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大叔抱抱,大叔我要吃布丁,大叔我要去厕所,大叔你好丑哦!”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幼童仰着头,不遗余力地摇着“大叔”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撒娇,稚嫩甜美的嗓音听在大叔的耳中,不是美妙的天籁,却是恶魔的呼唤。
小小的臭丫头!
被唤作大叔的高大男子俊脸瞬间爬满了黑线,小丫头片子竟敢说他丑,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发飙了!
无奈对方是个小小毛孩,自己也不好以大欺小,况且表情不好的话,以后还要被人指责是造成儿童阴影的罪魁祸首,那多不划算。
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一定要冷静要稳重要成熟,否则她是怎么也不肯跟他步入红毯的了。而让他心爱的人儿心甘情愿与他步入红毯的第一步,就是搞掂眼前这缠人的小鬼兼麻烦精!
况且这小丫头还是她的宝贝,她的心头肉,看来为今之计,还是忍为上策。他在日本的家乡什么都不多,就是多忍者乌龟!
“吃布丁跟上厕所可不能一起哦,小茨。”他蹲下伟岸的身躯,俊脸来了个小雨转晴,嘴角出还奇迹地扬起一抹笑容。他想,他当年不当歌手,也许去当个演员也是不错的。
“为什么?”
小女童不明所以,眉毛高高地挑起。“为什么不可以。”她锲而不舍地追问,一点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哪有那么多问题!快去上厕所!”大叔显然被问倒了,一时老羞成怒。
小毛孩还挺难伺候的,比当年他红得发紫时还要难缠。天知道他到底招谁惹谁了,一路下来把屎把尿、含辛茹苦不说,到头来还要被这小小的臭丫头吃得死死的,真是丢脸到家了。
“我要去告诉妈妈,说你凶我!大叔坏,坏大叔!”
小茨听到他声音不对,马上红了一对黑亮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她泥鳅一样飞快地溜到楼梯底下,一副不告御状誓不罢休的气势。
他哪里有凶她了?恶人先告状!连扬眉的神态都和她那爸爸一个样,唉,还是小泽比较好说话。
“喂,你过来,我道歉还不行吗?”“大叔”马上缴械投降。
每次都这样,小娃子偶尔一次发现自己的妈妈就是大叔最大的软肋后,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那还差不多!”小茨笑着扑到他怀里,撒娇地用自己水嫩的粉红脸颊轻轻地磨蹭着他微微扎人的帅气脸庞。
“我就知道大叔对小茨最好了,亲一个!”
小小的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刻还阴云密布,这一刻就晴空万里了。简直比日本多变的天气还要易变。
唉,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妮子!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在孩子面前有个大人的样子,都快成奶爸了。大叔,你这么大个人还被小孩子吃得死死的,真是丢脸。”
她从楼上就看到这一幕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一阵暖和,一阵怅然。“你也不必取笑我,当爸爸的心情你是不会了解的了。”
“姨姨!”小茨看见她,兴奋地向她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小手掌。
她被小茨的可爱的表情逗笑,三年前,她就被这张笑脸所打动,小孩子本来就是上帝恩赐给人们最好最珍贵的礼物。
那时候,小茨还是那么地小,那么地虚弱,小眼睛也紧紧地闭着。没想到就这样一晃过了三年,小猫一样蜷缩在襁褓中的孩子也会走路了,而且还会耍小脾气,搞小恶作剧,让大人们哭笑不得。
“不行!你再不上厕所,我又得帮你换尿片了。多麻烦!”他不能忘记深夜了,还要起床帮哭哭啼啼的小家伙们换干净的尿片,累得够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茨早就不用尿片了。”
“你也不想她就地解决吧,脏死了!”
他大声嚷嚷,这女人竟敢质疑他的话!
虽然他个人还有一点点的洁癖啦,对尿片也存在些许的阴影,但当时他只是不想让邋遢的菲律宾女佣人碰宝宝,只得自己动手,牺牲小我,够伟大了吧!
反观她,那时候什么也没做,宝宝的事他来,把屎把尿的事也他来,她就坐一边凉快,越看她就觉得越不顺眼!
要不是萱草维护她,要不是看在她有病的份上,他早就翻脸了。
现在这恶女人还来奚落他,真可恶!
也不知道小皓到底看上这可恶的女人哪一部分!
