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槐实来的还算快,步履匆匆一脸急色的跑了进来,进门一看见喻温平样子,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东家?东家……”
夏初拍了拍柳槐实的肩膀,“柳大夫,您先稳稳情绪,救人要紧。”
柳槐实点点头,抹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将身上的褡裢拿了下来。夏初看了一会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让许陆在这盯着。
牢房门口站着几个捕快正闲聊天,看见夏初出来了,便都噤了噤声,夏初扫了一眼,“王槐呢?”
其中一个捕快笑了一声,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捕快房呢,裘财看着他呢。”
夏初白了他一眼,亦是冷笑了一声,“看见共事的闯了祸,你倒挺高兴啊?”那捕快不说话了,夏初甩袖而去。
进了捕快房,王槐站起身来,刚开口喊了一声头儿,夏初冲过去就给了他一拳,把他后面的话都打了回去。
“王槐!能耐大啊你!”夏初指着他怒道。
王槐擦了下脸,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初,沉默了片刻后大声吼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替你问供审犯人我还错了?!”他从桌上抄起两张纸来,又重重的一拍,“你问不出来,我问出来了!我他妈哪又不对了!”
夏初把口供拿起来,两手一攒用力地掷在地上,“我他妈用不着!我说了多少次,府衙审案不能有刑讯!你当我说话是放屁?!”
王槐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团,怒气勃然,“我为什么!我******难道不是为了办案!”他扬手一指监牢的方向,“他杀了人,死了也是活该!”
“他杀了人自有审判,只有律法能让他死!你算个屁!”夏初指着王槐,恨道:“我告诉你,今儿喻温平要是死在牢里,你就是杀人!”
王槐楞了一下,打开夏初指着他的手,有点歇斯底里地喊道:“放屁!我没杀人!他自己病了那是他的报应!他死了也是他的报应!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错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错了就是错了!你狂妄自大,目无法纪,执法犯法,你想让我怎么看你!”夏初气的嘴唇直抖,“冯步云怎么流放,前任赵捕头还在死囚牢里关着,你都忘了是不是!”
“我没杀人!我是捕快!我是为了办案!”王槐一步站到夏初面前,红着眼瞪着夏初。裘财一看,赶紧上前把王槐推到一边,“你还来劲了你。”
王槐被推了个趔趄,靠在墙角似哭似笑,指了指夏初又指了指裘财,“王八蛋!你们都看我笑话,你们这群王八蛋……”
夏初心情败坏,烦躁到了极点,转身出了捕快房。外面天已经黑了,夏初往牢房方向走了一段后,在廊下倚着墙坐了下去,抱着膝盖发呆。
蒋熙元下午回了将军府,帮着家里忙了忙即将到来的纳采礼事宜,他看着咏薇娇羞而喜的样子,心情很复杂。原本要在府里呆上一晚的,结果晚饭前刘起来了,告诉他衙门里出了事。
蒋熙元匆匆赶来,进到府衙找了一圈后才看见在墙根绻成一团的夏初,夜色里灰墙下,看上去小小的很可怜。
“夏初?”蒋熙元扶着膝盖弯下腰,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夏初动了动,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大人。蒋熙元被她叫得心都疼了,便也依着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喻温平……,要是就这么死了可怎么办?”夏初抹了把脸,“王槐太可恨了,一点都不想后果。”
“其实……”蒋熙元想了想措辞,“也不至于那么严重,你别担心。”
“是吗?”夏初叹了口气,“大人也是这么觉得的?喻温平杀了人就该死,所以怎么死不是死呢?”她转头看着蒋熙元,“对吗?”
蒋熙元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严重的事情,他知道夏初希望他否认,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否认了她也不会信,索性便没有说话。
夏初没有再追问,仍是浅浅地叹气,“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与冯步云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她仰头看了看沉沉的夜色,“莳花馆的案子,如果当初不是大人和我一起找疑点,查出凶手,那时案发的情形府衙也可以认定李二平就是凶手,是不是李二平也死的无所谓呢?”
“喻温平的事情已经清楚了,这……不一样。”
“一样。大人,我想做个好捕快,想维护正义,可什么是正义?”夏初看着他缓缓地说道:“不是我们认为是对的才叫正义,因为我们也会犯错。结果正义,程序也要正义,所有人看得到的正义才是正义。这个案子查了这么久,如果最后却要用一顿拳脚来审判,那不是很荒诞吗?”
