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人
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睡着,待到一觉醒来,她慌忙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竟然已经八点过一刻了。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知道她昨晚失眠,所以早上才没有叫她起床。
而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考虑,想到康平那番诚恳的建议,于是终于坚定了自己的心思。
想起学校离民政局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她赶紧掀了被子起床,匆匆漱洗完毕,随便套了件羽绒服外套就出了门去。
乘公交车出行的人很多,她一路在车厢里被挤得东倒西歪,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临下公交车之前,她瞄了一眼移动电视上的时间,还差五分钟就到9点了。虽然即便迟到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一想到韦君拓那副不留情面的态度,还是暂时不去惹到他比较好,毕竟与他敌对相处并不是她的目标。
一路小跑着,终于跑进了民政局大院内。气派的办公楼出现在眼前,一段长长的台阶之后,才是进入办公大厅的玻璃门。
她站在台阶下抬头望去,眸光微微怔了一下。
以为他这种自说自话的人,苛求别人的同时,自己却不一定就能真正做到,不想他竟然很守时,已经先她一步到了。
他站在台阶的最顶端,放低了目光,远远地看向她这边,神色疏远而冷淡。
那目光虽然冷淡,却清亮如明镜一般,闪烁着洞悉的光芒。
秦臻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突然的,心里忽然悸了一下,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胸口压了下来,压得她的一颗心往下一沉。
也许是他用那副透视一切的目光看人的样子,太过精明透析,她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自诩老练世故的心机在他这个历经商场浮沉的奸商面前,怎么看都只是小学生的程度。
她将自己刚才那一秒钟的心悸归咎为畏惧。
如他这样精干的一个人,她自然不是对手,所以一时对他产生了畏慑的心思也是正常不是吗?
一步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脚步看起来平稳从容,她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他面前。
韦君拓的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衣着随便,头发也只是简单梳了个马尾辫,如此潦草应付的姿态,究竟是不将登记结婚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故意使一招欲擒故纵的把戏?
“既然愿意出现,为什么还迟到?”
果然,依照他的脾气,如果不出言责难一番未免太失正常。
秦臻摘下手套,表情如常地回道:“睡过头了。”
他睨了她一眼,未再说话,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先一步走进办事大厅里去了。
仍是冷淡的,疏远的,高高在上的态度。
秦臻看着他的背影,无所谓地勾了一下嘴角,随步跟上去。
宣誓照相,盖章取证,很简单地就走完了程序。
秦臻捧着手中的那本红色证书,说不出此时心中的感觉。东西捧在手上,心态上却尚未完全适应过来。
旁边又有一对新人在宣誓,满目的喜色,眉眼间尽是甜蜜之意。
只有他们这一对,机械化地应付着所有的程序,看起来根本更像是在离婚一样。
她想着,忍不住嘲弄地弯了弯嘴角。
在相爱的人眼中,宣誓结婚是神圣的事。不知道在她身边的这个人,韦君拓的眼中,婚姻是什么?
儿戏吗?
到此时她才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莽撞。
身旁有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笑着道:“这是刚才宣誓时候拍下的照片,已经冲印出来了,你去那边付了钱就可以拿走了。”
秦臻愣了一下,只当是领个结婚证就完了,怎么还有照片?
她随意瞄了一眼,看到照片里的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沉肃表情。真难看。
“这个照片不要可以吗?”
既然宣誓的那一刻对她和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神圣时刻,那么留下这些照片也只是徒增讽刺而已。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照片都洗出来了……”
“可是你之前也没有问过我们要不要……”
这不是变相的强买强卖吗?想不到民政局里居然会有这种事,让她诧异之余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抵触之意。
旁边有只手伸了过来,取走了照片。
她抬头望去,发现是韦君拓。他将照片拿在手上,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上面,而是从西装口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她,“去把钱交了。”
秦臻皱眉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满于他的冤大头行为,但心想反正是他出钱,随他乐意。
付了钱,带走了照片。
从办公大厅出来,下楼的时候,他忽然把手里的照片塞到她的手上。
秦臻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他用冷淡的语气说道:“不喜欢的话就拿回去烧掉。”
说完话,他已经转了身,先一步下了楼去。
秦臻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扶着楼梯站了良久。
心里的那一抹冷嘲再一次翻涌了出来。这应当就是他对待这场婚姻的态度吧,漠视地,践踏地放之在脚下,看也懒得看一眼。
可是,谁在乎呢?