本城墨无视她伸过来要抱人的双手,一把抱起怀中的小小身体,还耍马戏一样摇晃着女娃儿,长腿不紧不慢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迈去。
目送一大一小离开,她若有所失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烟雨迷蒙的天空,又下雨了。
当年的她如果没有流产,孩子应该比萱草的一对儿女还要大吧。
“小姐,邮差送了快递过来,请你签收。”女佣将一个大信封递到她手里,还顺带捎来了邮单和笔。
安城?
唐小放看了地址半晌,突然想起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苍白的嘴角不自觉地掀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女佣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阴郁寡欢的小姐微笑,也没有打扰她,自己拿着邮单交给邮差去了。
安城,好遥远的一个地方,在那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时候她和萱草天天在一起玩耍胡闹读书,日子过得飞快。
只不过那些都离她太远了,远得她已不记得当初自己来英国的理由。
信封上的胶布怎么也拆不开,她于是拿起水果篮上的小刀,划过封口时,刀口突然向内,力量失衡,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呆呆地看着跌落在地上那张红色滚金边的喜帖,一动也不动。浑然不觉火热的鲜血顺着指端流出,一滴滴染红了雪白羊毛地毯。
“小放!你怎么了?天,又流血了!”
我放下怀中的宝宝,飞奔过去,拿出纸巾捂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她的病难道又要犯了?不会啊,她在这两年来身体心理都好了许多,几乎与正常人无异了。
“姨姨,你怎么样了?”
宝宝也学着我的口气,关心地小步跑到她面前,还朝她手里呼气,稚气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不痛,姨姨不痛啊!小泽在这里,姨姨就不会痛了,小泽会给姨姨讲笑话。呼呼呼,不痛,不痛,姨姨不痛……”
唐小放看着他半晌,终于会笑了,也流了眼泪。只听她安抚着小泽,温柔地说:“姨姨不痛,有小泽在,姨姨没事。”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上前抱着年幼的小泽,却见小放还是有些精神恍惚。
我让小泽陪着她,自己出去吩咐女佣,让她去请家庭医生,再回到大厅时,本城墨和小茨也在。
他似乎并不知道刚才的插曲,小放则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逗着两个小娃儿玩,不过依然心事重重的。
那个叫本城墨的后知后觉的笨蛋一看到我,马上不顾形象,吃了******似的扬着手上大红的帖子,兴奋地大声嚷嚷,怕别人听不到似的高声宣布:
“胖妹妹要结婚了!萱草,你相信吗?那个胖得跟皮球一样的水桶妹要结婚了!胖妞的布丁军团终于可以减少一位!”
布丁军团是他对当时圣德高中稍胖一些的女生的“美称”,唉,他读书总记不住东西,帮别人取的花名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果然不出一分钟他马上又换了令一副嘴脸,一脸不屑兼幸灾乐祸地讥讽道:
“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界,她那母猪一样的样貌也有男人敢娶,真是勇气可嘉……不对,应该是英勇就义,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男人,被那么胖的女人压下去,铁定没命……”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好久,简直就是个典型的八卦宅男,难怪连小放也戏称他为“奶爸”,虽然我也曾暗地里称呼他为“师奶”。
这家伙,中文倒是进步了,就是常常喜欢正话反说,专门用四字成语来挖苦别人。我已经警告他不下数次,可是只要我转个身,过不了几分钟,他还是会明知故犯。唉,真是个比孩子还要孩子脾气的任性家伙!
我这次没有时间更正他,也懒得花精力跟他讲一大堆的大道理,反正他从来就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我早已放弃他了。
另外,还因为我听到他说,胖妹要结婚了!
“我的天!你说的是廖盈对吧?她要结婚了!快说说,谁是新郎?是施学长吗?是不是他?快把结婚请帖给我!”我激动得想直接扑过去抢了他手上的请帖,没想到他宝贝似的护着,气得我猛敲他的脑袋!
“你猜猜看啊!喂,你别打头,会脑震荡的……不对,还是别打脸,脸比较重要,再打你们就没帅哥看了……”他把大红的帖子护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掩护他那张俊脸,生怕让我毁容似的!
“没事,我们有小泽这个小帅哥在呢,小泽长大后一定会比你帅。”唐小放搂着小泽宝宝,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我们闹作一团,不过听她的话,还是援助我这边阵营的。
“快给我,否则两样照扁!”
