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胶着
兵士们涌入小村落,借取了柴火,各自煮饭烧水,暂且不表。
胤祥背着若兰,寻了一家齐整点的人家,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老者惊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老人家莫怕,我们是剿匪的,借你们家住住,给你算房钱!”四德赶忙掏出一锭小银往老者的怀里揣。
“不敢当不敢当!”老人家慌忙把他们往屋里让,这是一家三口,有个老婆婆,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娃娃。
让进屋中,老头同老婆婆都去灶下忙活,柴火的烟气把两间陋室塞得满满当当。
“老人家,家中都有什么吃的吗?”休道四德嘴馋,只是想熬点肉汤什么的,给若兰补补身子。
“还有半瓮糙米,房后还有点小菜……”
没有想象中的鸡鸭,四德失望不已。
“若兰,若兰——”胤祥着急的叫声唤回了四德,“快去叫掌医过来啊!”若兰的额头热得真厉害,还没有碰到她的额头,就觉得手被烤炙了似的。
“王爷,这穷乡僻壤,根本没有什么可用的药材,若兰姑娘的热没有办法退——”掌医也是忧心忡忡。
“一点办法都没有?”胤祥从早上到现在,心火上涌,嘴唇上是白花花的两片死皮。
“冷——”若兰终于吐出一个音节。好冷啊,她是在冰里么?她还记得她小时候在雪地里,爬啊爬啊,从手心里往外冷,冷得她牙关打颤,冷得她哇哇大哭,但是就是没有人理会她。
“老人家,你们家有多少床被子,都拿来!”四德也是乱了方寸,两床薄被压在了若兰的身上,隐约能看见败絮。
“冷——救我啊——”儿时的梦魇又开始回来,又冷又饿,还有野狗红着一双眼,等着她一倒下,随时准备扑上来,她的娘变成了一坨冰疙瘩,任凭她怎么摇怎么恍怎么哭,一点反映也不给她。
胤祥急红了眼,撂开被子,自己钻了进去,竭力地不碰她的伤腿,环住她,把热量都给她渡过去。
“我们村子倒是有种药,吃了能医伤寒,不知道这姑娘吃合适不合适?”老婆婆想起了什么。
“真的?在哪里,快告诉我们!”黑暗中,曙光终于破空而来。
“快去快去,人命关天啊!”大伙一哄而散,只剩下那个八九岁的娃娃蹲在原地,发呆地看着什么。
“冷——娘——不要丢下我!”若兰嘴里吐出一个破碎的句子,她又蜷回娘的怀里,已经没有任何热气的怀抱开始暖起来,“不要丢下若兰——”贪婪地汲取怀抱中的温暖。
“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若兰渐渐地安分下来,满足地睡着,所有的梦魇都消失不见,安静祥和。
若兰睁开眼,钻心的疼痛全部消失不见,她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华贵,能闻到一阵阵的檀香的味道。
“有人吗?”若兰坐起来,试探地唤道。
“若兰,为夫的在这里!”马三郎挑起了帘子,笑嘻嘻地说道。
“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胤祥呢?难道说她只是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梦,今天梦醒了,她还要去卖豆腐脑。
“这是我们的家啊!”马三郎走进来,若兰才发现,他穿得和周围一样华贵,不像是扬州城里会写瘦金体的马三郎,倒是像胤祥的打扮。
“我们的家?”若兰想了想,怎么也参不透,“你不是把我卖了吗?”
“是啊,我用卖了你的钱买了房子!”马三郎笑得更加开怀。
“那我怎么会在这——”若兰大惑不解,胤祥在哪里,胤祥在哪里?
