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梦里依稀痛(下)
十一月十八日,夜,东溟北阙南峰。
南峰不似北峰高大奇险,也没有北峰上庄严宏伟的宫殿,南峰之上只有依山而筑的石屋石楼,简单朴实,无一分奢华修饰,分别围筑于峰底、峰腰、峰顶三处,远远望去,楼屋与山峰融为一体,夜色里更只能见一支高峰挺拔矗立。
南峰与北峰是东溟禁地,寻常百姓皆不得入。北峰之上,凡是东溟之人都知那里有着东溟之王,而南峰之上,则除却少主府的人之外,再无人能知晓那里有着什么。
而今夜,却有两人趁着月黑风高摸到了北阙南峰。
峰底,一群石屋整齐有序的矗于夜色里,除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点亮光外,其余一片漆黑,也无一丝人声,静静的,只有夜风拂过的声响。
当然,这只是表面看来如此。
藏于黑暗里的两人看着前方那一群石屋,片刻后,其中一人悄声道:“假仙,姓云的手下可真多呢,而且都很不简单。”
那看似了无人息的石屋隔着这么远,却依可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静寂中,常人察觉不到,但他们却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轻缓绵长的呼吸,非一流高手不可能会有如此浅淡的呼吸声。
“皇朝武林差不多被他弄了个天翻地覆。”另一人低声道。言下之意颇是觉得同伴那感概多余了,东溟岛若都是些无用之人,能把“兰因璧月”抢来?能令皇朝武林的高手尽折于此?更而且还令得他们受伤、吃尽苦头。
这两人不用想,正是兰七、明二。
两人躲在那养了七八日,托“紫府散”的福,又兼两人皆年轻体健的,所以伤口癒合很快,兰七的寒毒在明二的帮忙下,很塌实的压制住未再发作。
两人看伤好得差不多了,干粮、野兔野鸡也吃得腻味了,那小潭边也不是有着琼浆美人锦被的金楼玉阁,再则事情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该和东溟岛算算总帐了,所以今夜才出现在这北阙南峰下,按兰七的话来说,云无涯希望他们做的事还差了一宗呢。
“假仙,你说对于云大少主这最后的希望,我们该以什么样的收场来成全才好?”兰七从袖中掏出很久没用的玉扇,很想摇摇,可大冬天的似乎总有些不大妥当,所以只是合笼了当成玉尺敲了敲明二的肩膀。
明二公子在兰七又一声“假仙”时耳朵便忍不住跳动了。虽则,他知道这称呼不算太过分,兰七这样唤唤也没什么,只是她叫习惯了若待会当着众人也这般叫,实在是有损他一贯温雅如仙的形象。所以二公子决定不予理会。
兰七等了片刻不见明二应声,不由奇怪的侧首看他。虽置身阴暗中,虽月藏云后,但以她的目力又这么近的距离,还是足够她看清明二的脸的。所以她斜身倚了过来,娇娇柔柔的拖长着嗓音唤一声:“明郎……”
于是,寒冬腊月里从来不曾觉得冷过的明二公子猛地身子一哆嗦,实实在在的打了个寒颤。
就倚在他身上的兰七又岂会不知道呢,所以她很开心的无声笑起来。
无论是君子如玉的风仪还是温文可亲的言语又或是谦恭礼让仁爱无私的美德,这些谁人都可收服的手段在兰七面前从来不奏效的,所以明二公子只能无力的暗自叹息一声,道:“这三层高塔,七少是想削平了还是掏空了?”