他不在乎,她当然也一样,并不在乎。
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他的车子已经开了出来,停在了路边。
副驾驶旁边的车门是打开的,秦臻看了一眼,并没有坐进去。
车里的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瞥了她一眼道:“不走吗?”
“我还要回学校去……”
他却打断了她的话:“上车,结婚第一天,你不觉得我们有些话必须谈一谈吗?”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
心里虽然不满,她还是配合地坐进了车里。她只是不想结婚证上面的钢印油墨都还没干,她就和他在民政局的门口因为一点琐事而起了争执。
车子拐出民政局的大院,拐上了正路。
路上的雪尚未化去,地面打滑,所以速度开得不快。
“有什么事请说吧,说完我还要赶回学校。”
旁边的人却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取过挡风玻璃前的公文包,从里面摸出来一把钥匙,扔给了她。
见她露出疑惑的目光,他才简单说道:“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到家里去。”
韦家大宅的钥匙?
“我……”
点头答应很容易,去一趟民政局也不过花了大半个钟头时间,可是直到此时她才忽然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和认知。认知道,她的生活里从此就多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对她来说根本还是十分的陌生。
而她却已经没有了退路,要随在这个陌生的人身边,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生活。
韦君拓也看出了她闪烁避闪的态度,扯了一下嘴角,不无嘲弄地说:“到这个时候才表现出担忧的样子,你给出的反应是不是太迟钝了一点?”
秦臻看着他,嘲然一笑道:“以你对我的了解,应该知道我在学校里的情况。我想如果我再从学校里搬出来住的话,估计学校的退学通知明天就会寄到我手上来。”
“嫁入富贵人家的目的你不是已经达到了吗?还要那一纸没用的文凭做什么?”
不改嘲弄的语气。
秦臻生气了。
不是她选择忍让,他就有权利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出言嘲讽。
她冷嗤一声,不客气地道:“韦先生,既然你也认同了我嫁入富贵人家这件事,那么你是否应该尊重一下已经身为韦太太的我?不要忘了,结婚的事是你先提的,并不是我求着你。”
不错,是他求的婚。
只不过这场婚姻里只存在着目的与算计,这些她却不知道。
他习惯性地勾起嘴角,扬起半边眉梢,收起嘲弄的语气,懒懒回道:“说得不错。那么韦太太,休学还是真想被退学,你自己选吧。”
可恶,秦臻知道他仍然是在拿着她在诊所就职的事情威胁,如果她不肯休学的话,他是不是就要拆穿那件事,让她当真被学校给开除掉?
气不过,她将脸撇向车窗外,忍耐地舒了口气。
“拥有了韦太太这个身份,从今往后将有多少女人艳羡着你的好机遇,你好好享受你所期望的这份生活,只要乖一点,听话一点,就不会亏待了你。”
秦臻怔了一下。
他说这句话,是劝解,还是警告?
不露声色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他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专心开车,表情里只除了一如既往的冷淡之色,再窥见不出半份其他的情绪来。
话里有话,而她总会知道答案的。
诊所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何国维正在给一个病人开处方,见到秦臻进来,便想招呼她赶快换衣服帮忙。
再抬头看一眼,忽然又发现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他将到嘴的话收了回去,对她笑了笑道:“你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等忙完手上的事情之后,他走了出来,还为秦臻端来了一杯热开水,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臻看着他,表情里仍有犹豫之色,犹豫着该怎么跟他开口。
“我……以后可能不来上班了。”
何国维怔了一下,连忙问道:“为什么?不会是被学校知道了吧?”