“我又把你赎出来了呀!”马三郎脸上的笑容扩大到了极限。
“若兰,你给我们跳个舞吧!”若兰这才发现,她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换成了一袭彩衣,宽袍大袖,而马三郎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了好多的人,全部是她不认识的,脸上都带着色迷迷的笑。
“我不跳!”若兰死命拒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若兰只觉得一阵的厌恶。
“跳吧,跳吧,你要是不跳,王爷就该掉水里了!”马三郎阴恻恻地说道,若兰刚发现他们在画舫上,而胤祥站在水上,正含笑地看她。
“王爷——”一点一点地下沉,若兰眼睁睁地看着水没过胤祥的脚踝。
“还不跳?!”马三郎用力一推搡,若兰就站在画舫的中央了。
她舒起宽大的袖子,边哭边跳,腿疼得像是在刀刃上舞蹈,为什么她有这么多的眼泪呢?为什么她看着胤祥却无力触摸是那样的难受呢?
为什么她的心这么疼呢?天知道地不知道,她知道他不知道,爱知道,心不知道。
“啊——”眼前重新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了。
“若兰,若兰——”
胤祥的声音破开了这无涯的漆黑,猛然睁开眼,看见胤祥枯槁憔悴的脸,一阵心伤,“王爷——”口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谢天谢地,若兰姑娘你的烧总算是退了,王爷整整地守了你一个晚上!”四德夸张地大惊小叫。
若兰刚想挣扎起身,却发现她的腿还是钻心地疼痛,更让她难堪的是,她发现胤祥竟然在她的被子中,虽然衣着整齐。她芳心大乱,心又如同小鹿开始乱撞。
“王爷当时看你高烧不退,情非得已——”掌医忙不迭地开口解释。
“是啊是啊!”四德随声附和。
若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胤祥,他也十分的尴尬,不知道现在该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
“饭好了——”一钵糙米饭,一罐菠菜汤,还有一块老豆腐,算是这贫寒的农家能提供的最丰盛的晚宴了。
“家里什么也没有,见笑了!”老头颤巍巍地摆碗筷。
“王爷,若兰姑娘的身体适宜进些流食——”
掌医话音刚落,四德立刻装了半罐汤过去。
“四德大人,还是要进点饭的!”
“饭是糙米的,又不是流食——”四德理直气壮地反驳。
“拿来!”胤祥的笑容现在就有几分恐怖了。
“是!”四德递过去糙米饭和菠菜汤,自己折回屋子中,和老头老太太一起用饭。
胤祥脸也通红了,张嘴,一大口的米饭吞进口中慢慢地咀嚼,时间忽然被拉得很长,周围似乎也一下子寂静下来,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和他,若兰呆呆地看着他,虽然一伸手就能碰触到,但是为什么她觉得王爷还是那么的遥远呢?
“张口。”胤祥含糊地说道,满嘴的食物让他的话说得不是很利落。
“什么?”若兰呆呆地反问,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中,半天拔不出来。
“张口!”她含含糊糊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的……风情!
也许应该大概可能,毕竟她是病人,要被照顾是天经地义的,胤祥如是说服自己,忽地吻住她的口,把已经咀得细碎的糙米,往她的口中度去。这水,是弱水三千中亲自取的那一瓢甘露,还有什么犹豫的呢?没有等到若兰反应过来,因为惊愕还张着的口,迎来了她的客人。
胤祥轻轻地舔着她的嘴角,舌头也探了进去,她只是觉得有火开始烧,烧成屋子外面野花的颜色,火辣辣的鲜活,迎着风迎着太阳,肆意招展。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转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胤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不甘心地放开怀抱中的她,“若兰——”怀抱中的她真美,美得像是一朵盛开的兰花,模样还是清雅,但是香甜却是摄魂夺魄。
“王爷——”若兰气喘吁吁,一抹飞红直挑到了鬓边。