“这个嘛……”兰七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夜色里挺峭的北阙南峰,峰底、峰腰、峰顶三处石屋石楼围筑一圈,犹如腰带一般,又似护住山峰的壁垒。碧眸里幽光闪了闪,道,“本少觉得这么好的高峰,就在底下玩玩也忒的没有挑战了。”
明二想了想,道:“也是,峰底太容易得手了,不足以符合云少主的希望,那我们就上峰腰吧。”
“走罢。”
兰七玉扇再敲一下明二肩头,两人同时提气掠去,夜色里,原本青、紫的衣色也暗沉如墨,令两人更易隐藏身影,仿如两缕墨烟似的,无声无息的轻飘飘飞过,转眼间便飘至那峰底的石屋群前。
两人看了看那石屋群,心中暗自点头,果然不是一般的石屋,一屋一墙,一廊一柱,乃至是屋角檐马,无不暗藏玄机,而机关暗器定不会少有。各自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点头,然后明二率先而行,兰七紧跟其后。
兰七虽对机关阵法也算精通,虽则绝不肯承认明二会比自己厉害,但此刻呢,还是愿意稍作让步,让假仁假义的假仙先行较为妥当。
明二将轻功提至极限,如一片落叶般在石屋之上飘飞着,左旋右转,踏着安全的步法穿越石屋。身后的兰七便似追着落叶的一抹风儿,叶落何处,风停何处,叶飞何处,风随何处。两人当真是静气息声足落无音,躲开了石屋暗处的那些高手,避过了那些暗藏的机关,偶尔也会在某个阵眼前迎面撞上守阵的高手,那刻,明二公子会出手如电,在守阵人还来不及有反应时便将其敲晕,又或是点了穴,也有……一招夺命的!而在二公子出手之刻,兰七手中玉扇同样轻轻一扇,那被二公子打倒的人便会随着这一扇之风悄悄飘落于地上,静默的不惊起任何人,而两人则毫无停留的继续飘飞,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两人总算安然通过石屋阵群,轻飘飘的往峰腰飞去。
“二公子呀,你说我们合作,是不是这世上任何地方都可去得呢?”或许对于峰底的守卫十分的自信,所以通往峰腰的路上并无暗哨,因此兰七可以放心的打趣。
“在下向来向往长命百岁,七少不如找那些个武功高强又英雄虎胆的作陪较好,比如列炽枫烈兄。”明二公子则答复道。
“哎呀呀二公子,你我这么长一段日子生死与共,怎么算也该是情比金坚义比山重,你怎能说出如此薄情寡义负心无信的话来呢。”兰七的声音堪比那苦守寒窑十八载的怨妇。
明二忽地停步,兰七瞬间便超过了但一折腰又落回明二身前,“怎么啦?”
“在下在想……”明二公子一脸的犹疑。
“什么事?”兰七神情一整。难道此行疏忽了什么?应该不会呀,无论是明家还是兰家,她与假仙可都是安排计算好了的。
明二公子空濛的眸子定定看着兰七,一脸的庄重端严,道:“七少如此人才,几次三番的向在下表白心意,在下又非木石,岂能无情,所以,不论是分桃断袖也好,还是白首鸳鸯也好,在下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若是七少嫁我,那便以兰家为嫁妆,若是七少要娶我,那便以兰家为聘礼。七少若愿意了,那在下绝无不应之理。”
明二一番话说完,兰七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便是咬牙怒目。
“为什么不是明家作嫁妆聘礼?!”
“因为是七少向在下表白心意,也就等于七少向在下求婚,既然是‘求’,那自然得有‘礼’。”二公子答得相当顺口且理所当然。
“你……”兰七瞪眼。
“在下可从未向七少表白过什么,倒是七少不下两次向在下表示要‘负责’的。”二公子声明清楚。
“我……”兰七结舌。
“七少还是再想想清楚的好。”二公子和气友善的拍拍兰七肩膀,然后越过她继续往峰腰而去。这一下,耳根应该会清静一段日子罢。
兰七回过神来,足尖一点便追向明二,软软甜甜的道:“明郎,本少忽地想起,秋家美人曾与你赠衣题诗,而本少也有宁朗这个未婚人,所以,咱们不便那个明媒正娶的,不如暗通款曲的好。”
武功高绝的明二公子倏地脚下一个踉跄,站稳后,回过头来,看着兰七,一脸的温文雅笑,道:“七少,便是暗通款曲也该有个什么信物的,不如就用兰家家主之令如何?”顿了顿,二公子又闲闲丢下一捶重雷,“而且……听闻还有什么夜资费的。”
