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族电话
安娜呆呆地坐在窗台上，倚着窗框，窗外的月好圆，正是恋人相聚的良夜。她叹了口气，觉得脸上有一种微微的拉扯感，原来她的泪干了，痕迹却仍不肯放过她，要她忘不了伤心的痛感。
“铃铃铃铃……”是电话的响声，来自一个很古老又很特别的电话，因为它是洛氏家族专用的，金色、好笨重又好华贵似的古董，它的响声每每反映着来电者的心情。此刻，已是凌晨时分，它却响得有点急，安娜就知道美薇一定会自动投案来。她又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把脚尖伸长，踢了踢听筒，它的响声停了，却在搅盘上倏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形影像，正是她的表姐，美薇夫人。
“怎样，哭完了？”美薇的映像抱着手坐在搅盘上，姿态优雅，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安娜。
“我为什么要哭？”安娜外表虽十分的柔弱，但性格却很倔强，再苦的事情她也不会呻一句，这似乎跟美薇口硬心软的性格刚好相反。
“那么你可有把那姓杜的脑筋都纠正过来？”美薇就知道安娜会如此做。
“以后再不要介绍这样的客人给我，我已够忙了！”安娜投诉地说。
“那么，你可有想过——男人都是如此的，他们的事业心很强，都是因为他们的自尊心作祟。”美薇似乎转了一个好大的弯，可是，安娜当然知道她指的不是那姓杜的。
“那又如何？与我无关。男人有自尊心，难道女人就没有？”安娜有点气愤了，“女人就要无底线地为他牺牲，他不喜欢的就扔你走，喜欢的，我就要原谅他？天底下有这么公平的事吗？”
“你终于肯承认，是你不能原谅那人。”美薇的声音好祥和，安娜也平静多了，“你应该知道，恨一个人，是好辛苦的，也没益处。”
“我没有恨他……我只是不能忘记！是他抛弃我和小洛，就只是为了他的事业！”安娜的眼眶又红了，泪水也忍不住滑下来，她抱着膝把脸都伏在上面，狠狠地说，“他值得原谅吗？他根本一心就是要利用我来成就契约，他好卑鄙！”
“你认为是这样吗？你真的认为他是如此？”美薇质疑地说，“若他不是真心爱你的，那契约也不能生效。”
“对，他的确好爱洛安娜，可是，他最爱的，却是史文迪！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好自私，好贪心！他有了爱情，又想要事业、金钱、地位！他享用了我之后，厌倦了，便拿我来换取他的名利，这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简直是恶魔！”安娜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怨恨与郁积都要爆发开来，“他是个没资格去爱和被爱的大混蛋，我不会再堕落他的陷阱，永不！”
“那么，你还让他留在家？”美薇这问题可真是一针见血，令安娜说不出话来。她幽幽地说，“我好明白被抛弃的痛苦，我想我们的妈妈，祖母、太祖母、太太祖母、太太太祖母，每一位洛家的女巫都十分的明白这心情！因为这是我们家的宿命，我们虽然都是美丽又聪颖的女巫，我们却没有一个能留住自己的男人！”
安娜静静地听着，心想，“对喔，所以，我也一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现在，你的男人竟然自己回来了，那不是很好吗？你知我们有多期盼你的爱情能有一个好结果？”美薇轻松地说，“你知我有多羡慕你？你知我有多盼望我的男人能回来我的身边？若他真的回来，就算他已是一个中年胖子，还是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酒徒、瞎子、瘸腿、断手，什么也好，我都不在乎！只是，他根本不会回来！”
“你那么重视他，你为什么让他走？”安娜轻声地说，她知道美薇的故事，他们本是天作之合，那时，她以为美薇是冲破家族宿命的第一人，可是，那男人仍是走了，她也看见美薇的伤痛绝不比自己轻。
“那，当年你又为什么愿意签下那契约？”美薇挑战似的说。
“那……因为，那是他的心愿！”安娜叹息地说。
“你也很明白，勉强把他留下，也没意思！你就是太爱他了，你愿意成就他的一切！这既是你的选择，你便不应该生气、愤怒！那其实是你自己愿意的，是你的选举啊！”美薇说的都是对的，可是，理还理，情归情，安娜的心仍然伤痛得不能被触碰，她没法原谅他为了名利而抛弃自己的恶行。
“是的，是我的选择！因为我已清楚知道他的丑恶，他根本是不值得我爱的人！”安娜仍坚持这立场，“我不会再为他犯险，根本不值得。”
“他真的不值得你爱的，你就扔他走吧，何必折磨他？”美薇开始有点不耐了，她发觉安娜的颈子真的好硬。
“我哪有折磨他？是他折磨我，他叫我好烦！”安娜申冤地说，“他把厄运都带来我家，我们被那些烂记者围堵已是不胜的烦扰，今天小洛从二楼堕下来，把我吓死了！”
