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药可救了
Jason慵懒地趴在地上，两只长耳朵垂在两侧，看上去温顺极了。
西西坐在凳子上，膝盖上搭着Jason的前爪，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它修剪指甲，嘴里还念念有词：“Jason，你知道吗，其实搭一座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但要考虑到它的美观性、实用性，还要综合坚固程度耐受程度，使用年限，比如有的桥用三个大墩就可以，而为什么有的桥就会塌掉，还有啊，什么共振啊，平面力系平衡，空间力系的，说多复杂就有多复杂，所以以后你要是过桥的时候，千万不要光顾着看自己脚丫子有多漂亮，也要想想我们这些设计者背后的辛酸苦辣嘛。”她抬起它的另一只爪子，Jason昏昏欲睡地摇了摇脑袋。它听不懂啦。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去挑衅你家少爷的啦。可是我看他啊，整天就知道学习工作学习工作，活得就像机器人一样，哪里有同龄人的天真活泼嘛。他的实际年龄是二十岁，可是他的心理年龄是中年人耶。那是因为他都不跟同龄人玩耍的缘故嘛。看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会早衰的啦。”想到时钰未到中年，头发秃光光的样子，她傻傻地咧嘴笑了。
这个孩子脑壳果然是坏了吗？
柳父忧心忡忡地瞥了她一眼。原来挺不喜欢动物的一个女娃子，突然又是殷勤地帮他清洗狗舍，又是帮宠物们做美容，然后还会对着宠物们自言自语自说自答，傻兮兮地笑个不停。
最可怕的是，有一天他不小心看见她偷偷地拿出一袋狗食放到嘴巴里咀嚼，然后一脸便秘地吐了出来。这孩子是傻了吗？要真是傻了，可叫他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婆大人啊？
现在她抱着课本读着读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自从她娘过世之后，就没见她回家读书过……
“柳老板。”时钰走进宠物店，就看到柳父一脸莫名诡异地盯着趴在桌上的姑娘瞧。
“时少爷，你怎么亲自来了？”柳父忙迎了上去。
时钰道：“正巧路过，刚好来接Jason。”
“那劳烦你再等等，我给它吹干便可。”柳父将Jason牵到里屋。
时钰垂下目光，视线才刚落在西西的脸上。
柳父又挑起里屋的帘子，露出歉意的笑容，“时少爷，你随意坐坐，马上就好了。”
“嗯，好的。”时钰淡淡颔首。
柳父放下帘子，拿着吹风机，傻愣愣地看着Jason。
刚才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可是，时少爷好像表现得很镇定啊，孩子她娘啊，他只是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
时钰在店里随意地走了一圈，视线一一浏览过店里的陈设，各款名犬，然后又站回原来的位置，不自觉地目光又移向睡得毫无知觉的那个人。
果真是发了狠学习吗？
他目光幽幽，看着她倒在课本上睡得那么香甜，一勾银丝傻里傻气地挂在嘴边。多久才会放弃呢，一个礼拜？还是两个礼拜？她是个没什么毅力的人，也许过两天就会缴械投降了吧。他也放了话，只要她肯认输，暑假旅行的经费完全由盛世公司来承担……
她到底还在撑什么呢？
西西睡得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声，侧过脸换一头继续睡。
时钰这才发现，他竟看了她好一会时间。抬起眼，看见柳父已然出了里屋，在给Jason解绳子，而他都没有注意到。
“时少爷，请慢走。”柳父送他到店门口，笑容可掬地加了一句：“时少爷这么忙，以后还是让老管事来的好。”
时钰慢慢地回过头，斜斜地瞪了他一眼。
西西做完沈小慧布置的习题，合上作业本，右眼皮忽然跳了跳。
她忙翻开作业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才硬着头皮双手捧着递给沈小慧。
“这次不错，十二道题，错了一半，另一半有百分之五十是对的。”沈小慧很欣慰地笑了。
西西颇为汗颜。她直接说，她只对了三题不就好了，拐弯抹角的囧人。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她支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教室外的走廊。时钰没有这么早来，这家伙绝对是个一脚踩着上课的铃声飘然步入教室的人，她真佩服他能把时间拿捏得如此准确。虽然黎凡凡不无邪恶地推测，他之所以不敢待在学校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害怕她的纠缠……