秦臻摇了摇头,又顿了顿才道:“我嫁人了。”
何国维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来。之前她连男朋友都没有听说过,现在怎么突然就说结婚了?外面关于她的那些流言,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这件事总不会当真应了传言,成真了吧?
“你……嫁人了?”语气里仍带着几分怀疑。
“是,昨天已经办了手续。”
何国维语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那你先生……”
“就是那天来找我的那个人。”
何国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传言中的那个韦老先生,否则即使是站在同乡的立场上,他也会站出来说出阻拦的话。
不过事情总是来得太突然了一些,这不太像是她这样一个稳重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我想问,你为什么嫁得这么突然?”
在秦臻的心目中,何国维的身份远胜她的亲兄长,所以自己的事情只要他问,她就不会跟他隐瞒。
她放松了语气,半是玩笑地回道:“如果我说是为了钱,你会不会骂我啊?”
何国维又是一怔,却因为对她性格的了解,所以知道这种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并不会是什么玩笑话。
心里面更多的还是诧异和疑惑,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秦臻看着他,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来找我。”
何国维的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声气道:“秦臻,你确定那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是她要的生活吗?
事实上她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如今连她自己也觉得迷惑了。
可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什么后悔退缩,即使无法预计将来会如何,她也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所以就算将来她受到伤害了,也怨不得任何人。
韦家的别墅太大了,她初次来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花园很漂亮可是很空旷,只有一名园丁,看起来更是让人觉得十分的冷清。
屋子里面,房间也大,司机是外宿的,所以整栋房子除了主人也只有仆人任嫂一个人负责打点。
秦臻昨天搬进来之后,把行李搬到了客房去。
早上从民政局登记完之后,韦君拓突然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开着车离开了,晚上也没有回来。
她并没有打电话去询问他的行踪,事实上也是因为根本没有进入到妻子的这个角色的状态里去。
不过多半在他心目中,也并没有当她是妻子在看吧。
不确定他今天是否回来,她也没有将这件事挂在心上,从诊所回来之后,她就从行李里面翻了一本书,然后坐到客厅的落地窗旁边看了起来。
任嫂的声音从身后传了来:“太太,王律师找您!”
秦臻闻声抬头,朝客厅的门口方向看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提着公文包站在那里。
她虽然并不认识对方,还是站了起来,向对方点头致意。
“你好,我是韦老董事长的律师王国光。”
秦臻听他这样介绍,也只当他是来找韦君拓谈事情的,于是回道:“韦……呃,君拓他还没回来,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王国光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找你的,是关于韦老董事长遗嘱的事,想跟你谈一谈。”
韦士朋的遗嘱吗?能跟她有什么关系?
虽然心里疑惑,她还是从容地笑了笑,招呼道:“好,那您请进来坐吧。”
别墅的电子门缓缓退到两旁,车子一个利落的拐弯,驶入花园里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园里的路灯都点亮了,客厅里也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这是他的习惯,在空荡的屋子里,即使没有人声,至少应该有一束灯光来为他等门。因为他并不是特别适应忽然就少了一个人的屋子,太冷清了。
不过从今天,不,是从昨天起,家里就又多了一个人。
只是下午接到了王律师的电话,他听着王律师的描述,心里就已然做了一番准备。
停好车子后,他提着公事包走向客厅,推了门进去。
目光随意地朝客厅里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那道身影。还以为她会摆出恭候的姿态等着他回来给一个交代呢,看来她比他想象中要更沉得住气。
任嫂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招呼一句:“先生回来啦!”
韦君拓将公事包扔在沙发上,扯掉领带一并扔了过去,随口问道:“太太呢?”
“太太说还没开饭,她出去走走,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吧。”
这么冷的天气,她放着暖气的屋子不待,跑到黑灯瞎火的外面去散步?
回来的路上倒是没有留意到她。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翻出手机,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她的号码。
不由哂然一笑。看来这婚结的,的确是潦草了一些。
任嫂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忍不住朝落地窗外张望,嘀咕道:“太太说她就随便走走,我告诉她半个小时就该回来的,怎么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她就看到了那道正走过花园的身影,不由松了一口气,笑道:“太太回来了,我这就去开饭!”