胤祥心荡神驰,忍不住地又凑上嘴去。若兰推不开,无力推开,不想推开,胤祥的眼中燃烧的是火,能燃烧一切,她乖乖地束手就擒。似真非真,似幻非幻,她触摸到了天上的月亮,以为是清清凉凉高不可攀,却来是一轮小太阳,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若兰,你愿不愿意进王府来——”深深的一吻终结,胤祥心满意足得像是餍足,脸上的笑都是如斯的情意绵绵。
“这——”一想到她的身份,还有这个喝人奶的天云,若兰微微有些迟疑。
“别去管她——”胤祥能在众多的皇子中脱颖而出主管刑部,自有他的手段。
“若兰是已婚之女,怎么敢配王爷——”这么揪心的言不由衷啊,她不是害怕名节,也不是害怕被欺负,只是,自己是汉女,胤祥毕竟是个王爷。刚到京城就被宣召入宫,就是为了此事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胤祥的笑立刻蒸发了干干净净,但凡是心有所恋,头脑必然是不够运转,胤祥却是例外,因为在乎,所以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会细心地收在眼底。
“这——”一个“是”字,却是有千钧重,她怎么能说出口,她怎么舍得说出口。
“随你!”笑容又回来了,胤祥又变成了笑脸王爷,若兰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为什么她觉得他的笑让他重新地回到了天上?“是本王唐突了!”她脸上的挣扎都落在他的眼里,若有所思却又不动声色。已婚妇人又怎样,他的曾祖母,孝庄皇太后,以太后之尊下嫁亲王多尔衮,而他祖父挚爱的女人董鄂妃,本是他的弟媳,她的这点小顾虑,他还是真没有放在心里。想也是,满人没有入关前,行事胡风,弟妻亲嫂,时常有之,只要没有亲缘关系便可以,只是汉人颇多限制,自顺治帝以来,向汉人学习,那程朱理学,倒是去了满人的剽悍气。
两个人明明情意流转,却是各怀心事,糙米饭本来就粗糙无味,如此一吃,更是难以下咽。
屋外的人却不知道这暗潮汹涌,“老人家您说什么?这里还来过大人物?”四德瞪大了眼珠子,摆明了不信。
老头摸摸自己雪白雪白的胡须,“我这么大的岁数,骗你做什么?”
四德挣扎地吃完一大碗的糙米饭,在添与不添间,千万难,“有多大?知县还是知府?”穷乡僻壤,来个县太爷便是了不得了。
“你这个官爷,好生瞧不起我们农家!”老头有点上脾气,胡子都有点哆嗦。
“难不成——”四德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头,“是巡抚?”除了当朝的天子,谁还能大过屋里头的那位?
“不是!”老头笑眯眯地显摆。
四德不服气,“难不成是当今的天子不成?”
“不是当今的天子,也差不多了!”老头很得意。
“切!”闹来闹去,还是跟屋里的那个平级。
“是当今天子的皇妃!”老头的胡子几乎要翘起来了,“也在小老儿的家中用过汤呢!”
“老人家莫吹牛皮,那皇妃都是不能出紫禁城的!”除非宠极一时,要不然一年都不能见回娘家人的面呢。
“真的,真的,那个真是皇妃呢。”老头也是个犟种,脖子上的青筋都绽出来了。
“那你说说那皇妃什么样子?”四德懒得理他,但是吃完饭又没有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啊。
“长得跟仙女一般啊!”老头回忆道,“虽然落魄,但是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样啊!”
“嗯嗯,大富大贵!”敷衍道,眼珠子却是乱飘,那个小孩子嘴里含的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那皇妃在你们家白吃白喝,有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四德也捞起一块小孩嘴里的东西,是红薯干。
“都说是落魄了,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给了,小老儿也不敢收啊!”
“一定是骗子!”四德抻抻腰,做出结论性的评价。
“哼,不过娘娘可给我们做了宫里的吃食!”老头不满道。
“什么吃食啊?说来听听?”但凡是御膳,他都吃过,有的是赏赐,有的是,呃,偷吃。
“是道鸭掌——”老头眯了眼睛,像是在回味经年的美食。
“嗨——”四德嗤之以鼻,就知道老头是在骗人,或者当年的那个人骗了他。鸭掌,有什么稀罕呢?
“官爷别不信——”
“我信我信,天色也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我们还要赶路!”四德截断话头,望望天,真是不早了呢?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