她也没有纠缠他嘛。只是下课了，会偶尔跟在他屁股后面聊聊天，如果他在图书馆，她也会上图书馆看看杂志，如果他在堤湖边，她也会上堤湖边吹吹风……这能算纠缠吗？顶多只是凑巧凑巧啦。
五分钟后铃声大作，西西不觉精神一振，圆眸露出期盼的神情。每天一大早，她最喜欢的就是上课铃声响起，然后她心头的那个人挎着白色酷奇包，带着一脸孤傲沉静，优雅地步入教室。只是这次踩着铃声进来的，是一脸臭屁的黎凡凡。
整整一个上午，时钰都没有来上课。
“西西，西西！”黎凡凡在后面用圆珠笔捅她的背。
“会痛啦。”黎凡凡这个家伙，自打上幼儿园起，就有用笔头捅人家的背的臭毛病，小时候用彩色笔，涂得她满背红红绿绿的，害她回家被老爸揍得半死，到了小学，谢天谢地换成了铅笔，但没高兴几天，黎凡凡就开始学习毛笔字……
“时钰今天没来哦。”他故作神秘地说道。
西西斜睨了他一眼。黎凡凡跟时钰家算是世交，她手上有好几张时钰小时候的相片都是从黎凡凡那里买过来的。黎凡凡家虽然有钱，但黎凡凡此人着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恶商。相比之下，时钰同为商人世家，绝对是不屑那种小人小家的行为。
“你有什么独家新闻要卖的？”西西很是认命地问。
“这次不卖消息，算是赠品。”黎凡凡大度地说道。
“又是什么坏消息啊？”西西郁闷，常常有什么坏消息，黎凡凡就开始做促销。
“时钰那个未来老婆从国外回来了，我听说薛总经理很希望时钰能在大学毕业前结婚，这样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继承他老爸的公司了。”
“然后呢？时钰为什么没来？难道是，他必须待在家里跟他的未来老婆入洞房，生个娃才能继承家业，所以努力造子便好，不必来上学了？”沈小慧恶毒地揣测。
西西顿感当头棒喝，心情低落到谷底。有沈小慧这种朋友绝对会喜事变成坏事，坏事还要雪上加霜，“那也不会这么快吧……”她不确定地嘀咕。
“有钱人家的事儿都很难说的，反正人家时钰又有才华又有学识，说不定比我们美学老师懂得还多，念不念大学对他来说根本没差别。”沈小慧很认真地给她分析。
还在讲课的美学老师幽幽地瞪了她一眼。
现在的大学生真是越来越难管教了，上课讲话给他那么大声也就算了，连老师都敢数落……还当着面……呜呜呜，他没有耳背。
“唉……”沈小慧还跟黎凡凡说了些什么，西西没有注意听，只是叹了口气，低头看书。有钱人家的事儿当真是难说，他自小就定了娃娃亲，而她连他的小手都还没有摸过，他老爸死了留下一大笔的财产给他继承，她老爸只有二十几条小狗，谁养谁还指不定呢。
但她想，至少，也还是把赌约给进行到底了。
半途而废绝对不是她柳西西的作风。
望着右前方空荡荡的位置，少了时钰，她的胸口就像那空了出来的位置。
这个时候，正看着窗户外的沈小慧忽然啊了一声，“西西，你快看啦。”
“看什么？”西西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没力气，懒懒地偏过头，顺着沈小慧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孩在几个大人的陪同下经过他们班的窗子。
那女孩正巧往教室里瞥了一眼，西西望进她眼底，乌眸幽幽，沉静如水。
“她是哪位大老板的女儿啊？”西西难免好奇地问。
“你当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沈小慧眼睛笑得弯弯的。
黎凡凡一个人坐在后面，很是不甘寂寞地插嘴道：“记得我给你的时钰在舞会上的照片不？那个美丽的倩影。”
西西一时没想起来，满是困惑地眨了眨眼。
沈小慧忙补充道：“黎薇，时钰的未婚妻。”
西西啊了一声，眸光轻扇，天真得颇为动人，“那时钰人呢？”洞房论已经被驳倒，他怎么还是没来呢？
黎凡凡跟沈小慧无奈对视了一眼，这个人中了一个叫时钰的毒太深，已蔓延至全脑，无药可救了。
西西三下五除二扒完饭，粘了一脸的米粒。
二姑看得有点呆了，“这孩子……果然是饿到了……”又有几分心疼，“老柳，我说才这么几天没来，你怎么没有好好照顾孩子啊？”
柳父斜斜得睨了西西一眼，她一脸的深思，不知在烦恼什么。她也会烦恼吗？这孩子真的是病了……以前那么单纯，傻里傻气全然不知世事的娃儿去哪里了？柳父突然感到了寻常中年男子所感到的危机，他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变了。
那一双灵动闪光的明眸在什么时候添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忧伤？完全地继承了她妈妈素雅秀气美貌，但以往总是略显稚气的面容什么时候多了一分妩媚？
他的女儿在什么时候蜕变过，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柳父悲戚莫名，吾儿啊，不要变好不好，还做老父的小娃娃好不好，好不好嘛？