韦君拓懒懒靠在沙发上,沙发正对着落地窗,他可以将花园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看到她一路都是低着头,脚步不疾不徐地走着。
果然是,很沉得住气。
任嫂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对刚进门的人道:“太太,吃饭了!”
秦臻抬头朝餐桌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微微顿了一下,低头慢条斯理地换了鞋子,脱了外套,走到餐桌旁坐下。
韦君拓坐在她对面,抬眼与她对视,神色平静如常。
“有件事要问你。”
他接过任嫂递来的碗筷,开始动手夹菜,随意应道:“说。”
秦臻看着他太过平静的态度,只觉得反常。换做平时,他都是一副嘴角噙着嘲弄之色的态度来对她,几时像今天这么和颜悦色过?
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吗?
“今天律师来找我了。”
他径自吃着东西,平静地反问:“那又如何?”
秦臻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也不想再跟他拐弯抹角耗下去了,“看来你是不打算否认和我结婚的目的了,是吗?”
他放下碗筷,拾起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将椅子推开,起身上楼去。
这个态度更是激起了秦臻心里压了一个下午的怒火。
她直接追了上去,“为什么不说话?”
他停在楼梯上,忽然一个转身,垂下目光看了她一眼。
秦臻未料到他会突然转身,脚步险险刹住,差点就一头栽到他怀里去。
他从容地抬起一只手,成功地将她整个人挡在了几步之外。
唇角勾起一抹嘲然的笑,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明知道是个对自己羞辱的答案,非要追着问,又是何必?”
不是之前的那种凌厉的锋芒毕露的嘲笑,这种看似轻蔑的态度却更是伤人。
秦臻气结,“你!”
他拧起眉心,接着道:“不管我们结婚的目的是什么,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损失。而你既然已经听律师公布了遗嘱的内容,就应该知道我暂时不可能跟你离婚。所以我若是你的话,就应该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享受自己的生活,不要找麻烦。”
说完,他收回与她对视的目光,转身上楼去。
秦臻呼吸急促地站在楼梯上,忍了很久才压下心里的那口气。
看着他离远的背影,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说得不错。
她现在根本没有丝毫与他对峙的条件,与他为恶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
早前就猜到他是抱着目的才与她结婚的,所以她其实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不管起因是什么,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还得来了预料之外的东西。
韦君拓与她结婚,是想保住自己的财产不被分割出去。
她与他结婚,同样也并不是因为抱着什么迤逦的心思。
既然如此,相安无事,才是对彼此都好的一个选择。
她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态度轻慢的样子,就觉得生气。
秦臻回到餐桌旁继续吃饭,然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知所云的电视剧。
楼上的人上去之后一直都没传来什么动静,连泡一杯茶也是打内线电话下来吩咐。
任嫂泡好了茶,从厨房里走出来,正预备端上楼去给主人。
秦臻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温声说道:“正好我也要上楼去,我端给他吧。”
任嫂看了她一眼,爽快一笑,把茶杯递给了她,说道:“那麻烦太太了!”
身为韦家的老佣人,什么事她都是看在眼里。老先生离世之前亦是有所交代,她心里记着老先生的话,一刻也不敢忘。
秦臻笑了笑,端着茶杯上楼去。
她自然不是想用端茶递水的手段来试图拉近与韦君拓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这个必要。事实上,她是另有目的。
走到韦君拓的房间门口,敲门。
门内隔了一会才传来脚步声,门拉开,里面的人原本以为是任嫂,在看到她之后很自然地眸光凝了一下,表情里几分疑惑之色。
是打算找上门来继续刚才的战争吗?
他也不说话,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转身就要关门。
“等一下!”
果然,不只是举手之劳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事?”
她对他的冷漠态度不以为意,直接说道:“我打算去祭拜一下你父亲,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的眸光瞬间转暗,冷淡回道:“没必要,你也不准去。”
看也未多看她一眼,伸手就要将门挥上。
秦臻一时情急,也没多想,伸手拦了一下,结果被门夹到了手,顿时觉得一阵椎心的疼,脸色也瞬间转白。
韦君拓的表情怔了一怔,看着她已经泛红的手指,心里微微有一丝愧疚闪过。
眉心开始打结,目光停在她的手上,“要不要紧?”
