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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冷眼螃蟹(2)

他坚决不给我,我没有担心,因为我知道他最终会给我的。

因为,他已经摇晃得站不稳了。

最终,他倒在地上,我试着拔出他紧抱在胸前的剑,但,他抱得太紧了。

我终于愤怒了。

用脚狠狠地踹他,用凉水洒在他的脸上。

还不够,我咬着他的手指,试图让他松一些手。

但,徒劳无功。

他昏迷了两天,我担心他会饿死。于是又给他炖了一只鸡,喂了他鸡汤。

他最终还是醒了。

但是,他很虚弱。虚弱得不能够再抱紧那把剑了。

三个月过去了,他仍卧在床上。

他说,他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我说,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假装没理解我的意思。一直很平静。

他说,他从小就得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算命的说他活不过四十岁。虽然,今天离四十岁还差很多年。

我开始叹气。盘算着我活到四十岁会有多少荣华富贵。

他说,其实他没有杀过人。

我惊讶了。

死在他手里的那些所谓的天下欢的女人是死在精神恐惧中,他只不过用三寸舌是帮她们抚平了心中的苦痛。超脱自己的人回看往生,都有一种凄厉的后悔。她们后悔了,于是让他成全她们下辈子做好人家的姑娘。

他最终还是死去了,在我没来得及算清我们之间的瓜葛之前。埋他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把剑。这一次,没有犹豫,我把他们合葬了,还特意为他杀了只鸡,只不过他已经吃不上了。

他说死后用他的人头去换赏金,我想了想,还是没答应。

我已经不想再卷入那纷争的江湖。

江湖的路上,已经没有叫道的人。

每逢清明的时候,我还会为道杀只鸡。

只不过,我已经不愿轻易想起。

昔在长安醉花柳前传

梨花谷里似乎永久都是乍寒还暖的初春,青色的梨叶,雪色的梨花,红色的许愿绳,满了幽谷一日,我从梨花树下走过,雪君姐叫住了我:秦宝的朋友在谷里办了一个诗社,你平日爱读书,写诗词,何不加入?我向来喜欢安静,对世事纷扰带有偏见,总觉得带有名利的色彩,于是笑了笑,谢绝了。

两个月后,我去青果园采红果,却见秦宝迎面走了过来:小谢,多日不见,可好?我依旧笑笑:是啊,前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这个……不告诉你,赫赫,你在采红果呢,这么好的天气,你何不去拾梨花,贞儿的生日快到了。”

我沉默。

“这般闲情,白大侠的功夫是名副其实的‘白教’了”我头也不抬:“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是这样,嘿嘿,我朋友在谷中办了一个诗社,你若加入……”

“哦?雪君姐好像跟我提过这事,他是谁?谷里的人么?”

“不是,他叫朔冥,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年祭祀文章比往日好得多么?那便是他写的。”

我站了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怪不得邓秀才今年没有向我炫耀,原来如此,有人替了,赫赫?”

“他与你提这做什么,没了面子……说了一圈,你答应没有?”

我还没有来得及拒绝,秦宝便又凑近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黄昏时,你来茶棚,杜荷在外面,你只管拿着你平日里的文章来就行了!”

“秦宝……好吧。”我虽无兴趣,但转眼一想,会会也好,倒也见识见识才子,今年祭祀的诗文确实不错。

黄昏时分,我来到茶棚前,杜荷知我要来,微笑前迎:“他是我引荐来的,他来一趟,可是不易,今天巧,趁好让你见见。”

进入茶棚,秦宝便指着一名男子说:“朔冥。”少年翩翩,颇为清秀。“你要入社吗?”我微笑着点点头:“什么条件?”“听那二位说,姑娘平日里喜欢做诗词,能否?”

我把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杜荷走了过来,“你们不要站着说话,坐下,坐下,尝尝我刚沏的茶——碧潭飘雪。”“京城带来的么?”茶香淡淡,色泽碧绿“京城的茶会有这般清涩么?赫赫,是谷里的竹叶梨花”朔冥突然开了口:“茶清淡,而味绵延,文章也是。”

回去后,雪君姐递给我一张字条:诗文已看,字字珠玑,篇篇锦绣,实为华章佳句。署名是杜荷。我拈笔回到:本是寒文苦语,何作华章佳句?想来你是客气了,我既已入社,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回后,轻叹一声,不知为何我又揉作一团,扔入火盆,升腾灰烬……

秦宝爱四处游山玩水,而杜荷每月都要回长安,朔冥与我渐渐开始商量诗社内的一些事。

社内诸多杂乱,伊不二要找我入社,还嚷嚷着让说明给他将来的包子店写招牌,写楹联。

下午,伊不二又来了,拎了许多包子,硬是要我收下,我硬着头皮吃了一个,剩下的全塞给了朔冥,朔冥皱眉说道:不二,还是白师傅说的对,你手艺未成啊,努力,努力……

谷主让我们去一趟,竟把端午的祭文交给了我两个,这着实有点意外,出门时,我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得意,看看朔冥,他似乎也是。的确,心血没有白费……

周伯说:很久未见邓秀才了吧,他现在,也只有字的功夫了,前几日,还抄了你两个的诗词,瞧我这铺里,还能给来往的人一副,要知道,这些人都是闯江湖的,你们两个倒好,不出谷,说不定名声在外呢!