西西浑身猛地哆嗦了两下，才发现老爸正两眼汪汪地瞅着自己，好像只要再眨那么两下，就有一股泪泉从他眼眶里飞流直下，“我吃饱了，去读书了，不要打扰我，千万不要打扰我哦，你们也知道的嘛，女孩子长大了都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的，不然是会叛逆的哦，会叛逆的哦。”她半是恐吓地摇摇手指，站起身来，逃命也似的飞上楼。谁知道她要再不走，老爸又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改善他们的亲子关系。
叛逆……柳父头顶上晴天霹雳轰隆隆地响。终于有一天，他也要面对小孩子的叛逆期了……西西的妈啊，他全然没有经验，全然束手无策，他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改善他们父女之间的亲子关系啊？
一起帮可爱的狗狗们洗澡？一起带着可爱的狗狗们去公园散步？一起去狗狗选美大赛观看可爱的狗狗们比赛？还是一起跟可爱的狗狗们照大头贴呢？他好纠结啊，到底选哪个好呢？不如……这周末就按上面的想法一样一样地来吧，这样，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一定会更加巩固的。嗯，一定是的。
柳父顿感热血沸腾，满心满意地投入到周末的亲子活动筹划中……无视了二姑——她才是他真正需要改善关系的人。
西西知道她这周末完蛋了。
按老爸那种不时抽风的性子来，她说出了叛逆这样的字眼，对他来说，一定犹如晴天霹雳，他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来解决他所以为的亲子问题。
一想到，这周末她要陪着那些“可爱的”狗狗们做各种蠢事，她一头乌发都要惊悚地竖起来变成超级赛亚人了。
飞快地做完习题，对了对答案，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对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看来要打败时钰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过了七点，她又缩水成了一只小犬。虽然她到现在都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但作为单细胞生物，她很坦然地接受了变身，并且……今天她还在偷偷地期待着。
时钰一整天都没有来学校呢。
他忙归忙，但从来没有荒废过学业，从不迟到早退旷课逃课，所以她不认为那个黎小姐来了就会改变他一贯的作风。
时钰这个人，是个老顽固外加十分顽固呢。
从时府隐藏的最偏角的狗洞钻了进去，她仰高小巧的鼻子，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爬上二楼屋顶。从窗子里望进去，只见Jason静静地伏在地板上，时钰正躺在床上看书，她弯起眸，露出痴痴的笑容，视线忽然一收，赫然见到时钰一只脚打着厚重的白色石膏，绑在床脚的架子上。
Jason耳朵动了动，从地板上利落地爬起来，跳到台子上。窗外一只狗正不停地拍打着窗子，一副你要不开窗，就要一头撞进来的剽悍气势。它用爪子推开窗，低沉地说：“不要吵，少爷受伤了，需要安心休息。”
窗户一开，那只小狐狸犬就扑到床头时钰的怀里，蹭他的胸膛，“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安慰个不停。
时钰吓了一跳，然后哭笑不得地将她的狗爪推离一米距离，“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
西西仰起脸，望进他如秋水的乌眸。他怎么可以不懂，他怎么可以不懂？“汪汪汪汪，汪汪汪！”很努力地解释给他听，她是在关心他，他怎么受伤的，伤得重不重，要紧不要紧，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要多久才能好。
时钰耳膜都要被震聋了。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大手拍拍她的脑袋，道：“别再扑过来了。”他动了动手臂，西西这才看见，他的臂上有许多擦伤，一道道血痕涂上了药，却也触目惊心的分明。而她刚刚居然还压在他手臂上……
他看着她，温温一笑，“没事的，已经不疼了的。我只是擦伤了点皮，小腿受了些轻伤而已。比起有些人……”他突然顿住，唇边勾起淡淡的笑容，却是冷如料峭三月，柔声道：“比起有些人，那不知是好过多少倍了。”
从没见过这么邪恶的时钰，那听似温柔的声音里藏着一抹极残忍的笑意。西西有些发愣，那仿佛是被压抑了许久的戾气悄然地从他体内释放出来，让他连笑容都这般阴霾。
西西突然有些明白，这个时钰才是会面无表情地撕碎自己的设计图纸，面无表情得如同撕碎自己平静面具的人。
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的是今天见到的那个短发的女孩。