兰七顿时如吞了一只癞蛤蟆般,张大了口不能言语。
明二公子掉转头,懒得再予理会,脚下飞纵,继续往峰腰而去。
兰七足下一点跟上,却一脸的痛心疾首,道:“你竟然知道‘夜资费’?!原来你竟然是青楼常客!你这假仙果然是骗子!亏得本少对你一番心意,你……你……”
明二手一抬,示意兰七休声,“到了。”
前方数丈远之处又是一片石屋群,黑压压的模糊一片,却在屋宇高处的山壁上挂着四盏灯,淡淡一圈灯光,照不了多少地方,反倒似成了指引方位的标志。
“这里……会是哪些人呢?”兰七玉扇敲了敲明二。
明二回头看她一眼,淡淡丢下一句,“你的内功修的便是阴寒一路的,等下若动手,最多使七成功力,否则再引发寒毒,莫要叫我。”说罢便飞身前掠。
“真是冷心冷血的假仙呀。”兰七喃喃一语,却不由得唇角挂笑,飞身追上。
两人悄悄掠了过去,接近石屋群的那一刹那,一股杀意凌空袭来,两人瞬即一左一右同时避开,又在同一刹回身,手轻飘飘的却迅捷无比的递出,然后一道黑影停在了半空,兰七的玉扇插入其胸膛,明二的手扼住其咽喉令其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兰七玉扇拔出,明二手轻轻一送,黑影轻飘飘落地,一条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消逝。
“快!这里不可久留。”明二唇嚅动,一丝蚊音细细传入兰七耳中。
兰七点头,两人迅速腾身飞起,悄然无息的落于屋顶,身一探,从屋檐上往下悄悄看一眼,入目尽是灰扑扑的石壁,看不到有门窗,若非他们能听到有人轻微的呼吸声,绝不会以为这些密不见孔的石屋里有人的。
明二指指左方,竖起五根手指,再指指右方,竖起五根手指。
兰七弯唇一笑,飞身掠向左方,眨眼便没入黑暗中。
明二身形一动,轻飘飘的没入右方黑暗之中。
夜,依旧沉寂,风,依然冷飒。
半晌后,两人又折回原处,模糊幽蓝的夜色里,兰七玉尺似的扇脊上一抹暗痕,明二衣角数点暗色梅花。
两人互看一眼,微微一笑,各自眸中一片冰凉无情。
从屋顶飞身落下,兰七玉扇又敲在明二肩上,“开门。”
明二看她一眼,眼角一垂,也不说话,抬步走向那一排看似密合无缝的石墙,凝神看了片刻,再将四周打量一番,然后足下移动。
兰七隔着一丈之距看他在石廊上走动,衣衫拂动,步态轻盈,极是悠闲的模样,可兰七依从那双微垂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慎重,那看似无常的走动实是一种玄妙的步法。
片刻后,明二猛然轻飘飘拍出一掌击向左侧石壁,然后便听得石壁咔咔的发出声响,慢慢转开,露出一扇丈来宽的门洞,里面黑乎乎的无一丝光线。
“这东溟岛也忒的吝啬了,连盏灯都不给点。”兰七轻声叹道。
她此刻出声也是有意为之,周围五丈内藏着的高手刚才虽被她与明二解决了,但这石门开启发出的声响必会有所惊动,更不用说这门里的人了,她说这话,若门内藏着的是东溟岛之人必不会有应答反会静静等待暗中攻击,而若门里的人是同伴的话,听得她的话不管认不认识必会出声询问一声。
果然,兰七话音一落,那石屋中便传来一声万分惊喜的声音:“七少!”
两人一听这声音不由得挑起眉头,这人不但认识还是个老熟人了,宇文世家的五公子宇文洛是也。
“七少!七少是你吗?”宇文洛更大声的叫道,夹着惊疑不信。
“呵呵,难得宇文世兄如此挂念本少呀。”
兰七一扯明二衣袖,两人并肩踱进石门里,暗中警惕,倒并未迎来什么攻击,而是一股腥臊不可言酸臭不可闻的气味扑鼻而来,顿令得两人胸口一阵翻涌,不由得皆抬手捂鼻,明二则左掌一托,一颗夜明珠在他掌心发着柔和如月辉的光芒,将屋内照亮。
屋内照亮的那一刻,便是兰七、明二也由不得一惊。
石屋本是极大,却因地上躺满了人而显得拥挤,还有些倚在墙边靠着,而这些人发鬓散乱衣衫破烂身上血迹斑斑已看不出其人原貌,而在靠门口的地上则摆着长长的石槽,槽里还有一些冷透的发着馊味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石槽的旁边还有一石缸,里面盛满了黄黄黑黑的快要溢出来的……粪便!