我这次是真的得意起来了,朔也微笑;江湖,未必都是刀剑的天下。

渐渐的,我发现朔冥与我有许多相同之处,这些东西,仿佛是灵魂深处的柔和,清澈温馨。

朔冥曾写道:涩为子期,我为伯牙,高山流水也。诗社发展得很好,邓秀才终于来入了社,我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谷内的梨花,愈加绽放清新。落日余晖,我去茶棚闲逛,杜荷正踱来踱去,不时的唏嘘。朔冥在写东西,笔下素雪,挥洒松墨,走近一看,是些报国之词,我不禁有些惊讶:想不到……朔冥抬起头,长叹一声,太平盛世,好,好,免不了旧时亡恨,新朝患忧。你如何不入了江湖?我问道“我这里,笔墨纸砚,便是江湖,我的天下”……朔冥有些惆怅,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月四月时,谷里的梨花便开得尤其旺盛,俨然少了清冷,我去青果园采桑,朔提了一个竹篓,里面尽是些梨花瓣。

“细萍重叠长,新花历乱开”朔冥坐在一边,我也放下了手中的活。

“梁简帝的《采桑子》?”

朔冥慢慢点点头。

“樱桃谢了梨花发,红白相催。也是《采桑子》,赫赫。”我想知道朔冥为什么不高兴。

朔冥叹了口气,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要回来的!

“你要走了?”我更是惊奇。

朔冥沉默,递给我一封信,走了。

我就这样看着他离去,心里并没有很大触动,因为我以为他像杜荷一样,要回家了。信是朔冥写的,一首诗。

朔风之客何去?

今复留谁?

冥冥之词失矣!

尽付流水!

谢寒清梦醒乎?

芳枝梨痕!

涩语嫩诗罢了!

方知离恨。

我忽然心里空落落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次日,我仍就来到了茶棚,只有杜荷一人在外面,秦宝在独自喝茶。茶?不对,是酒!

朔冥呢?我开始恐慌。昨夜里走了……他走时塞给我一个字条,上写着,半夏当归……秦宝已有了醉意:朔冥与他人不同,如今他走了,做兄弟的也不知去哪里追,一个男子汉,我总不能哭天哀地,可这心里就是难受,万一……杜荷说道:朔冥知道那群人要来,不让我去拦,他让我和秦宝好好打理社,倒是说你,不要总在谷里,说你总要出去的……

当故事里横入了刀剑,梨花谷的宁静里也包含许多神秘,朔冥的离开,恍惚间让我意识到这十六年来我有太多的未知。

朔怎么卷了去呢?所谓江湖,波澜随时牵着你的衣角,冰冷的金属是你不至于沉底的稻草,朔怎么就被带走了呢?

我终于无法等待,终于要出故找寻,原本简单的生活,突然之间给我插了一段前行的路,朔,如果你在那里,便为我散开些许阴霾,快些找到你。

原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竟是这样的光景。我终于明白那些成名的侠客为何常回谷中四处打听询问一个人名字,终于明白梨花树下站着的不只是雪君姐,终于知道那繁多的朱线并非都是祈福,而是一个守候,是一个找寻与回归的宿命,冥冥中让我踏上了征途。

昔在长安醉花柳(一)

梨花飘渺淡妆,蓦然芳草碧香……

淡白雪瓣随风盈盈而下,我在轻轻的梨瓣味中又走到梨花树旁。

一袭纱裙,素衫雪裳,雪君姐姐伫立在一旁,还在为新来的村民介绍梨花谷。

我叫谢涩,生于青果园内遍地红实之季而得此名。谷中的人对我很是关照,白莫愁是我的师傅,自幼在他门下习武,会些拳脚功夫,今年已然十六了,骨子里总有飞出谷去的冲动。

因为自己,也因为朔。

周叔是个杂货商,很是反对我的想法,他见了我总是说:“梨花谷,少年游,梨花酒,醉扶头,梨花茶,饮罢人难留,哼……”

“如何要出谷去?”周嫂依然惊叹,却并不像周叔那样暗斥我,仍然替我缝洗衣服,今天还特地制了双幻游鞋给我。

“倒不是在谷中闲闷,而是……总要出去看看的,师傅那里也说,是该出去见世面闯江湖的时候了,周叔他……”我欲言又止。

周嫂叹了口气:“你周叔是舍不得你走,怕外界太乱,他脾气急,你也不是不晓得。”

我到了郊外,周嫂让我拾些野果回来,顺便教训一下菜园里肆虐的刺猬。5只刺猬,只消一会功夫便解决了,红彤彤的浆果在青草从中闪现,我采了些。师傅教我的剑法也被我耍的纯熟,只是这长剑有些旧了。回去的路上,我绕路到织星屿采了些桑麻,周叔最近在赶制衣服。