“我觉得你有时候太理想化了。”蒋熙元轻声地道。
“嗯。”夏初点点头,“我……,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做捕快?”
“乱说。”蒋熙元伸出胳膊绕过夏初的身后,犹豫了一下后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做的很好。王槐的事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倒是能理解他。”
“其实我也理解。”夏初苦笑了一下,“这些日子我好像不太重用他,他偏又是个好面子的人。王槐不是坏人,也谈不上作恶,他用他以为对的方式处理了这件事,大概是想证明给我看,给所有人看。”
“既然如此,说说也就是了,下不为例。”
“大人……”夏初沉默了一下,“我好像说过,我的父亲也是个捕头。”
蒋熙元点了点头。
“他死的时候我还太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捕头。我相信应该是的,记忆中他很爱笑,很爽朗,我觉得那样的人都不会是坏人。可他死的很冤枉。”
“是得罪了什么人?”蒋熙元问道,
“不算是吧。”夏初摇摇头,停顿了一下,“他是被人杀死的。那个凶手有个弟弟,他们俩犯了案被我父亲抓了。可能是审理过程中有人用刑,他弟弟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他坐了几年的监牢,出狱后要讨个说法却没人给他,他便杀了当初抓他们的人。”
蒋熙元捏了捏夏初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妥当的,还没组织好语言,便又听夏初继续道:“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蒋熙元楞了楞,随即心里像是被人狠狠的一揪,有点不知所措地重复着夏初的话,“一家人……”
“嗯。”夏初飞快地眨了眨眼,挠了一下眉毛,“有人说我父亲太倒霉了,有人说我太可怜了。他们的惋惜是真的,同情也是真的,可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头来也没人与我说清楚。我是不是也应该去找出当初用刑的人?我是不是也应该杀了他?归根结底是那个人害了一对兄弟,害了我们的一家。”
她转头看着蒋熙元,努力地笑了一下,“我那样算不算正义?大人你觉得呢?”
蒋熙元还是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他从没听夏初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他猜测过她的家人都不在了,但他猜不到她的失去是如此惨烈。
他忽然觉得夏初每天的笑容原来那么可贵,可贵在她有多么的积极和努力,才能笑的那样明朗。在有理由颓废时选择坚强,如此可爱。
可爱的让人心疼。
夏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轻声道:“当初审案的人也是以正义的理由吧?犯人嘛,不老实交待就打,反正是个坏人。杀了我父亲的人也觉得他自己是正义的吧?你们不给我公道我就自己去讨公道,反正都是捕快。结果又如何呢?那谁来给我父母,给我哥哥一个正义的结果?他们何辜?”
“我明白了。”蒋熙元隔着帽子揉了揉夏初的脑袋,“夏初,你期望的正义,你要维护的正义,你想要做的,我一定都帮你,好吗?有我呢。”
夏初听了,心里像是忽然被人撑住了一角,即便他只是安慰着说说,便也如同大雨天气里不期然罩在头顶的伞。夏初鼻子一酸,把头埋在了胳膊上蹭了蹭,“大人……”
“嗯?”
“你真是个好人。”夏初埋着头闷闷地说。
蒋熙元无声地笑了一下,“还……行吧。”
“大人,我觉得你好像我的哥哥……”
“是……,是吧。”
“上午的事我向你道歉。”
“那倒也不用了,反正道歉了你也不改。”蒋熙元搂了搂她的肩膀,收回了手臂,他仰头看了看天空,温声道:“我没生气,我不会生你的气。”
“大人大量。”夏初抬起头对他笑了,让他觉得很美好,他便也笑了。
没有风的夜晚,月亮初升,蒋熙元从未如此不顾及形象地坐在地上。此刻与夏初并肩,其它的倒也不重要了。
蒋熙元的心中好像无形地架起了一份责任,保护的责任,疼惜的责任,特别想要为夏初做点什么。这是与上午在捕快房时的那种冲动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更充实,更让他心潮澎湃。
他很想抱一抱夏初,没有企图,也不搀杂任何占有的****,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依靠。
昏暗中,远远的传来了许陆的声音,夏初猛然站起身来,脸色变了变,“喻温平那边有结果了……”
蒋熙元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去看看吧。”说完迈步而行,走在了夏初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