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明坊,宰相刘裕府书斋.
“知道我叫你回来是为何吧?”刘相坐在书案前,手里拿了一卷《乐川集》,却并不去看对面站着的那个人.
“学生知错了.”胡为庸半躬着腰,慌忙举袖在自己溢着油光的肥面上拭了拭.
刘相又翻动了一页书,“当初我本想派张厚卿去,之所以后来改派了你,正是想给你个机会,洗了你以前那套为官不堪的旧底子,在天下人心里挣几分干净颜色,以后才好继续做事……你倒好啊,死性不改,一见了那吃请喝拿的场所,就两脚软绵绵,不知自己是谁了.”
“老师,是学生蠢笨,没体察到老师的好意心思.”
“蠢?果然是蠢!你要察觉的,是天下受灾百姓当时的心情.”刘相把桌上茶盏的杯盖扣了扣,“你人还在青州风花雪月听人奉承马屁的时候,那赵静台就已去了五县沿途暗查.”
胡为庸张着嘴作惊讶状,“老师是说,信德王随后就遣了按察使一路跟踪?”
“我同王爷三朝同僚,彼此之间的行事作风,已是大致相熟了.”刘相望着案上高高一摞奏本,“所以我这次本是想让你好好做个样子出来给他们看看,结果你当真不堪大用……老夫便自认失策吧.以后你还是在老地方做老事情,别的念头,暂且休了吧.”
“老师!可……”胡为庸不甘心地向前走了几步.
刘相将自己双手背到身后,走过去盯了他一眼,“你总是怪我厚此薄彼么?是想说我为何总是派杜光彦同张厚卿二人外出协理政务,而只令你守在这京里做些寻常之事?”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胡为庸的胖脸上更是油汗直流.
“今日老夫就给你说清吧.光彦他为人懂分寸,知轻重,做事有步骤,他办事我一直放心.厚卿敏悟,凡事不需多言,他自会办理妥贴,令老夫省心……而你,最大的优点,是听话,最不好的,也是听话,只知听我表面话,不知听我心里话!若取一字曰之,就是钝!”
胡为庸瘫坐在椅子上,只作唉声叹气之态.
“你啊,回家去吧.以后,还是做个听话的人就是了.这次的事情,老夫也不怪你,日后就安生在京里呆着,只要老夫在,你就还是稳妥的.”刘相挥挥衣袖,复取了《乐川集》,继续阅读起来.
尚济坊明光里的聚盛福酒楼,一名中年绸衫客刚踏进店里,酒楼老板马旺就立即笑嘻嘻地打招呼:“哟,这不是谢五爷么?今天有空上明光里转转?”
被称为谢五爷的中年人一边点头,一边找了就近的桌子坐下,脸色极不爽快的样子.
马旺放下手里算盘,走到谢五爷跟前,“五爷,你这该不是刚去王府里给王妃娘娘请安回来吧?”
“唉,莫提了.算起同族的辈份,她怎么说也是我侄女.就没见过这么记恨不记亲的人.”谢五爷拈起一根筷子,敲打着桌面.
“我说五爷,当初你们几家子长辈也确实做得有点太过.老相爷走了那些年,你们没少上门去闹腾,后来又要跟旧相府里的娘儿们争产业,王妃她不记恨你这带头闹事的,那才叫怪了.”马旺拿起茶壶给自己和谢五爷各倒了一杯.
谢五爷喝了口茶,顿了顿,又开了口,“我那时不是看得短了些么……谁知道她今日又能如此风光起来.其实我今日来,也不过是想为当年之事道个歉,赔个不是,顺便替我儿子求王爷赏个小小差使……谁知王妃她面上是一脸客气,却只请我饮了一肚子茶,正经话一句没应我.她若不是心里还记恨,还能是什么……也怪我当初老眼昏花,就没看出我谢家还能出个这么狠的后生女娃.”
“五爷,这算是人之常情,就不要生气了,不妨替你家公子想想别的门路也成.”
谢五爷一听,又唉声叹气起来,“我那混球小子,也确实不争气.整日就好跟着一帮损友斗鸡走狗,满街里瞎晃荡.他自幼又不爱读书,不然还有个功名指望.唯一长处,也就是学了些拳脚功夫,武艺算是不差.不瞒你说,他那学艺的师傅还是南光寺的住持净晦大师呢……只是他又不懂兵法策略,也考不来武举.空练了一身功夫,竟不知要给他找个什么出路的好.我这才只好放着一张老脸不要,死赖着来求王爷王妃,走走亲戚门路.谁知人家不给脸,唉.”
马旺陪着谢五爷饮酒吃饭闲聊了一阵,然后谢五便付了帐,一路摇头叹气地回通义坊自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