明二猛然一闭眼转开眼眸,胸口一阵翻涌,几要冲口而出,当下内力一转,生生在咽喉处压住,一股气却呛得喉咙辣痛辣痛的。
“七少!明大哥!真的是你们!”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脏乎乎的人影已向他们冲来,明二眼明手快,隔着一尺之距拦住……呃,该说是扶住了那人,却依旧一股酸的腥的臭的味道顺着鼻腔冲进胸腔,二公子蓦地身子一颤,赶忙把脸一扭转向了兰七,入目是一张雪白绝美的面容,顿时那胸膛的翻涌静了下来,冲到喉咙的也缓缓倒流回去了,然后便顺着那人一冲之力往兰七身旁退了退,微垂首,吸入一腔清冷幽香,总算是压住了所有不适。
其实,若身边只得兰七一人,反正彼此早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明二公子并不介意吐个痛快以求身心舒坦,可当着皇朝武林这么多人的面,他若吐了,那他谪仙的形象便毁于一旦,那是完美无缺的明二公子死也不愿做的事。
明二公子这些动作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兰七还正纳闷着明二怎么会被宇文洛给冲得倒退一步,却见二公子已言语温和笑容可亲的隔着衣袖扶住宇文洛问道:“宇文世兄,你没事吧?”
看着明二嘴角那微微的抽搐,还有耳根后的青筋,兰七浮起了然又幸灾乐祸的笑容,暗骂了声“活该!”。
“明大哥……”宇文洛此刻见着他俩简直如同那监牢数十载却忽逢大赦得以重见天日的人般激动,一声哽咽,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地上那些或躺或倚的也纷纷起身,脸上虽脏污得无法看清容颜,但眼中射出的欣喜却是清晰相同的。
“是七少和二公子!”不少人已惊喜的叫道。
数月非人的磨难,已令得这些昔日精干的武林高手神智迟缓,一时间皆只是呆呆的不敢置信的看着蓦然而现的明二、兰七,懵懵的再无其它反应。
兰七碧眸一闪,道:“没时间了。”
明二同样也听到了动静,当下赶忙道:“我们快离开这里。”目光又移向屋内其他人,“各位都可自行走动吗?”
“只是被封住了内力,手脚未断。”一个冷傲的声音答道,并缓缓站起身来。
“大哥。”宇文洛赶忙跑过去扶他。不用说,这定是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宇文大公子宇文沨了。
“唉哟哟,这是宇文大公子吗?”兰七看着一身伤痕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宇文沨连连叹息摇头,“若不出声,本少都要认不出大公子了。”
“哼!”宇文沨顿时推开了宇文洛的搀扶,大步往外走去。
“大哥,你的伤……”宇文洛赶忙追过去扶他。
可宇文沨却是用力一甩,甩开弟弟伸过来的手,却不想用力过大,又兼一身的伤,行动不便,一个站立不稳,便往前倒去,十分不巧的,前边正是兰七。
“大哥!”宇文洛一见兄长没站稳不由急道,“你的伤若再裂开……”话未说完,却见前边兰七双手一伸,便架住了直往她身前倒的宇文沨。
“唉呀呀,大公子,你便是对本少有意,便是要对本少投怀送抱,本少虽也不在乎什么分桃断袖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嘛。”
典型的兰氏七少话语,顿令得一室伤痛不已的人忘了顷刻即至的危险噗哧笑起来。
那一刻,两人近在咫尺,宇文沨甚至能感觉到兰七呼吸间轻缓的气息,那一刹全身僵若石像,然后他猛地挣开兰七的手往后退去,退得太猛牵动身上的伤,剧痛之下又往后倒,幸好,宇文洛赶来了。
“大哥,你没事吧。”宇文洛一把抱住了倒过来的兄长,双手触及兄长身体时,只觉得那一刻兄长的体温异常的热。
“没事。”宇文沨这一次没有再推开宇文洛,让其搀着往外走去,从头到尾都不看一眼兰七。
明二似笑非笑的瞟一眼兰七,一边温和的道:“各位请快,东溟岛的人很快便会发觉。”
言罢屏住呼吸上前搀起一人便快速步出石屋,然后又很快转返再搀那伤格外重行动不便者,如此反复,令得众人感动不已。明二公子不愧为谪仙,果然仙家仁怀。反观那碧妖……
“大公子,看你这模样,伤势颇为严重呀,到底是谁人竟敢伤了大公子,快快说与本少听,下回本少为你出头。”那边兰七正兴致盎然的打趣着宇文沨,她向来乐于刺痛这眼高于顶一身傲气的宇文大公子,若令其怒火中烧跺脚不已,她颇是有成就感。
宇文沨在宇文洛的搀扶下最先走出石屋,清冷的空气迎面而来,顿令得他神气一爽,是以兰七的挑衅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了。反正怎样也不曾占过一回上风,所以保持一贯对策,沉默是金。
行动自便的都自己走出石屋,不消片刻,屋里的人便走出了一大半。
“清和兄!梅世兄!金大侠!唐门主!盛公子……”
只听得明二重遇故人连连的低低的唤出的欣喜,兰七嘴角一撇,假仙就会做戏,明明心里不见得有多高兴的。心中忽地一动,看向宇文洛,问道:“洛世兄呀,怎的不见本少那未婚人呀?”
