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殿悬尸案及如意柳河畔女尸案发生之后,京城中一时间传闻四起,有人说是人骨殿内有妖灵恶鬼等作祟杀人取命,亦有人说蓼水河中有枉死水鬼在找替身,所以要拉人落水陪葬.传闻经过众口相传,最后渐渐走样,衍生出许多不同的版本来,上至高门大户,下至坊间平民百姓,皆在私下里演绎着各自对案情的推断与看法.朝野都在盼望着有关职司人员早日勘破此案,揭示真相.于是在这种情形下,京兆尹孙固更觉身上重任紧迫逼人:一名死者是殿前都指使凌继安大人之子,死得凄惨离奇,若不抓紧破案,那脾气暴躁的凌大人必然是不依不饶;另一名死者虽然只是贫家少女,但若不早日还她一个公道,天下百姓悠悠众口,千万双眼都在看,那民间舆论也是不好交代的.
幸而此时朝廷终于下旨,从刑部调派官复原职的曹硕来负责审理人骨殿悬尸案,以便让孙固专心调查如意柳河畔女尸案.凌继安虽然对审案人员仍旧有些急躁挑剔,但他亦深知曹硕历来断案本事,渐渐也安心托了曹硕去审理.孙固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和人手来,算是喘了口气,不过他倒也不敢有半点松懈,除了照旧处理日常公务之外,其他时间都在专心研究证物,推理案情.更令孙固欣喜的是曹硕与他一见如故,两人时常交换案情看法意见,协助对方整理线索思路,几天内便对两案有了些头绪,还将几桩积压多年的旧案也审清结案完毕.
曹硕与孙固协商斟酌之后的第一个结果,便是理清了仵作的几处错验,然后结合人证物证推断,分头追踪手中线索.孙固这一边决定先从中元节那夜谢祖亮的行踪查起,于是差人传了谢祖亮前来问话.
京兆府衙大堂之上,孙固在案前坐下,向站在堂下的人发问道:“你可是谢祖亮,人称谢三郎?”
“大人有话直接问便是,何必反复问我姓名.”谢祖亮的应答声中气十足,沉稳有力,他穿着京城中世家子弟平日出游时常着的轻便衣裤,身材高大,魁梧结实,看上去确实是练过武艺的利落身段.
“那好,我便问你,中元那夜,你何时离家,去了何处,又做了何事……都一一详细说明白了.”孙固知道这等轻狂后生都是自恃是从有些脸面的大家族出身,整日悠闲自大惯了,对尊卑礼仪这一套多半都有些不屑一顾.
“大人,这问话的前提可得说明了……您这是把我当犯人在审呢?还是当证人在询问?”谢祖亮有些傲慢地瞄了孙固一眼.
“本官现在是怀疑你与如意柳女尸案有牵连,希望你能如实讲述中元节前后的一切行踪.”孙固继续维持着不慌不忙的态度.
“大人还是没说清楚,您究竟拿我当什么人在问.”谢祖亮双手抱在胸前,满不在乎地歪着头看了看堂上众衙差,“想必大人也知道,小人的堂姐与堂姐夫是谁,大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审问小人,可是不想给小人的姐姐与姐夫面子?”
“好!我便明说,本官是奉命审案,如今正是怀疑你有杀人嫌疑,所以传了你来问话,你若是不老实讲来,本官便可按律办你藐视王法之罪!”孙固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官帽上的翼翅也微微晃动着,“王爷同王妃早已嘱咐过本官照章办事,所以你还是从实招来.”
谢祖亮见孙固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神色,暗自在心里猜度起他那不讲亲情的同族堂姐也许真的说了不会管这事的话,不由得又是一阵失望和忿恨,他暗暗埋怨了溪山几句之后,不得不开口答复起孙固的问话来,“中元那日下午,我出门与人吃了些酒,晚间又到南光寺看了我师傅净晦大师主持的盂兰盆****,到了半夜散场,我便回了家……因为吃酒后头有些晕,在坊前还摔了一跤,跌伤了额头,到家被我父亲一顿好骂来着……大人若不信,可叫我师傅及父亲来问话,我这头上还有未好的伤疤,大人也可叫人来查验了……”
“你与何人在何地吃酒?”孙固挑了话中细节继续追问.
“是……是……”谢祖亮言辞间开始有些含糊闪烁,“是姚娘,在她家吃的酒.”
“姚娘是谁?”
“她,她是个私娼……”谢祖亮声音忽然变低,眼神也很不自在.
“你就是与这姚娘喝酒?她是你的相好?”
谢祖亮慌忙摇头,声音更加含糊不清,“不,不是……姚娘她,她是,是那死了的小张娘子的母亲……”
孙固眼前一亮,“你说姚娘便是那张檀娥的娘亲?这么说来,你认识她们母女二人,而且在出事的那夜也见过她二人?”
“大人,那****只见过姚娘而已,并不曾见到她女儿.”谢祖亮赶紧解释道.
“胡说!必定是你与那姚娘素日里就有往来,又见了她那刚从外地来京的小女儿,便生了歹念,逼迫不成,害那小张娘子投了江自保贞洁.”孙固再次把惊堂木一拍.
“大人,您不可乱断啊.那日确实是姚娘约了我前去她家吃酒谈事情,可当时她女儿却并未在家,我自那日之后也未曾再见过檀娥,直到你们捞着她的尸体,我这才知道她投了江.”
“那姚娘邀你前往她家却是所为何事?”
“唉,我平日爱去如意柳找碧馨姑娘听曲,有一日在那里见到檀娥,她年纪虽小,模样却已是十分动人,我便有了些心思,后来打听到她同她母亲也住在通义坊,姚娘自己是一年前来京城的,据说她一直是做暗娼维持生计,家境贫苦,两月前她回了一趟家乡,将寄养在别人家的女儿一并带回京城……之后这姚娘不知怎样知道我看中了她女儿,竟然托人捎了书信给我,说我若是看得上檀娥,只需给付她些银两,她便可设法令女儿从了我……大人不要看我谢三平日名声不大好,但这等胁迫人家强卖女儿的事情,我也是做不来的,那檀娥我虽然中意,但也不想随便糟蹋人家,我其实是想央求我父亲设法为我娶了来做妾室的.正好那几天我父亲在王妃那里为我求差使,回来抱怨说是因我平时名声不好,王妃没答应,父亲骂了我几次,叫我从此做些好样子来,也许哪天王妃看我顺眼了,会同意在王爷那里给我派个前程,所以我更不敢做那件逼良为娼的事.那日下午去姚娘家中,正是为说明我的心意打算,但当日我一进门,姚娘竟改了口气,她一昧地劝我不要再打檀娥主意,说是已为女儿找了户好人家,我与她话不投机,生了一肚子气便出了延康里,到南光寺我师傅那里去了,之后真的只是看了****便回了家,哪里想到从此再没能见到檀娥……”谢祖亮一如竹筒倒豆般说了一通.
孙固拈须听完,联想起女尸捞上来之后一直无亲属前来认尸的蹊跷,马上命人去延康里找姚娘来问话.但直到半日后,官差也未能找到姚娘踪影,只听周围邻里说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她出现了.孙固反复追问了谢祖亮几遍,仍旧没有新的发现,线索至此又中断了,他只得下令衙役们密切留意姚娘行踪,只要发现她出现,立即带来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