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那一夜,夜黑如磐。但耶律逐原的怒吼,宫人惶恐与惴惴难安的表情,女官们走上走下端出去一盆盆的血水,却充斥着了整个大遥的后宫;我强咬着牙忍着一阵阵剧烈的痛楚无边的蔓延,从额上滴下的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都成为了我永生难忘的噩梦。
那一夜,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就在那简陋无比,如今却被人挤得人山人海一般的小木屋里,仓猝得我甚至让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听到宫中的御医在向耶律逐原禀报着我的病情,他的表情是如此的慌张,他的声音是如此的颤抖。“可汗……这位小姐的心气郁结,本已有气血不足之症,所以导致了现在的滑胎。胎儿……定然是保不住了。可是如果不能立刻为其止血的话,恐怕连她的性命也……”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耶律逐原的脸上,似乎显出了一抹惊恐的神色。
“可汗,一个中原女子,没了也就没了……”一旁,刚被册封为大阏氏的鲁尔正在好意的劝慰着他,可刚近他的身,就被他大掌一挥,“啪”的一个五指印印在了鲁尔粉颊上。
“滚!”我听到耶律逐原的怒喝,他手指着门外,压抑着全身的低落情绪。
鲁尔捂着被打得偏倒在一边的脸,抬起头,眼神愤恨与怨毒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句话不说,转身带着自己身旁的宫女,离去。
很奇怪,明明剧痛让我如此难以忍受,腹内那种如绞一般的疼痛,那种感觉生命在我身体里流逝的疼痛足以让我恨不得能立刻死去,却在看到耶律逐原那落败的表情时,我竟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耶律逐原,你相信报应吗?也许,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曾经是如此的渴求我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子,他来了,如你所愿,可是,却也恰恰是你,亲手扼杀掉了他稚嫩得甚至还未成型的生命,也亲手斩断了我与你之间那唯一的一点联系。
看着你一步一步向我踱来,看着稳婆摆弄着我棉被下的身体,听着御医向你战战兢兢禀报我现在的状况,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悔意。
这丝悔意,却让我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也许,这个孩子的到来和失去,为的就是要报复你!
不自禁的,我笑了,扼不住地笑了起来。却在笑的同时,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某种东西在迅速的流失。
我的体温在越来越冷,我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浑浑噩噩间,我听到耶律逐原的大吼声,尖利,绝望,却饱含着沉痛,萦绕在我的耳畔。
“绮君,不要……你千万不能有事……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你想避孕,却让人点燃了和麝香味道相仿的安眠香,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注意到你的异常……不过没关系,绮君,我们来日方长的,对不对?将来……将来我们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绕着你我,娇声的唤我们父皇和母后的……绮君,我现在……只求你不要有事,不能有事……”
我听着他的话,却感觉像坠入了七里雾般,分不清是现实亦或幻境。
只是感觉好累,好想闭上眼,睡一觉……
“绮君,”在意识完全沉下去的时候,我却真真切切地听到耶律逐原的狂吼,他拉着我的手,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手指向下滑落,****了我的整个手臂。
“庄绮君你听着……我不许你有事,你听到没有!不许死!你如果死了,我会发兵,我会攻楚,就算穷尽大遥的最后一兵一卒和我的性命,我也誓要杀尽所有的楚人,用他们的血……为你陪葬,你听到没有!”依旧是如此的霸气。
我于是又笑了。为了他这样的霸气,也为了他的无知与幼稚。
耶律逐原,你当你是谁?你只是一个人,平凡的肉体凡胎而已。你凭什么认为因为你是帝王,就可以掌控着别人的生死?