此刻浓云散去,月华如霜,石屋与人皆染银辉。
踏出石屋重见天月的宇文洛本是一脸的爽气一团的喜气,却在兰七这一问间猛然浮现起哀色,“宁朗,他……”
“怎样?”兰七碧眸一瞬,那声音凉凉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宇文洛凝眸看她,道:“宁朗死了……”
夜风拂过,侵骨沁凉。
兰七未语未动,依是原先的淡漠模样。
“宁朗死了的话,七少会怎样?”宇文洛眼眸直视兰七。那个本是简单无忧的笨小子已因此人而尝人世酸痛,那么这个人待他又如何呢?可也有一分在意?他心痛那个笨小子,他忍不住要刺探。
“嗯?”兰七一挑眉,然后便笑了。
依是那妖邪魅笑,偏这一笑里,令得宇文洛出石屋来首次感受到冬日的森寒,刺骨的冷,切肤的痛。
“小子,你竟敢来试探本少吗?”兰七依是那淡淡的模样,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道,“那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双碧眸幽如吸魂之深潭,又冷如割喉之冰剑,宇文洛不自禁的握紧手,宇文沨的胳膊被他握得生痛,他却毫无知晓,只是固执的问道:“七少会怎样?”
兰七又是一笑,笑得宇文洛如置冰窖。
“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那是他自己的命。”
宇文洛打个寒颤,“七少一点也不在乎?”
“哦。”兰七模糊的应一声。
“你……怎么可以……”宇文洛心头蹭的燃起一团火。
“宁朗在这里。”一个沉沉声音传来。然后两人从石屋中走出,也是一身血斑,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人,缓缓从阴影里走至月辉之下,露出身形面容,正是浅碧派的谢沫与宋亘,而被宋亘横抱于胸前安静得仿无一丝气息的人———却是宁朗。
谢沫与宋亘冷冷的看着兰七,可兰七却只是看着宁朗。
破烂的衣上尽是褐色的血斑,四肢软软的垂着,有血肉翻绽的伤口,看不清面容,只见唇角褐色血斑蜿蜒而下。
兰七静静的看着,面上无一丝表情。
蓦地,明二身形一动,闪电掠向屋顶,隐约剑气之声,片刻后,一道黑影无声摔落地上。
“东溟岛的人已然发现。”明二轻轻飘下,正落于兰七与谢沫、宋亘之间。“两位师兄可方便行走?宁朗的伤可要紧?”
