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与昭儿主仆俩边说边笑,渐渐走到了王府东偏殿,此处格局与别处略有不同,乃是建在高坡之上,通过一条灰白色的长长石阶,渐渐抬高至斗拱飞檐的殿前.两侧是浓密树荫,依稀可以听到林中淙淙流水.溪山刚一踏足石阶,脚下就险些滑倒,幸亏昭儿及时伸出手来扶住了,等二人低头一看,石级边上都是些薄薄的绿色苔藓,若不是两侧都有石栏,恐怕是行走不易.
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上来,迎面是色如黑墨的松林和翠如绿染的竹林,一片片交叠在一起,密密地掩住院门,只在正面露出一块黑底绿字的匾额来,上书“松云馆”三字.而院门却不曾锁住,黑色大门上的铜锁暗暗起了些绿绣,虚虚地掩着.待到走入馆内,殿内有好大一池碧水,浮着些水草飘萍睡莲之类,水中又有嶙峋假山一座,用细竹管引了殿外松竹林间的泉水来,滴水穿石,倾泻在池中,发出叮咚清亮之声.殿内虽然清幽,却不象是无人打扫的样子,处处整齐有序,只是明显无人居住于此.苏妃去世前的大多数年月,就是在这里度过.溪山和昭儿都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松云馆不象皇城里的冷宫,却也不象个寻常地方,苏妃在此的养病生涯,不知究竟是何种境况.
殿内居室的门也不曾上锁,推开门进去,只见厅堂一如室外那般整洁,家具器物都经擦拭过.毕竟这里是一个女人生命最后消失的地方,溪山跟昭儿还是觉得皮肤上有些凉意,仿佛是冒然踏足了一个未知境地.内堂卧房中,雕花床榻前的锦帐用金钩挂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妆奁都还在,因为早没了主人,终究蒙了些尘埃.溪山查看过苏妃生前所持器具,都是极其精致用心之物,看得出曾经的女主人是个细腻多情的女子,即使在病中也不能改变她半分佳人本色.
“小姐,不要再看了……昭儿觉得不自在.”昭儿轻轻拉扯溪山的袖摆.
溪山闻言,也收了心神回来,她在心里默念一声:苏姐姐,今日到你居处,多有打搅.但我终究是要弄清楚一件事情,惟愿你多多体谅.若得水落石出,你必然也能从此去得安心.
不知不觉辗转了半日时光,天色渐晚.溪山与昭儿随手掩上院门,离开松云馆.
回到和睿堂里,刚进到正厅,却见信德王已在靠窗的坐榻上,手里正拿了卷书在看.
溪山心中稍感惊讶,随即脸色恢复平和.
“殿下.”她走上前,微微欠身施礼.
信德王闻声,放下书卷,在榻上坐直,“我来看看,你是否好些了……没想到听丫头们说,你下午竟又不在.”
“多谢殿下关心.近来日日服药针灸,我关在房里多时,有些憋闷,所以就让昭儿陪我在府里四处走走.”
“这府里有些去处,是不大适合随便走走的.”信德王忽然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溪山的眼.
稍稍避了避对方那锋芒锐利的眼神,溪山回头对昭儿说了声,“你先和其他人都下去.待我叫你时,再进来.”
昭儿应声,领着内侍使女们退了出去.
溪山走到几案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回到信德王身上,“殿下,我不瞒您.下午我是去了松云馆.”
信德王看了她一眼,“很好.你果然是不遮不掩的个性.”
“殿下不想知道苏妃的真正死因?”溪山收敛起脸上一切笑容.
“她早已不在了,前尘万事皆空.”信德王眼底平静.
“殿下!您为何要避谈她的事情呢?”溪山的话语却毫不相让,直逼人心深处.
信德王腾地站起身来,袍袖一甩,径直向门厅外走去.
离去之前,他的背影寂然,“我与阿婉曾是少年夫妻,她既然往生,这一生的爱恨,都已无关紧要.”
溪山闻言,将两手轻放在膝上,喟然长叹,“爷爷,您究竟留给孙女儿一个什么样的难题啊,为何处处都是迷雾而毫无头绪……”
松云馆中遮天蔽日的古松翠竹,碧苔暗生的庭院石阶,还有爬满斑驳绿绣的院门铜锁,处处只见幽清寂寞.故世的苏妃与信德王之间的夫妻感情,果真如传说中一般鹣鲽情深么?
徽景堂廊前.
一直侯着的陈茂昌看见信德王如疾风一般快步走入殿门,赶紧迎上前去.
“王爷,您回来了……王妃还好吧?”陈茂昌顺手拉起门厅的帘幕来.
信德王回头冷冷地看了老总管一眼,“她很好.”
陈茂昌一时没想明白,自家王爷怎么突然心情变化那么快.本来那****悄悄说了江太医的诊断,王爷按着额头听完,闭目犹豫了一阵,嘱咐他不可对王妃提起.这几日王爷一直忙于政务,今天才得了些空闲,便和他说要去和睿堂看看王妃.为何王爷出门时同平常一样从容,回来时竟满脸不悦?
“王爷,孙多寿回来了.”廊外候传的内侍报了一声,随后是孙多寿那细高瘦长的身影迈着轻碎小步走了进来.
“小人回王爷的话,礼都送到了.彤春她很是感激,再三拜谢王爷.”孙多寿给信德王施了一礼.
陈茂昌不禁感慨起来,“彤春那孩子一直是个懂事的人.”
信德王只是点点头,“知道了.”然后他再无言语,起身进了内堂.
陈茂昌见主人无事要吩咐交代,便对孙多寿一挥手,“咱们爷俩也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