我凶恶地逼近他,强盗似的拉扯着他的休闲服,不惜对他施加威胁地大声吼道。
我气势不弱,怎么也要抢回请帖,他也寸步不让,铁了心陪我玩到底。两个大人就纠缠作一团,唐小放看了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听见她的笑声,我稍微放下心来,还好她没事,刚才我还以为她旧疾复发了。笑出来就没事了,她没事我才能安心。
“好了,你们两个,孩子还在呢,别做错误的示范才好啊!以后他们会有样学样,都学坏了。”唐小放还在一旁尽职地“劝架”,浓浓的笑意已达眼底,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漂亮极了。
“妈妈加油!把本本抢过来!”
两个小小的孩子在一旁帮我打气,害我满自豪一把的,不枉我当初辛辛苦苦地一口气生了二个。
照B超的时候医生就跟我说有两个心跳,我还以为他说的是我和宝宝的心跳,直到挨了一天一夜才生出第一个宝宝,那女医生非常宁静地对我说,你不能休息太久,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来。
“大叔加油啊!别让妈妈抢走了,大叔你要争气点……”
小茨第一个当了小叛徒,气得我把她卖掉的心思都有了,女儿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倒帮着大叔那边……
唉,真是白疼她了,还是小泽比较有义气,是帮妈妈这边的小小忠臣,让我私自决定以后多疼他一些。
小放身处在这一片热闹中,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是个有自己的意识的人。
她的世界在这一小片的热情温暖的海洋中,逐渐复苏,她想现在是时候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问题了。
她想要自己跟他们一样幸福,她也知道,自己的心结只有自己才能打得开。
“别抢了,那个新郎的名字是……”她顿了顿,为要公布出的答案而心颤不已,但是她还是力图维持冷静。
他们一致看向她,唰唰四对眼睛,大的小的,都看着她,让她觉得有些压迫感。但压迫感很快就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彼此之间的信赖与温情。现在在她的生命中,他们就是她的亲人,她何需避忌他们。
那么难熬的一段日子,他们都一路陪自己熬过来了。
“新郎是他……是我们都认识的人,他的名字叫戚辰皓。”
我一怔,不曾想过廖盈的另一半竟是戚辰皓,一个伤小放伤得极深的男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允许廖盈发请帖给我们?明明知道小放和我们在一起,难道还嫌伤她伤得不够,还想再刺激她吗?
“小放,你不必勉强自己说出来……”我不禁后悔刚才的冲动,本城墨叹口气,将喜帖乖乖地交给我,不再说话。
他不说我也能明白,是我没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以前总爱说他是个傻子,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的笨蛋。
她曾经将这个人视为梦魇,对他的名字也极其避讳,她知道萱草他们也总是避免在她面前说出这个名字。
她也觉得会很难,可是如今真的说出来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马上就要结婚了,我祝福他。”
“请帖上说,邀请我们全家去参加婚礼。”本城墨看着努力爬到自己身边坐下的小茨,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帮她编着大麻辫。
“婚礼?大叔,我可以当新郎新娘的花童吗?我保证会很乖很乖,不调皮也不捣蛋,我保证!”
小茨一听到婚礼,不禁想起大叔那天带她到教堂散步时,小伙伴们那美丽的蓬蓬裙还有帅气得只有王子才能穿的漂亮小西装。
“哥哥也和我一起,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微笑,听大人们的话。”小家伙有好处也没忘了哥哥的份。
“大人讲话,小孩子要乖乖的不要插嘴。”轻点她翘挺的小鼻头,本城墨看着一对漂亮孩子的轮廓,分明有蓝逸凡的影子,不禁心生忧虑。
蓝也会出席婚礼吗?
安城,一个发生过太多故事的地方,难道说,他们的故事还没落幕?抑或是,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们不会出席。”不能犹豫,为了小放,为了本城,为了我自己和一对儿女,都不能回去。
安城,就让它沉积在岁月的微尘中吧,既然是尘封的秘密,那么也没必要把它一一揭开。我已经不想再改变现在恬静的生活,也不能。
连同那个樱花般灿烂,那个如黑夜般孤寂,那拥有着阴郁冰冷的眼神的少年,也一起尘封在岁月的音乐盒中吧。
“我们会去参加婚礼,一定要去,都要回去安城……因为,我想亲自祝福他……”小放喃喃而坚定地说道。
那样一来,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件心事,她不想自己再一辈子背负着悲伤哀怨,更不想以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