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住客
洛夫人对着镜子把魔法头巾一拉,她的脸便转了颜色,深黑色的眼线叫她的一双美目更为亮丽,她的指尖在计算器上不住地按着,嘴角微微地笑了。一双修长的脚踮着趾尖一晃一晃地从二楼下来,大圆的耳环发出细细的叮咛,她像猫一样走进厨房,不想打扰当中的男士,可是,当她环顾了厨房一眼,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了。
“噢,老天,你们在这干什么?”她看见厨房已不成厨房,一片战后的废墟之貌,她厉声地说,“小洛,你是想把娜娜活活地气死吧!”嘿,她说的不是自己吗?为什么都像是说别人似的?
“洛夫人!”小洛立正起来,把手上一团像泥浆又似面粉的东西扔在地上,叫洛夫人的眼睛气得要发射出死光来,小洛却认真地说,“我们只是想弄点吃的给娜娜吃而已,我们以为你休息啊!”
“是,洛夫人息怒啊!”文迪看见洛夫人如死的黑脸,简直没法亲昵地唤安娜的名字,那分明就是另一个人,“我们会把厨房弄干净的。”他才发觉厨房真的是满目疮痍,也真佩服自己搅混乱的能力了!
“嘿,史先生还在这儿干吗?我这儿不是旅馆。”洛夫人尖刻地说,一张艳丽的脸没半点人情味。
“我只是想方便一点,明早可送小洛上学,毕竟,把那些记者引来的,都是我。”文迪认为这是最好的借口来,“我会负责送他上学的。”
“那么,我是要多谢阁下不成?”洛夫人的美丽眼睛直瞅而来,竟叫文迪有点寒意,“你还是尽早离开吧,本夫人不送。”
“洛夫人,可是,现在真的好晚喔!而且,我们弄了点很好吃的东西给你啊!”小洛拉着安娜的手,让她坐在餐桌前,文迪端上一碗清粥,上面加了些许的桂花。
“你……你怎会弄这个的?”洛夫人惊讶之极,那正是从前他最爱吃的东西,安娜几乎每天也会煮这个给他吃,她的心又在哭了。
“我很喜欢这样的桂花味,清清淡淡,就像安娜一样幽雅!”文迪看着艳媚的洛夫人说,“为什么你要变成洛夫人?”他真的十分好奇,“安娜不可以见客人为人占卜吗?”
“娜娜总是干蚀本生意的,而且太好心,从前只有她自己,那是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有一个小洛在,我不可以没钱的。”洛夫人冷冷地说,“对,你要留下来做住客的话,食宿费是一千元一天,只能睡在厅中的长软椅,不可以上二楼、不可以骚扰洛安娜的工作和个人空间,要协助打扫和做一些杂务。”她一口气地说,有点像命令。
“绝对没问题。”文迪高兴也来不及呢,“一万元一天也没问题!”
“我不是牟取暴利的不法商人。”洛夫人说着,手掌一摊,一个小玻璃瓶倏地出现在她掌心,像魔术表演一样。
文迪又是一阵惊奇,眼睛都落在那深蓝色冒出气泡的液体来。
“好,既然史先生答应了,那么,请先为本夫人进行第一项的杂务吧。”
“那是什么?”文迪看见洛夫人把小瓶盖拔出,一阵刺鼻的酸味直冲而来,叫小洛和文迪来不及捏着鼻子呢!“噢,洛夫人不是要我试药吧?”他的脸皮不自觉地抽搐起来,那是不是害怕的生理反应呢?他自己也没法弄清楚。
“你说得十分正确啊!”洛夫人轻轻地笑了,一抹红玫瑰似的骄妍,美不可方物,叫文迪不由得一阵心荡神移,已不自觉地把小玻璃瓶接到手上,她轻快如叮咛的声音说,“这是聪明药,客人明天要来取的,我可要先试一试药效。”
“可是,娜娜说还欠鳄鱼的眼泪啊!”小洛捏着鼻子说。
“是喔,所以,就是要看看缺了鳄鱼眼泪的药效如何。放心,史先生,喝了也不会死的!”洛夫人的笑意更妩媚,声音更柔软如风一样轻拂着文迪的脸,叫他有种燥热难耐之感,他也没考虑已把那酸臭的药水倒进喉间,霎时间,一股硫酸似的东西蹿入他的体内,令他的喉与胃都像在冒火。
“啊呀!”他捏着喉冲向水龙头,让水拼命地冲入,洛夫人在旁观察着,小洛却替自己抹了一把汗,心中不住地感谢文迪,否则试药的,也许是自己啊!