而这一次,我不想再听你的威胁,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然而,虽然我如此作想,但在经历几番浮沉与煎熬过后,我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我没死。
因为耶律逐原利用自己手中无上的权力,霸道地将我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看着满屋子站是黑鸦鸦的人头,看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憔悴的神色,和他们在看见我清醒过来时那欢呼雀跃的神情,我就知道……
原来,拥有权力,无上的权力,就真的能够掌控一个人的生死。
耶律逐原他真的做到了。利用手里的权力,威逼着每一个为我看病的人,想尽了一切的办法,终还是将我拉了回来。
可是,这又如何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绿萼与王雷的死,也不会忘记他……只是我的敌人。
在上好的极品补药的作用下,我虚脱的身体好得很快。不久,便又能下地活动了。但我却对耶律逐原采取了不闻不看不理的态度,任凭他天天在我的房间里来来去去,或坐或站,或躺或睡,甚至有时他会拥抱着我入眠,但我自常心以待。
我知道,耶律逐原现在对我不明朗的态度,让宫中凭空地多出了许多的流言蜚语。这点,从每天来来回回的宫人眼底的一丝怨愤就可见一般。我知道,外界对于我有种种无端的猜测和中伤,甚至可能已引来了许多有心人士的注意的目光,可是,我仍然平淡若定。
因为,我不爱他,所以这些流言,这些伤害,于我无益。
终于,寒冷的冬天,过去了。
而遥与楚国之间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过完了遥历的春节,当大遥的天空迎来了早春的第一缕阳光时,耶律逐原终于决定——
御驾亲征,平定楚国的进攻,继而挥军南下。
消息,自是瞒我不住的。特别是可汗亲征,是举国上下的一件重大事件。所以,在耶律逐原宣布这个消息之后的一个时辰内,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所以,当耶律逐原再次踏入我的房间之时,我终于忍不住地,终于向他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应战?”
他淡淡地睨了我一眼,下巴一紧,垂下眼敛,“时机已到。”平静地应了我一句。
我的心却因为他这淡淡的一句话而骤然一紧。
“什么‘时机已到’?”我压抑着心底的慌乱,问他,“莫不是……楚军出现了什么变动?”
“……”耶律逐原听了我的话浑身一震,却默然不语。
见他的表情,我的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你……是不是陆奇轩出了什么事?你们……把他诱到了伏击圈?还是……你们已经杀了他?”这是我猜测的,最坏的结果。
面对我的问话,耶律逐原依然沉默,但眉头却皱在了一起。
“不相关的人,你不必这么在乎。我说过,我才是你的夫。”他看着我,平静地开口,“待我此去平定大事以后,将会立你为遥国的阏氏。你只要安心待嫁,就好。”
“耶律逐原!”我大吼一声,看着他淡定的样子,坚定地道,“我要知道,你把陆奇轩怎么了?”
“……”
“你回答我!”
在我咄咄相逼之下,他的神色终于浮出一抹怪异。“你……就真的这么在乎他的生死?却一点也不关心,和你有肌肤相亲的人即将远征?”
“……”一句话,却噎到了我。
他神色未变,定定地看着我,眼底有着一丝了然,也有着一丝伤痛,终于,过了很久,伤痛隐去,他压抑着嗓音,却有着一丝快意地告诉我答案:
“陆奇轩前不久于甘北道一役,遭受我军夜袭,全军覆没,所有大炮和军备,均被我军所获。而他本人……亦尸骨无存。”
轰!
我的天,突然间塌了。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能动,亦没有任何的表情。
想笑,却扯动不了嘴唇;想哭,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响。
虽然,在得到耶律逐原准备御驾亲征的消息时,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但当这件事从他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我仍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不,他骗我,他在骗我!
“耶律逐原,你在骗我……对不对……”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耶律逐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沉下表情,长长一叹,“庄绮君,从我认识你以前,一直……都只有你……在骗我。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没有骗你。如果,不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我耶律逐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将士冒着成为炮灰的危险而去打战。而我现在既然下令出征,自是有了万全的把握,你说,对不对?”
听完他的解释,我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那个,我最爱的人,在这个时空里最懂我爱我的人……
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