周叔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并未再责我出谷,只是看看我手中的剑让我挖些铜矿,去找铁匠老王。老王是我们谷的铁匠,谁家兵器旧了,消个几两银子便又修的锋利,叫他老王,连驿站的阿蛮也敢这么喊。石金坳的矿石经常引得江湖人士来这里采集,我见过一个身披七剑的侠客,坐下有一匹雪色宝驹,威风极了,他说此马通灵性,自己找主人,我便更坚定出谷的想法,朔那时还在身边,他偷偷告诉我,马的名字是“霜雪冰风”。

20块铜矿,已是筋疲力尽,师傅只教我蛮劲,并不修太多内力,我的轻功也不是很好,脚一点,能飞出五六步罢了。

“要出谷?!”老王早就知道了,好像仍不相信。未等我开口,他便搬出兵器架来:“顺手的物什,你挑一件,算是行别之礼。”“王叔……”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老王有些生气了,络腮胡抖动几下,“十六年了,你手中的长剑不也是我打的么?怎么,此刻未走,便忘了昔日,见起外了?!”“没有,没有”,我忙摆手,解下包袱,“王叔,这些矿石,我方采挖的,您留着,方便修物件。”老王憨憨的笑了,倒不是因为矿石,而是因为我又恢复昔日了,以前我稍有气力便跑去石金坳给他挖矿,还经常在菜田里碰到野猪,甚至戾牙野猪,匆匆跑去。

“秋水刺速度快,轻巧,拿好。”我接过双刺。临走时,他让我去药商陈伯那里一趟。

青果园里有药,我意外拾到一份三七,像是外来的人采满了漏遗下的。

陈伯是个温和的人,对于出谷,他给我讲了许多经验,炼好金银花,让我送给秦伯——秦瘦鸥。最后拿出一个囊来,里面有两味药——半夏,当归。陈伯说:“莫担心,朔冥,也带着一个。”

秦伯家在村南近郊,两边有凄凄乱草,野花幽芳,有些清冷。秦伯是个吝啬的人,偏生秦宝是个败家子,整日里游手好闲,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

路上,又看到谷中的木牌,不免有些怅然。

越过,便是两间简陋的房子,秦伯在咳嗽捶胸,我忙赶上去:“秦伯,您没事吧?”

“咳……咳……咳,没事,一点小风寒死不了人的。”

“秦伯,这是陈伯让我带给您的药。”

“什么?老陈会有如此好心。算了,算了……”

“这药不要银子的,您快接了,煎服两日便好了。”

秦伯有些吃惊,但双手分明已经接过药:“多谢了,哎……”

“秦伯,到底为了何事如此伤身?往年春日,也未见过您受寒啊?”

“还是我那败家子——秦宝,前些日子与些赌棍鬼混,不仅输了钱,还欠了债,他知我不会给他,竟把祖传之宝——金狻猊给偷了去,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不禁愤愤,自幼与他在同门下习武,他便不思进取,还常捉弄与我,今日竟干起偷得勾当来了“定当帮您教训他!”

村北梨树边,便是秦宝的房子,他似乎知道我要来,未等我开口,他便双手作揖道:“小谢,暂莫出手,此事怪我欠下外债无力还清,不得已,才偷了家传之物,没想到那伙人不依不饶,仍带着欠条管我要,我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啊!”

“胡说!你为何要去赌呢?!今日不是你自作得恶果!”

“是是,不过,你若不帮我讨回欠条,恐怕日后,我不得好日子无妨,但我爹会气伤攻心,小谢,你如何忍心?”这家伙,竟会耍嘴皮子了。

“如此,念在往日情分上,我便帮你讨回,日后若再惹秦伯生气……”

秦宝忙陪笑脸:“不敢了,便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了。青果园边,织星屿外,有一群赤膊之徒,外貌粗鄙,那些便是讨债之人,共有十五张欠条,有劳啦!”

点水踏石,越溪而至,果有一群赌棍来回行走,我不慌不忙迎上前去,当心直刺,那人倒地后,他同伴扔来一枚暗器,我躲闪过去,不想一旁四五个赌棍上来围攻,勉强招架,力挺过去,总算解决了他们。喘口气,于树下打坐,定神凝力,看看包裹,还差五张,待元气恢复,我又拼杀于一群赌棍之中,由于刚才暗伤未愈,我有些不支,幸好,在一个赌棍身上搜出两瓶金疮药。

十五张欠条,一张不少。我注意到那些伤我的暗器是些木质骰子和骨制骰子,便一并拾了回来,应该能换些银两。

“果然有身手,小谢要出谷,我这里有些交友经验……”秦宝说完,又不舍的将一锦盒放入我手中,这该是金狻猊吧。

正待要走,秦宝忽然走到梨花树下:“本来不用麻烦你的,朔冥出了村子……”

我回首:“秦宝,学些正经营生吧,总不要烦你爹,秦伯年纪大了,我总要回来看他的,却不知是何时,朔已出谷半月了,连个音信也没有,你若有了空当时候,便也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