“嗯，厄运？好熟悉的用词啊！那不就是我们常告诫人要小心的东西来？”美薇带点不屑地说，“厄运是一个警告，叫人要更小心、更专心地应付生活而已！可是，小心了，人还是一样要经历这些！厄运到底又是什么？不就是生、老、病、死、伤、贫交加的事，难道小洛没有爸爸，他就可不病、不伤、不死？”
“不，可是，我是他妈妈，我要保护他，把这些伤害减到最轻啊！”安娜肯定地说。
“你是妈妈，你最大的责任就是让他快乐、健康地成长，现在你最应该做的，是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他的爸爸回家。”美薇像是命令地说。
“你跟我，也没有爸爸，我们也一样快乐地成长，不是吗？”安娜才不会受命令，她仍然坚持自己是对的。
“我们没有选择而已！小洛却一直在争取，他天天嚷着要史文迪当他的爸爸，却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两父子，你不觉得你好残忍吗？”美薇生气了，“你明知那位三分王是真的爱得你要死了，你却还让他以为他所爱的人应该另有其人，你却又对他若即若离的，这不是太耍人、太折腾他了吗？你要生气，你要泄愤也都够了吧？你不单折腾他，也在折腾自己，那何必呢？”
“我……我没有！”安娜沉默了好一会，看着天边的满月，低声地说，“我明白，你说的好像都对，可是……契约是必须要尊重的，那是一个百年来没出现过的魔法，它的效用真是出奇的成功，我从没见过有人像文迪一样的好运。若那绝对的运气消失了，他可能打回原形，没有了意气风发的事业，你认为他仍会像现在一样的执迷于爱情、恋栈我吗？也许，他又会像从前一样，说自己是个窝囊的男人，配不上一个完美的女巫，最后，他仍是一样会把我和小洛抛弃……”
“唉，原来是我错了……你始终是为史文迪着想，你不想他为了你而失去所有！”美薇才明白安娜的忧虑。
“不，我也要为小洛想！没有爸跟被爸爸抛弃，后者是更痛！我不能想象若文迪变成了一个不再威风的人，他要如何自处，小洛又如何面对？那是太多的可能，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可是，若保持现状的，他们的相处也跟父子无异，我想，这是最好的处理！”安娜歪着头，扮出轻松来，“我真的好感谢美薇的关心，可是，爱情真的是一个叫人摸不着规则的游戏，我不想再玩了！”
“可是，他才不会放过你！”美薇也叹气了，“安娜，你是很应该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你是太爱他了！我想，你也是天底下最有资格说爱情的人！也是最有希望打破洛家女巫宿命的人，我真盼望你能做到，请你，千万不要放弃！”
电话挂了，安娜仍在想着美薇的话，“最有希望打破洛家女巫宿命的人？美薇也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吗？”
月真的好圆，她想起了，一次她跟史文迪探索一座充满冤魂的墓园，也就是在这么的一个亮丽的月下。那次他大言不惭地说他才不怕鬼，于是，她便刻意地带他到那片墓园，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鬼！那是他们第一次的约会啊，可真有点特别！但，可笑的是，他才看见一个通白的幽灵，即已昏了过去！安娜就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过了一个月夜……那时的他，年轻、好强、有点横蛮又冲动、自尊自我，却充满了好奇心，他最爱请缨来当安娜的新药试验品，又懂得逗人笑，像个永不疲倦的大孩子，总是要拉着安娜到处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浪漫与惊喜，叫人永远不能忘记他。他也的确好俊，深情的眼睛总能摄人心魂，像会说情话一样叫人迷醉！而他的情话就更爱煞人，安娜总是不由自主地听他依他的……
她却痛恨自己太依从他了！也许，美薇说得对，她在有意无意之间要折腾他，要他尝尝爱而求不得的苦！他愈缠她，她愈要逃，可是，一个月没看见他，心里又很是挂念，她也禁不住地让他抱着深吻，他的身心又回到她这里来了！可是，明天又要如何对待他？她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才能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让他受着求不得的折磨而又愿意继续留下来？那可真是艺术中的艺术来啊！要长期维系一个得不着甜品的裙下之臣，可真不易呢！吃不饱的哈巴狗，总有一天也会跑走的啊！他怎会让自己永远地做个输家？然而，她只怕到最后的输家仍是自己，她真的好怕，因为她已输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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