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刚要携妻儿出牢门,走到牢门处却突然凝足不动,叹了口气,摸了摸晶晶的头,低头吻了下襁褓中儿子嫩嫩的小脸蛋,将儿子依依不舍交到妻子晶晶手中,压低声音耳语道:
“带孩子走吧,晶晶,若不方便,就将孩子交给东大街将军胡同我的父母收养。晶晶,保重,为夫只怕不能陪你了。”
“我不!要走一起走!我不能撇下你在这里受苦!”白晶晶断然否决,大大地眼睛含着泪迷惑不解地望着高仙芝,不明白桃笙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走。
“臣,高仙芝,恭送杨妃娘娘!”原本用不舍目光凝望着妻儿的高仙芝,突然单膝点地跪在白晶晶面前。
牢门外由远而近响起一阵脚步声,一角龙袍闪现在牢门处。
尺七昂藏男儿身,突然在自己女人面前跪了下去,顿时将白晶晶吓得目瞪口呆,花骨朵般的小嘴大张着,目中尽是天崩地陷,对眼前这骄傲男人的突然低身俯首在自己面前,真是绝对绝对的难以置信。
“桃笙!你傻了?你发烧了?哼!肯定是被这群家伙给折磨得昏头了,快起来!快起来!”白晶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摸高仙芝的额头,却被高仙芝膝滑后退躲开了去。
“玉环!”一道陈宁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这声音威严肃静,透着一股强烈不悦。
白晶晶闻听这声音,猛地转回身来。
眼前猛然撞进眼帘的是穿着一身龙袍的李隆基。
“我不是杨玉环!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又是那个老色鬼!
白晶晶一见李隆基顿时如遇蛇蝎般,噌得一声闪身而退。
“你!”李隆基眉头大皱,手指指着白晶晶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臣,高仙芝拜见我皇万岁万万岁!”眼见皇上即将发怒,高仙芝急忙上前给皇上行叩拜之礼。
“高仙芝?你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在回京的路上吗?怎么会出现在天牢?”李隆基已经听到高力士的奏报,听闻高仙芝现身京城不由感到诧异。
高力士却没敢说,当时去保护杨妃娘娘时,杨妃娘娘正与这位四镇节度使相拥相抱呢。
此时见“杨玉环”怒瞪着一双眼目,对皇上极端无礼,不由在皇上身后连连向这位娘娘挤眉弄眼示意,希望不要把事情弄僵了。
高仙芝见皇上垂问急忙低首回道:“臣闻小勃律国前国王赫连夭夜出现在我大唐京都,不知此时真假,又恐其伤及皇上,故而一罢战事,便追星赶月赶回京都亲自追查此事。在明月坊中巧遇杨妃娘娘,误被护主心切的大内侍卫当成刺客捉进这里。此事属仙芝行事不周,惊扰了娘娘圣驾,臣甘领皇上责罚!”
“什么?赫连夭夜出现在我大唐长安?力士,还不赶紧给朕加强护卫!”李隆基一听赫连夭夜出现在长安,瘦脸上顿时现出惊恐之色。
据闻这赫连夭夜是狼妖化身,不但长相凶恶,而且生性惨戾。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个妖物潜伏在长安,他哪里还敢四处走动?
想到这赫连夭夜是高仙芝的手下败将,不由上前搀扶起高仙芝,假意洪恩浩荡。
“高爱卿替朕镇守边关屡建奇功,一心报国,有功于大唐江山社稷,朕只会奖励,岂能责罚?翌日捉到这赫连夭夜,朕一定要重重赏赐爱卿!”
低头瞧见高仙芝身上斑斑血迹,知道是这天牢中刑具留下的纪念,不由咧了咧嘴,安抚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高爱卿也不要放在心上,且回府好好养伤,养好伤再与朕将那赫连夭夜擒拿归案。”
李隆基刚要吩咐“摆驾回宫”,眼角余光扫见“杨玉环”,见那杨妃手中还抱着个婴孩,不由疑惑地皱了皱眉,温言道:“玉环,是不是也被这赫连夭夜给惊吓了?”
“正是皇上,王妃娘娘在明月坊受到惊吓,神志昏聩,故而胡言乱语冲撞圣驾。那婴孩,也是娘娘在明月坊捡到的。”高仙芝恐小妖精将事情搞砸,继续含糊其辞。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就连高力士也不是十分明白。
横空多出个孩子来,硬要认着自己的儿子,不是惊吓过多神志昏愦是什么?
于此一想,这杨妃娘娘的异常举止便显得合情合理了。
“力士,派高手护送杨妃回府,并带上御医留在府中侍候。”李隆基原本想携美人与自己一道回宫,见“杨玉环”对自己神色戒备充满敌意,李隆基勃然大怒!
这该死的赫连夭夜竟然将美人惊吓到这种程度。
“高爱卿,朕命你一月之内将赫连夭夜缉拿归案!”
朕的女人你也敢吓!