文迪灌了一肚子水,终于把喉与胃中的灼热感消退,才软软地瘫痪在电视机前的长软椅上,如死的一样。
“嗯,原来鳄鱼的眼泪是起着很重要的中和作用,不可或缺啊!”洛夫人在一本记事簿上写着,素手抚在文迪的额角,“嗯,有轻微的高热,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史先生,你好好睡吧,明天尚有许多的工作啊!”她的话音轻软温柔,像带着催眠的力量,他迷糊地沉入睡乡像只倦透了的巨熊,那打呼的声音真吵人。
安娜把头巾脱下,一张清丽的脸又展现在小洛的面前,这才是他真正的妈妈啊!他高兴地又把她拉回餐桌上,“娜娜,快点吃这粥啊,是文迪为你煮的啊!可惜,他睡了。”
安娜就像个听话的乖女孩,已细细地品尝着那桂花的清香,心里甜甜的像尝着蜜糖一样,她知道在文迪的脑海中,根本没有洛安娜的任何记忆,他是不会记起她的!可是,对她一点一滴的感觉,却像不能抹去的痕迹一样,烙在他的生活中、生命里,这已足够安慰她一生一世了。
“小洛,你是想累死妈妈吧?”安娜看见厨房的混乱程度,一双眉已打上几个结了,“你们是用了什么方法?可以弄成如此的糟?真佩服!”她却又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小洛只是看着妈妈美丽的脸,一张脸蛋挂着天真的笑容,可爱极了!她不由得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吻着他的额角,她才想起自己已好久没这样抱他了,真有点愧疚呢!她看见文迪的出现,令小洛开心得很,这两天来,他的笑容变得异常的烂漫,似是十分的快乐,不像平常的“老人精”,这叫安娜又是不忍把文迪驱逐,她的心矛盾极了。
她为小洛说床边的故事,还没说上第二句,他已昏睡了,打着呼像极他爸爸。她轻柔地抚着他的脸蛋,低声地说:“乖孩子,妈妈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对被厄运围堵的父母是不能给你安全和幸福的,而且,那人是如此狠心地抛弃过我们,我们怎可以再相信他?”
她想起过去的某天,她发觉自己有了小洛,正兴奋得要冲去文迪的身边,好报告他,可是,她又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他的书桌上,她期待他的欣喜与开怀的大笑,她是多么的希望能让他快乐,她是多么的希望看见他的笑容。可是,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睥睨着,她真怀疑他是否看清了上面的字,可是,看与不看,也没有分别了,他的心早有了决定!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之后,他紧紧地拥着她,说什么相爱很难,他只是一个跛了脚的男人,他配不起一位完美又法力高超的女巫!他说时,双眼是如此的伤痛、沉郁,是那么情深难舍的,可是,他仍是要她签下那魔法契约!一切都是假情假意,他一心是要利用她,以她的爱情换取他的运气!他当然爱她,可是,她知道他最爱的人,是他自己!就是最爱的女人也只是他的工具,是他打拼人生的辅助物!她的心理应一早死了,何苦再为这样的人烦恼?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仍然没法遏止流泪的冲动,心仍然好痛好痛,她和着泪眼,看着那缓缓地漂浮在半空的小帆船,她知道他正睡得甘甜……
“噢,早啊!”文迪被一双轻柔的素手抚摸着,仍然带着强劲的电力,叫他的心都振奋起来,“安娜。”
“请不要动,我在检查着你的身体状况,好做记录。”她的声音平静得像跟一个不相识的人对话,指尖在他的眼皮上下移动,“张开口,伸出舌头来看看。”
他十分听话地照做,舌头长长地伸出来,又缩起一双手来扮着狗爪一样,还吠了两声,她忍不住笑了。
“安娜,我以后就是你的哈巴狗,好吗?”他又多吠了两声,却看见小洛正眼碌碌地瞪着他,令他尴尬得立即弹坐起来,端正地坐着,说:“早晨,小洛。”
“早晨啊,哈巴狗!”小洛格格地大笑,又学着文迪刚才的吠叫,“汪!汪!”