轻轻淡淡两语却似无形的手揭去一层僵纱。
“云无涯手段虽狠,但我与师兄还藏有两成功力,我们一定会带小师弟回浅碧山的。”宋亘依然冷冷的盯住兰七。
“如此甚好。”明二目光瞟一眼宁朗,然后转头看向兰七。
当明二的目光投到兰七面上时,她恍然如梦初醒,碧眸一眨,入目的是明二从容淡定的脸。
“此处石屋皆按阵法所筑,请各位随在下走出。”明二看着兰七,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说罢便转身往前领路去。
此刻石屋里的人皆差不多走出来了,伤重者由伤轻者搀扶着,乍见月华清爽,犹置梦中,闻得明二之言,也顾不得多想,忙跟随其后。
“等等!”宇文洛蓦地又叫道。
明二止步回头,众人也看向了他。
“秋小姐她们也关在这里。”宇文洛环视四周,却只见道道石墙,不知门安何处。
所有人顿时都想起了还有其他同伴被关,不由得都看向了明二,二公子才有办法救出他们。
兰七闻言也望向明二,碧眸一眨,似笑非笑的。
也在那一刻,寒意如芒,剑光绽现,四道黑影从天而降,明二、兰七闪电跃起,半空迎向黑影,竹笛与玉扇同时划出,数声惨叫,血雨飞溅,底下仰望的众人忽觉脸上一阵温热,腥气冲鼻,才醒起是鲜血洒落,一时不知是惊是惧,全都呆立不动。
四具尸首砰的落地,然后两道身影轻飘飘落下。
“这一下可麻烦了。”兰七叹气一声。
刚才的声响定惊起了守卫这石屋群的高手,而这些人又都失了内力,要离开本已不易,又有阵法机关,看来……
移首看向明二,两人目光相遇,各自一点头。
你破阵。
我开门。
兰七飞身跃向来时路,眨眼不见踪影,而明二却在石墙前绯徊一圈,然后于一堵石墙前照之前步法移动,接着抬掌挥向一堵石墙,片刻后,石墙缓缓移动,墙内一道清柔的嗓音传来:“是二公子吗?”
显然他们刚才说的话墙内的人也有听到了。
石墙开启丈来宽的门洞,一道纤影迅速从内奔出,“是二公子吗?”
“是我。”明二迎上那道纤影,“横波小姐受苦了。”
纤影暴于月下,鬓容散淡,丽色不改,赦然是秋横波。
“二公子!”秋横波欣喜的看着明二。
“横波小姐可无恙?”明二温和一笑,“其他人如何,行动可方便?”
“还好。”秋横波柔声答一句,看着月下神清玉秀的明二,心头一片激动,无数的话语,落到最后却只是轻轻问一句,“二公子……上次可有受伤?”暴风雨中他与兰七同落海中,虽心存晓幸他必不会有事,然则此刻亲眼看他完好,才有一份真实与惊喜。
“内力受封,手脚倒还可动得。”却忽地一道嗓音盖过了秋横波的轻问,那嗓音似是多日未进水而有些沙哑,然后一个窈窕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年华半逝风韵犹存,正是随教随轻尘,在她身后,阴暗的石屋内陆陆续续又走出许多人影。
“哥哥!”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身影扑向扶柱而立的花清和。
“扶疏!”花清和一把扶住花扶疏,眼中尽是惊喜。
“大公子!”又一道身影扑向了宇文沨,却是容月姑娘。
“容月,你等等……我大哥受伤了,别碰到他伤口啊!”宇文洛手忙脚乱的拦着容月。
“小姐。”柳陌悄步走至秋横波身旁,眼睛却瞟向了一边,见宋亘怀中抱着杳无动静的宁朗,由不得脚步便往那边移去。
“商姑娘……”金阙楼见商凭寒走出想要迎上前去,记起前事不由止步。
商凭寒看他一眼,淡淡点了一下头。
“哟,好一派认亲叙旧的感人场面!”紫影飘落,却是兰七破去阵式回来了,笑里带着讥诮。
看这一众女侠,虽都是妆容惨淡衣裳如旧,但看起来比之旁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男侠们却是要好了许多,看来这云无涯也还懂几分怜香惜玉。
“各位,此刻非说话之时,我们须得尽快离开,否则东溟岛之人便要追来了。”明二轻轻一语顿令得所有人心神一警。是啊,此刻还在险地呢。
“不是‘便要追来’,而是已经来了。”兰七冷哼一声,数丈外的石屋上已许些黑影掠来。
明二自也看到了那些黑影,转首望向兰七,两人目光相交,心领神会。
“在下领路,请大家小心跟来,莫在碰触任何地方,以免引发机关。”明二叮嘱一句,人已如风行。
众人也知此刻危急,当不再多话,皆跟随明二而去。
兰七却在同一刻,身形掠起,往后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