秦臻听出了他的语气已经变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手虽然很疼,但此刻显然是个谈条件的好时机。
“应该不会残废。”她吸着气忍痛,看了他一眼道:“即使你不愿意去,但却没有立场阻止我去不是吗?”
毕竟她已经与他签了结婚证书,身份上,她已经是韦家的人了。
韦君拓嗤了一声,心里的那股不满跟不悦之意又涌了上来,冷然道:“你都已经跟我结婚了,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去祭拜?”
呵,想不到他至今还在计较这件事。
她沉下脸色,严肃回道:“以儿媳妇的身份去,不可以吗?”
顿了一下,她又道:“不管你跟你父亲之间的矛盾有多深,人既然已经去了,你至少应该给他足够的尊重。”
他的脸色仍是沉郁,十分难看。
她却毫不惧慑地看着他。
彼此都沉默了良久,他才道:“明天让司机送你去。”
说完立刻推上了门。
她被关在门外,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长长舒了一口气。
与他对峙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可是看起来,他虽然脾气很坏,人也很自我很固执的样子,总算还肯将事情的轻重放在眼中,并不是完全的没有道理可讲。
也许,这一桩只存着功利目的的婚姻,应付起来也不是像她之前担心的那样,太伤神累人。
至少目前她的确已经得到了自己预期想得到的东西,其他的,一步一步来面对吧。
天气已经放了晴,户外的气温却仍是低。
房间里开着暖气,韦君拓坐在办公桌后面,电脑开着,电子邮箱里是刚发过来的新的合作草案,手边也摆满了相关的资料。
年底的时候,他原本是非常的忙,可是一个上午过去了,他的精神却始终无法集中,脑子里总是下意识地就去想家里的事以及她。
他想着昨天晚上她的手被门夹到,疼得脸色惨白,却还是逞强说没事。不过倒是够精明,知道利用他的愧疚换取她要的妥协。
原本在他心里,他已经对她的人品下了定论,之前她也丝毫没有否认自己的目的,这让他认定她是个投机心极重的女人。
可是,如今她已经成功嫁进了韦家,连父亲留给她的那份遗产也已经转到了她的名下去,她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再做一些装模作样的事情。
扔掉钢笔,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心里的那股烦躁之意却仍是驱赶不走。
目光转向一旁的电话机,迟疑了片刻之后,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任嫂,是我。”
任嫂在那头诧异地道:“先生啊?有事吗?”
他略顿了片刻,才问:“太太在家吗?”
任嫂回道:“太太已经出去了。”
“那……她早上有没有去医院?”不知道她的手情况严不严重。
任嫂一头雾水,“没有啊,太太生病了吗?早上见她还是好好的。”
他在这边嗯了一声,简单回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电脑上的时间显示着下午两点。手边仍是一堆的文件等着看,三点半的时候还要见一个客户,可是他坐了这么久,工作效率几乎为零,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随即关了电脑,取了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拉了门出办公室来。
江庭正好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捧着文件夹,原本是要拿进去给他签字的。见到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愣了一下,连忙道:“要出去吗?三点半要见客户……”
韦君拓的脚步未停,边走边道:“我争取三点半之前赶回来。”
江庭一听差点跳脚。争取赶回来,也就是存在着赶不回来的可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一个几乎从不在上班时间开小差的领导,突然破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不死心地追着问了一句。
前面的人已经踏入电梯里,简单回了句:“私事。”
电梯门随即合上,江庭则是对着电梯的方向站了很久,心里反复琢磨着他的那句“私事”,究竟会是什么事?