“岂有此理,小鬼!”他已追着小洛而去,安娜已笑得腰也弯了,小洛却闪躲到妈妈的身后,文迪一个飞扑把安娜抱个正着,他竟厚颜地就拥着她不放。
“噢,天啊,你还没刷牙!臭死了!”安娜捏着鼻子推开他,转过身来,走到餐桌旁才敢放开鼻尖上的手,做个深呼吸,“快去梳洗,小洛要迟到了,司机先生。”
小洛又是格格地笑着,笑声打心底走出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爸爸了。
在安娜多番的催促下,两人终于驱车而去,她在心中想,“史先生,早点去,慢慢回啊!”因她正在担心着跟他独处,那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她可要找些事务给他消磨时间,否则,她可被缠死。
可是,安娜的期望总是落空的,文迪竟在四十五分钟后,驾着一辆电单车回来,这叫安娜颇感惊讶,幸好,她有备而战呢!
“洛夫人,你有客见吗?”文迪脱下头盔,看见开门的是洛夫人而不是娜娜,这叫他有半点的失望,洛夫人却乐透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在洛夫人的形态下,她才懂得为自己着想和对他人提出要求,也不会对史文迪感到无力招架。
“抱歉,让你失望了。”她朗声地说,“我正等你回来啊!”她把文迪引到内厅来,把一大叠的智力题和数学题塞在他的手中,命令地说,“把这些题目都完成了,让我看看那些聪明药是否有效。”
“什么?计数?”文迪不敢相信地张口结舌地说,“我……不是嘛,我不是学生了!”他本一心赶回来,好跟安娜好好相处的,怎料会遇上此无理的要求来。
“怎么了,我们是说好,你要留下,就得协助家务与杂务。”洛夫人抱着手冷冷地说,“你不做是可以的,那就请尽早离开这儿!”
“好了,好了,我做,我做!”文迪无奈地拿起笔,坐在餐桌前,暗叹倒霉又觉自己苦命,看着那些数学题,嘀嘀咕咕地说,“死了,勾股定理是什么来?名字好熟啊,噢,老天啊,我怎么会记得这些?打篮球的三角短传是不需要计距离的!”他向洛夫人抱怨地说,可是,她的影也消失了。他只好勉力地试着,计得额头青筋暴现了。
安娜褪去了洛夫人的头巾,轻松地躲在玻璃屋中,心想:“这样也骗倒他,真笨!”她又埋头于那聪明药来了,纵使占卜卡告诉她,今晚她会被迫外出而使她的生意落空,可是,她深深明白占卜的用途——是一种可能的预见,却不是绝对!人总是有自己的主见和独特的决定,这样才能创造命运、活出真实的人生。
所以,她才不管占卜的预示,仍然努力为客人预备,而配制魔药一向是她醉心的工作来,她找不到不完成它的理由来。
好不容易,文迪完成了一半的题目,他已有濒死的感觉了,他知道自己的大学学位是以运动员的身份换回来的,却也猜不到自己竟那么差劲,这样的中学生数式也费了他一个早上!可是,他实在没法忍受了,老实说,能把这些题目全都弄清楚,就代表他很聪明吗?懂得这些的人也不见得就可以讨生活!想到这他更认为自己不应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题目上,才想着:“这是洛夫人有心刁难的吧!”诚如安娜所言,的确蠢得可以,竟到了现在才想出来!
他弹起身来,开始搜寻他的皇后了。自昨天的午后,他不曾看见安娜那清丽的脸庞了,纵使洛夫人也一样的美,可始终安娜才是最完美的,他真的渴望看见那天使般的脸。他走到了花园,轻轻地推开玻璃屋的门,一阵花香袭人而来,他肯定安娜就在当中,因为飘散而来的香气是淡淡的薰衣草,那不属于洛夫人,是安娜独有的!
只见一个美丽的女人,一身素净的白长裙,站在一个小水池前,红唇半张地轻咬着一个大圆眼镜的枝干尖儿,全神地沉思着,那白晢的粉颈幼细诱人,双手柔弱如无力的柳枝,纤腰系着一条用香蒲草织成的带子,是那么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他看见她那双秀美的眉轻轻地锁着,闪亮的眼睛盯着池中的一尾小鳄鱼,它已有两尺多长了,长得真快。她喃喃地说:“你究竟要如何才会流泪?你不懂得哭吗?让我教你吧!我每晚也在流泪,经验丰富!”
“什么事让你流泪?可以告诉我吗?”文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娜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完成了那些杂务了吗?”安娜瞄了他一眼,轻声地问着,没有半点情感似的,可心跳却在狂飙,她看见他那如猎鹰的眼睛,叫她很有点不安。
“你为着鳄鱼眼泪而烦吗?”他也扮作听不见问题似的,又说着别的,“让我为你试试解决问题吧!”他似乎充满信心呢!
