶险万分。希望以后行事,能事先对本将有所招呼。”
荀临笑而不答。不经过这么一下子,她又怎么能相信,周氏母女,是真的不会站到荀紫若那一边呢。况且她还有另置的棋子,便是南沧军最终不来,她亦有别的解决法子。
陆乘风一旁瞧着,有些心冷。心想荀临一直没有重用周青,还是介意老周是荀紫若恩师这层关系吧。此人如此多疑善谋,苏缠绵在她手下做臣子哪会有什么好处。无奈苏缠绵一意孤行,他又无法劝阻。
毕竟这次搬兵回来后,苏缠绵和他,都被荀临大肆赞许!说他们为了她,从京里辛苦来此,要重重封赏,不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陆乘风瞧见了苏缠绵眼中的期待。
因此他根本没法子说出那些劝阻。
凤国女帝送来纸条,让他在庆功宴结束后,一个人去圣塔殿前。陆乘风按时到访,凤国女帝已先他一步到达,正无聊地背手在台阶上跳来跳去。
“小姚。”他叫她。
“嗯。”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觉得呢?”
“以前吧,我是为了照顾我父母。后来,我是为了养活我儿子。现在,我一无所有。心里挺茫然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是孤儿。一生下来就在机构里。在我们那儿,不战斗根本活不下去。我光是努力活着就很艰难了,没时间想为什么活着这种事。”小罗莉皱着眉。
陆乘风很惭愧。
活这么多年,都活不过一罗莉。
罗莉貌似在一兵荒马乱的国家长大的。年代比陆乘风先进,环境比陆乘风倒退。罗莉出现在这世界的理由,和他好像也不太一样。
“凤国每代女皇死后,手下都会去寻找女皇转生。一般在那个时候,会把突然出现在这个国家的女孩子带来塔前,能推开塔门的就是新的女皇。所以凤国有女皇不灭的信仰。因此这座塔也叫无限塔,有生命无限的意思。”小姚伸着手解释,一边问他,“喂。你信神吗?”
“这……”陆乘风有点被难住了。要说不信,自己是怎么穿来的呢?要说信,也实在是为难他,只能反问,“你信吗?”
白衣少女在夜色下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信。”
“呃?”
“但是我才不会感激他呢。”倔强地转过身,那个被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指,矮到不行的矮罗莉,背影看起来十分孤单,“这个塔被当作神塔,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进入。但也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里面根本没有神。也或者,是要我来扮演那个神的角色吧。”
“你年纪小小的,想这些复杂的事,很容易长不高呢。”陆乘风忽然伸手,去揉那小矮子的头。
像颗毛球一样的脑袋回转过来,一点点笑了。
“呐。要是以前的我。你这样碰我,已经死掉了呢。”
陆乘风不为所动。
“还好不是以前。”
“嗯。以前的我已经被炸飞了呢。”
“那个……”陆乘风蹲下去。
“嗯?”
“不管以前怎么样。好不容易得到新的身体,希望你这次可以幸福呢。”眼前的人,虽被称作凤国女帝,但其实,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吧。陆乘风不自觉地对她笑得很温柔。
少女呆怔了一秒,忽然别过头去。
“哼。那个啊,我可以送你回家。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当然希望了。因为在这里也没什么牵挂。我还是希望回到熟悉的世界去生活。”
“真的吗?”少女狡黠的眯眼,“我看你和那个女人关系不错啊。”
“你说荀临还是苏缠绵。”
“你说呢?”
“是——错觉啊。”
站在石阶上的男子温柔地笑着,又伸出手摸了她的头,“应该是错觉吧。我只要能回去就好。”
捂住头顶的女帝退后一步,闷闷道:“那个,其实,无限塔是个时空混乱的地方。就当成是电脑的共享区好了。我查过史书,除了我以外,也曾有三位凤国女帝是和我一样由塔中出现的。这三次,全是在月圆之夜发生。并且,每次都只有一个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陆乘风果断地摇头,“不用期待我的智商了。”
“……就是说,塔内的召唤区其实是容量很小的。并且要在月圆之夜最盛时,才会发挥力量。”
“然后?”
“我想,我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的话,就超过了它的容量区。”
“你是说?”
“会有一个人,有可能被当作误操作,进行时空返还。”
冰冷的银月下,青衫飘飘的青年,闻言低头。额前黑发摇荡,有些湿润的眼,看着依旧保持着双手捂头眼神认真的小少女。
“怎么样?”少女挑衅似的说着,“要赌吗?下次月圆的时候。和我一起。”
“……”想了想,他抬眼望天,半晌说出:“好啊。”没什么输不起的。他早就没有可以输的东西了。
回去时,在半路上,被扯到一个小黑屋。
有人急切地在耳边说:“别傻了。根本是她想要回去吧。她想要利用你啊。”
陆乘风不耐烦地拨开她,“我不在意啊。”
就算被利用又怎么样?他当然知道那个小罗莉也想要回家。哪怕是那种据说兵荒马乱的国度和朝不保夕的人生。谁不想回到自己的人生里啊。
“要是失败怎么办?你不一定能回到你来的地方。万一,你去了其他的世界呢?万一你死了呢?”