陵园地处市郊,地界虽然僻远,整座山却是朝阳的位置。逢上晴天,便有耀眼的阳光洒满山间。时值深冬,满山树木枯黄,不过在日光的映照下,却让人觉得入目皆是暖色。
他将车子拐了个弯,沿着柏油路一直往前开,直至尽头。
守园的门房是个年逾花甲的大爷,热心地为他指了停车的地方。
他慢慢将车子开向指定的地方,果然远远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韦家的老司机陈叔正靠在车边抽着烟。
老陈自然是认得他的车子,在看到他之后,脸上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个时候先生不是应该在上班吗?怎么会突然也到了陵园来?如果是和太太约好的,那为什么又不是一起来呢?
韦君拓已经停好了车子,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老陈上前一步招呼道:“先生,您也来啦!”
韦君拓看了他一眼,语气随意地问道:“太太还在上面?”
老陈点了点头。
他也没再说话,架上墨镜,朝陵园里面走去。
下午来祭拜的人很少,陵园里显得寂静而空荡。山呈阶梯状,那一座又一座的墓碑一路迭次延伸到山头去。沿途种着成排的常青树,墨绿的颜色不显生机,看起来却越发只让人觉得肃穆凝重。
父亲的墓地是单独而设的,位于半山坡上一个朝南的位置,周围一样种满了常青树,大理石砌成的墓冢,看起来十分的气派。
都是康平一手操办的,他什么意见都没有给。有钱人的墓地自然是怎么烧钱怎么折腾,反正老爷子风光了大半辈子,留下的也不过就是钱了。
他沿着阶梯登上半山腰,渐渐走近墓地,却看到墓前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在。
老陈还等在山下,她不在这里,跑去什么地方了?
缓步走到了近前看了看,有些诧异地摘下了墨镜。寻常人来祭拜,不过送束花了事,可是碑前却摆了三个果盘,他心里很清楚,都是父亲生前爱吃的东西。
这样的祭奠方式,如今也只有在乡下地方才会有。
撇开成见,他不得不承认,她是父亲过身后唯一一个肯付出诚意来缅怀他的有心人。
不过没有看到她人,难道是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吗?
正想着,忽然看到不远处有烟雾飘散出来,是有人在烧东西。
他心中恍然,那里是专供人烧纸钱的地方。
本能地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山坡下,专供烧纸钱的地方是个水泥砌成的池子,他果然看到了她。
虽然有薄阳当空,毕竟是寒冬天气,加上前段时间一直下雪,山上的积雪刚刚化掉,地面都还是湿漉漉的。
她却就那样跪在泥地上,一张一张地丢着纸钱,眼角有盈光闪现,竟然是在流眼泪。
他眸光里闪过怔色,忽然间就愣住了,心不知为何莫名地一紧,久久也未能从那份触动中回神。
小的时候,见惯了那些使尽各种手段想往父亲身边钻的女人,长大之后,他也见惯了各色虚情假意想掳获他一颗心的女人。在他眼中,女人都是冷情虚伪的动物。事实可见,父亲离世,那些打着各种主意的女人,包括当年父亲的那个红颜知己,都没有再出现过。
一方面是畏惧着他,更多的还是人走茶凉的现实跟讽刺。
倒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跟他结了婚,却仍是不惧他的误会,坚持要来这里祭奠父亲,而且还一个人默默地流眼泪。
如果她是在人前表现出一副悲恸的模样,便是虚套。
而她并不知道他会来,所以不是为了表现给谁看。
是否在她的心里面,确实是存着一份真诚在的?只不过他一直拿成见的眼光看待她,从未给过彼此了解对方的机会,所以才让自以为是的认知遮蔽了真相。
他似乎应该冷静一下,好好地想一想了。
没有出声打扰她,他迅速地转了身,下山去。
老陈见到他一个人回来,很自然询问一句:“太太呢,在后面吗?”
他却动作利落地拉开车门,发动了车子,驶离之前,他降下车窗,对老陈说了句:“不要跟太太说我来过。”
老陈看着驶远的车子,挠了挠头,一脸的费解。
虽说韦家的事情他也看在眼里,虽说先生和太太结婚也结得十分仓促,但毕竟已经是一家人了不是吗?如果没有一些情分在,又如何能成为一家人?
太太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只有先生看起来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态度,唉,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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