“嗯。”她也真为这鳄鱼眼泪而烦着,心也想看看他如何协助,便退开来,“那你试试吧,它叫鳄鳄。”
他小心地用一枝木棍,让鳄鳄狠狠地咬上,他火速地拉它上来,把它反出肚皮躺在地上来,它还没来得及挣扎,文迪已一个重拳轰在可爱的鳄鱼小白肚上,它的哀鸣哟哟有若雏狗,一样叫安娜心里不舒服。
“噢,你太残忍了。”她一面抱怨着,一面拿出一个吸管把那珍贵的鳄鱼眼泪收集,“没有另一个更好的方法吗?若它反应快一点,你可会被它咬了!”
“你不是说我很有运气的吗?”文迪轻松地把鳄鳄抛回池中,又贴到安娜的身旁像冤鬼一样,安娜的眉头又皱起来,他却觉得那更美了,一根粗大的手指温柔地按在她的眉心细细地揉着,轻声地说,“我会为你解决一切的困难,这是哈巴狗的责任!”
“可是,我最大的困难就源于你啊,史先生。”她急速地退开,要跟他保持距离,可是,那温暖的指头,那窝心的感觉仍然停留在她的肌肤之上,仿佛要直透入她的心田,令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为什么自己仍对他那么的在意?他的触碰又像罂粟的花液般侵蚀她的心魂,叫她像毒瘾发作一般无力抵抗。
“是我令你害怕吗?你为什么在抖?”他愈贴愈近,鼻尖都几乎要碰上了,他的眼睛如鹰一样,把他的猎物都震慑住了,一只粗糙的手捧住她完美的脸庞,温柔地说,“你怕会爱上我?”
“我……”她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自己一早已爱着他了,可是,他并没给她回答的机会,一个火热的吻已烙在她的唇上,她像没有了意识,就让他紧紧地拥着,把她的灵也烧成了爱情的灰烬,他的臂弯仍然那么坚实强横,把她的身子牢牢地捆绑着。
她的指尖陷入了他的胸膛,轻易地把他的心都勾了出来,他觉得怀中的女人要比天使更动人,他只想一直抱着她,醉倒在她的唇香与软弱的身躯上,他真有一口把她吞进肚子的冲动,他的紧拥更凶猛了。
“放开我。”她被吻得要窒息了,才懂得挣扎,那急促的狼吻,把她烧得遍体红粉,羞涩的美态叫他难以自制,她却开始害怕地拼命推甩他的紧锁,“放开我,求你……”她哭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想吓你的,请相信我,我……我是真的太喜欢你了。”他抱歉地说,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我们从前是认识的,对吗?怎么你的脸、你的唇、你的香气、你的身体,都叫我好熟识!我觉得……”
“你不用再多解释了,我才不想听,若我从前就认识你,我一定会好好防范你这色鬼!”她用手大力地拭擦着自己被强吻的唇,满是泪水的眼睛,才委屈地说,“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请你离开我的草药屋,以后不要再进来。”
“对不起。”他沮丧地退走,临关门之时,他坚持地说:“我不是色鬼,我只是太喜欢你,正确地说,我是爱上了你。纵使你不相信我,我也要告诉你,我史文迪是重视爱情的,我怎也不相信你所说的什么魔法契约,我肯定地告诉你,洛安娜就是实现我追逐爱情的终点,就算用尽我的一生一世,我都要追上你。”
“放过我吧!”她生气地喊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那扇门,它徐徐地关上了,把文迪的声音隔绝于外,她却失衡地跌坐在地上,一颗心紊乱得失去了思想,像一个漂浮不定的灵,心荡荡,身也不安宁。她抱着自己的身子,仍感觉到他的体温与力量,她的脸仍然滚烫,她惊讶于自己仍然享受他的爱恋!
回想着他的话,安娜真不敢相信,他竟问起他们从前是否相识!他怎会有这样的怀疑?契约仍然生效,他根本没可能记起洛安娜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想:“是那色鬼自我解脱的托辞而已,他根本没可能记起我,没可能的!”
她才不会让那人再一次地恋上自己,那对契约会有不良的影响,搞不好,可能会破坏了他的运气,又招致厄运,那是她最最担心的事,她一定要驱逐他,要他离开,再也不能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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