时钰察觉身边的cici小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臂上传来些微的痛楚，也许是伤口又开裂了。他这次没推开她，任由她缩在他腿上。
“时钰，吃药的时间到了。”黎薇将端着药和水的盘子放在床头的茶几上。
“怎么是你来？”
“不欢迎？”黎薇扇扇长睫毛。
“不是。你才刚回国，也需要多休息才是，我只怕你连时差都还没倒过来。”时钰颇为体贴地说道。
黎薇笑了笑，“这你不必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从小到大，真是灾祸不断。这次是车祸摔断了腿，下次又会是什么呢？”
时钰面容微微一沉。
“但是你也算命大，只是受了些轻伤。跟你同车的那个年轻助理……今天送医院的时候死了。”
“死了么？”时钰垂下面，长指轻轻抚摸西西的背脊，低沉地道，“我听说他家里有老小，你替我交代舅舅，多给些抚恤金，不要让他们日子难过了。”
西西只觉背脊一阵寒意，抬起头正瞧见时钰掩在发梢间的乌眸幽深深的，在冷笑。
黎薇将药放到他掌心，压低了声音道：“车子检修过了都没查出问题，怎么开上路就出了这么大的毛病？什么时候不出问题，偏偏传出咱们要结婚的事情就出了事？”
西西竖得笔直的耳朵微微一颤。要结婚？果然被黎凡凡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吗？偷眼瞧了瞧眼前的女孩，眉眼沉宁，秀美端庄，在气度上与时钰颇有几分的相似。如果时钰要娶这么一个女孩……若是他当真，当真喜欢她……她柳西西也不是那提得起放不下的人呵。
时钰接过水杯，淡淡地说：“你想太多了。”仰头将掌心的药全数灌入喉间。
“真是想多了也倒好了。”黎薇别有所指地看着他，他没有应答，深邃的乌眸不带一丝感情，“你总是不愿把人想得太邪恶了，但，这世上总是会有坏人的。想谋你家产的，想害你性命的，一次不成就会有第二次，你一次幸运，但难保日后不遭殃。人总要学会自保，现在你的势力太单薄了。”如果与黎家联姻，情况对他则有利太多。
“薇薇，舅舅他是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黎薇话犹未尽，一双精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时钰的脸，半晌才沉沉地道：“……你说得也没错，干爹是帮你的，所以他才希望我们能快点结婚。”
西西心一沉。黎薇这话……怎么听着倒像是……赤裸裸的逼婚呢？可恶，这个坏女人在逼时钰就范！西西母鸡护小鸡之心骤起，“汪汪汪！”她露出尖牙朝黎薇吠吠吠。
黎薇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移，“这只狗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很安静的吗？
时钰突然问她：“薇薇，你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
黎薇抬起头，怪异地看着时钰，就好像他说了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对你无私地好，不计后果，不求回报。他所做的一切，是错的也好，是对的也好，也许只是为了吸引你的一个回头，一个注目……就算你再怎么冷漠以对，他还是能把喜欢这个字眼讲得那么理所当然。”他的声音透出一些困惑，就如他眉间蹙起的褶皱。
黎薇低头收拾着盘子，过了一会她才将视线移上时钰的脸，带着她那贵族阶级的人从不轻易透露的感情说：“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有，我想我也没有办法确定……这样的感情。”太过浓烈的感情，并不适合她这种为了家族利益而生的孩子。
她端着盘子离开他的房间。
时钰久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跟他是同一类人，至少在对待感情方面都是小心谨慎，牵一发而动全身。生，并不是只为自己而生。即使是自己的婚姻，也要出卖……
他突然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微微讶然。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感情这种事给放在了心上？
他低头觑了cici一眼，露出难解的神情。
“汪汪汪！”她很试图在与他做交流。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复又拿起书，戴上MP3，将一切杂念摒弃在脑外。
西西脸上出现三条黑线。这个人……也未免太敷衍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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