黑暗里,那双黑阒阒的眼睛,显得分外情急。
可是陆乘风不为所动,至少在表面上,他要不为所动。
“就算是那样,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苏缠绵。”
推开她,他转身疾走。而她用力地又一次把他拽住,“为什么你这个人总是……”她说不下去了。
是啊。他总是很善良,很不懂得为他自己而坚持。每次好像都迷迷糊糊,其实却挑了艰难的道路,让她没法不去盯着他。
陆乘风的背影散发着一股拒绝对话的气息。苏缠绵知道,他是在生气。
“我、我一定得帮母亲洗涮冤情,所以……但是我并不是贪恋权势的。和你一起,去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生活,我是愿意的。所以,所以请你可不可以等一等,不要用那么危险的法子。不要答应那个凤国女帝。”她语无伦次,双手揪住他背上的青衣,第一次觉得言语是那么笨拙。她没法让他看到她的心意。
那双手,修长的温柔的手,毫不犹豫地拨掉了她的手,好听的声音有着冰冷的意味:“我不生气的。因为你也有你要过的人生啊。”
清瘦的脸孔,看起来平静。虽然长长的黑色刘海下,微微吊起的眼睛,看着有些微无情。但是却真的,找不到一丝生气的味道呢。
然而这样,却是最令人害怕的。
害怕自己已经成为被他划分在心门之外的人。她知道的。这个男子好容易就会选择放弃坚持。那些需要强求的东西,他根本就不屑去要。然而她并不知道,在男子心中,不是不屑去要,而是太早就明白,有很多东西,我们强求不到。他只是害怕求而不得,因此才会摆出无所谓啊的表情。这是他唯一能够,用以保护自己的方式。
怔怔地看她,那双手移动到她额前。
“苏缠绵,我是喜欢你的。”动听的声音无情地说着,“要是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那就是呢。”
“那么——”
“但是我喜欢你,也不会留下来。你知道的吧。就算荀临饶了你欺君之罪,但我可是后宫的贵人。你和我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会成为钦犯。没有两全齐美的道路,没有绝对安全的结果。你希望的那种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微微的,他笑了。
“所以,就是这样。”
低头,他吻了她。
在“就是这样”这么无奈的话语之后,却给予了与言语不同万分浓烈的亲吻。
两个人越抱越紧,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理智像巧克力一样只需温度就会融化。在小黑屋里,发生着很适合在小黑屋里发生的事。
然后第二天,红着眼圈的两个人,依旧行动如常,谁也不往谁那边多瞧多看。
荀临说回宫后要加封陆乘风做昭仪。陆乘风笑一笑。回不去啦,也不想要回去。虽然荀临和这个世界,都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就是很难触动他的心跳。
月圆之夜。
陆乘风站在塔前。
“我消失的话,你要怎么和荀临解释呢?”
“我会告诉他,我派人带你出去游玩,被安阳国的刺客给杀了。”
“你不会以为荀临会为我,就冲冠一怒替你灭了安阳吧。”真是的,连这点也要利用。
“谁知道呢。”少女展袖。
“那……”陆乘风抓抓头,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要是你消失了的话,我该怎么和白凤国的臣民解释呢。”
“不用想。到那时,你直接从塔里推门出来,就是我们凤国的新君了。”
“可、可我是男的啊。”
“啊,没事。白凤国不是很介意这个。虽然女皇辞世后都是选女童来推门,但直接降临塔中的,可以不论性别,会被视为神子。历史上也曾有过这样的男皇,很少就是了。所以都叫做黑凤凰。那样一来,国名也要暂时改掉了呢。”少女揣着袖子皱眉,已经被迫养成为国为民思考的习惯。
陆乘风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生。然后打着冷战用力摇头,在心里双掌合十向那个不信的神明祈祷:千万别把我留下来。留我在这儿,是祸国殃民。
“那么,开始吧。”某少女充满期待,拉起陆乘风的手。
“等等。”陆乘风忽然说,心里充满矛盾。
“等什么?”少女睁大眼,“你后悔了?”语声有点急切。
“不是……”陆乘风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总之,他好像一直都在等某个人的出场。
其实,他不那么反感,另一种人生。
要是有谁,出现在对面,不用脚踏祥云,穿着草鞋就成,来把他抢走。禁锢他,捆绑他,威胁他,监禁他,不许他走。要是那样的话……心里突然又打了个寒战,他在这种伤感激烈柔软的时候,偏偏古怪地想道:万一来的人要是老周,那他……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唉。停止幻想吧。对面的虎牙罗莉已经开始生气跳脚。陆乘风只好规规矩矩地伸出手去,和她十指相绕。
清冷月色下,看到小罗莉开心地笑了。
“喂……”陆乘风不解地问,“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那么不幸,为什么还要回去啊?”
“因为……”少女脸上一呆,不自然地别头,“因为有在等我的人啊。”口吻超凶恶,眼神却一片柔软。
让陆乘风又黑线地想:你来时不是才八岁吗……真早熟啊。
月亮渐渐升高。
两个人牵着手一步步挪向塔门。
最后,屏息对视,一并推向那扇门的时候。白色门壁,忽地发出了蓝色柔光。入掌处一片清凉,如堕水中。
身边少女的身体像线条般骤然变幻不定。想要握住对方的手,却被并不刚猛但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挤进分开。
回头,塔外世界变得混沌。眼睛用力睁大,入目一切都像埋进透明质的果冻。令人恶心眩晕。身体像在与另外的物质缓慢融合、渐被包容吞噬。比起他来的方式,凤国女帝降临的圣塔明显更符合伪科学。但这伪科学果然比灵异路线让人难以承受。
陆乘风没法子一下子就穿回去,他和凤国女帝像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被相互推挤。两个人都很痛苦,但是没有人选择放弃。
[我要回去。
就算没有人等待着我。
我要活下去。
就算我根本不明白生命的意义。]
“……”最后的最后,回头一顾时,好像看到了苏缠绵的脸,出现在塔门的另一端。在变得透明起来的四周景物中,那个女子正在用力敲打,哭泣,想要喊叫什么,却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是呢。
陆乘风笑了。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闭上眼睛,渐渐觉得有些安心。痛苦的感觉褪去,周身变得温暖,像被包裹在蓝色月光里。
强大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才退去。
陆乘风不愿睁开眼。
他不知道他睁开眼后,会看到怎样的世界。
是在医院吗?
还是别的地方?
赌赢的是他,还是凤国的小罗莉?答案其实很明显,陆乘风和女帝都知道只有他有可能回得去。
但是女帝还是想要尝试。哪怕她知道她根本没有了过去的那个身体。
阳光依旧照射,罔顾人的意愿。眼皮下的眼珠被刺痛得难受。周边有风一直吹,感觉有些冷。
渐渐听到了嗡嗡的人声,街上传来车子驶过的声响。
“片儿警!看!就是他!从楼上掉下来砸在我们家阳台!”
有大嗓门用力指摘。
终于迫使陆乘风不得不把眼帘掀开。
穿着棉大衣的民警同志面无表情地举起大喇叭:“那个从五楼跳楼的同志,你没事是很好,但是你砸到四楼的花花草草也要说一声对不起啊。避免邻里纠纷是人际关系的重要环节。”
黑线。
陆乘风一哆嗦就爬了起来。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季节是秋天。时间是晴朗的周日上午。抬手,两手空空。看来儿子,是穿不回来了。
陆乘风默然了一瞬,猛地挺起腰杆。
“对不起!大哥!我想下楼倒垃圾,脚滑摔下来的!”
“什么事儿啊。”警察撇嘴,“早就和你们说了,各家各户过冬前检查防护栏。还有,禁止搞空中花园。”
四楼女邻居在哭泣她的花花草草。
陆乘风发誓以后参与每一个植树节后,才被放回上楼。
钥匙插进去,不知为什么,手却一直在抖。
不想要回到没有人等待的小屋中。
喀嚓一响,门从内侧被拽开了。
红衣的美人,头发散乱,愣愣地站在一客厅的阳光里,正茫然懵懂地抬头。四目相视,隔的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个世纪。
“小程?”
陆乘风笑了。眼中难得染上泪水的印迹。
“呀,不可以叫别的男人的名字呢。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呢,就轮到我来当老大啦。”
手指抹去她的眼泪,他轻轻地把唇凑了过去。
呐。缠绵。
世界上,是真的有神明吧。
让我两个人穿过去,又两个人穿回来。只要人数对,就OK吗?看来上帝那边的会计,也在忙年关呢。
至于苏缠绵同学为什么可以突破结界,被时空乱流一并卷入的道理……
九个月后,在妇产医院出生的婴儿,回答了那个问题。
后记
我想写番外篇!我想写苏缠绵穿回来以后发生的故事。我连名字和内容都想好了,就叫——爱情骗子。
当苏缠绵发觉她来到一个男人强势、女人弱势的时空,当苏缠绵发觉曾经在她心中出口成章的才子只是盗用他人名句的骗子,当苏缠绵终于欣喜地能够名正言顺做女人、却发现这世界的女人更像她那世界的爷们时……那是多么华丽丽的惊喜啊。对不起,我是坏人。
于是悲催了啊。
字数不够了。
在别人那儿,说字数不够了,是说字不够数。
在我这儿,字数不够了的意思和时间不够了一个样。我又超了。泪飞。所以小苏同学,不是我不写你,是命运不让我写你。你看贺小程和展护卫、荀紫若和莫荆情、阿芍和荀临、小玉和M记,他们哪对,我写了……
你们都先华丽丽地胎着吧。
下一本,让我先解决野兽派小罗莉!
BY:江雨朵于凌晨气势汹汹迈向201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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