“臣遵命!”高仙芝本抱着必死之心,没想到拖出个赫连夭夜作挡箭牌,非但没连累到晶晶母子,就连自己也成了无罪之人,不由得心中大感庆幸。
“杨妃娘娘,随咱家走吧!”高力士拂尘一甩,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架走貌似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杨玉环”。
“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我不是杨玉环!我不是!”白晶晶乍听高仙芝也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杨妃娘娘,不由气得肝胆俱裂,疯狂地扯开前来搀扶的太监,猛然往高仙芝身上扑去。
“桃笙!桃笙!我不是杨玉环!你是信我的!你是信我的!”
高仙芝眼见心爱之人状似疯狂,知道小妖精没什么心机,自己那般说,定是以为自己不要她了。
高仙芝心疼欲碎,恨不得马上怀抱妻儿冲杀出这龌龊之地,可是……唉!
想起年迈的父母,无辜的族人,纵有浑身武艺,也不得不在皇上面前装出惶恐的样子,闪身躲开晶晶的纠缠不休。
白晶晶一扑成空,墨色瞳仁蓦地放大,不肯置信地呆呆看着高仙芝,看着这个一直被她无比信任和喜欢的男人。
滞重的脚步,无神的面容,白晶晶木呆呆抱着娇儿一步步往天牢外走去。
“喔”得一口鲜血喷出,眼见伤了最不该伤害的人,高仙芝本就被那帮子虎狼狱卒折磨得半死不活,此时内急攻心,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耳边听得内侍高喝“皇上摆驾回宫!”
急忙提起一口内气,强自挣扎着,对即将离去的李隆基行以君臣之礼。
“臣,高仙芝,恭送皇上!”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一阵混乱。
“啊!杨妃娘娘杀人啦!”
晶晶?晶晶那丫头发疯了!
高仙芝猛然提气从牢门出飞身纵出,越过数道牢门,来到外面。
星光稀微,薄昼初降的天牢门前,一身戾气的白晶晶,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夺来的长剑,向着那些围拢不去的御林军疯狂砍杀。
“快!快给朕拦住她!不要让她伤了自己!”李隆基惊魂未定,正不知怎么办好,乍见高仙芝冲出,立时高声命令。
“住手!”惊见白晶晶胡乱挥舞着宝剑,手中婴孩襁褓已经散开,露出孩子嫩白小腿在空中无辜踢蹬,高仙芝骇然失色,脚尖点地,从众人头顶飞掠进包围圈,赤手往晶晶手中兵刃夺去。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长发披散,容颜失色,神志癫狂之下,小妖精脑间仅存一点清明尚还知道护住怀中的孩子,不让小小的嚎啕哭泣中的婴孩堕地。
突地一条人影凭空飞跃而来,小妖精只当那人要伤害孩子,猛然一剑当胸刺出。
白昼初来时的光线有些梳理,有些让人眼晕,小妖精没有看清那人,便一剑狠狠刺了出去。
铁剑穿骨,透臂而过!
幸而高仙芝用臂膀搁挡,那剑才未刺穿胸膛。
“桃笙……”细微的声音从失去血色的樱唇间发出,怔怔如水的眸子里是做错了事的小意。仿佛是桃笙与她开的一个小小玩笑,一个恶作剧,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那血却顺着剑身血槽流了出来,自桃笙的身上热热地流到剑柄,流到自己的手上来。
白晶晶猛然松开手,刚要逃离,却被桃笙一把抓住。
“晶晶,不怕……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相信桃笙……”桃笙的眼中是桃笙的温柔,如此迷死人的温柔,让惊慌失措的白晶晶一下子陷落进去。
伸出手,哆哆嗦嗦抚向桃笙的脸,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因着分离时久,已经长出了略感陌生的黧黑胡髯,但那唇依然是美的柔软的,依稀是熟悉的清甜气息扑面而来。
白晶晶的记忆就停在那迷人的温柔和清甜的气息上,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到桃笙的手按在她最脆弱的琵琶骨上……
她知道她的桃笙不会害他,桃笙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睁开眼,感觉怀中空了。
儿子不在。丈夫也不在。
一个束发长着苹果脸的小道姑却笑嘻嘻地立在床前。
“施主醒了。”甜甜的笑容,清澈的话语,很顺耳。
许是因为不是那声难入耳的王妃娘娘,白晶晶顺从地由那小道姑搀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大大的眼睛,懵懂地睁着看向四周。
室内窗明几净,仅有两个蒲团,一个上摆着一本道德经,一个上却放着一把大大蒲扇。
似乎那小道姑方才是一边念道德经,一边用大蒲扇为白晶晶扇扇子来的。
“儿子,我儿子呢……”晶晶轻声呐呐着,生怕孩子就在近旁,被自己吵到。
“施主哪里有儿子?”小道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我有儿子的,我有儿子的,可是,我儿子哪里去了……”细微的低呐后,猛然低头看到净面水中那副憎恨的容颜,小妖精“啊”得一声尖叫。
推翻脸盆,疯了般将那小道姑捉到眼前。
“还我儿子来!快还我儿子来!”
“啊~!救命啊!师傅救命啊!”这女人发疯了!自己都遵照吩咐不去刺激她,为什么她还会发狂啊?
小道姑原本还未被玉真师傅派来侍候杨妃娘娘感到很荣耀,此时见这位传说中倾城倾国的娘娘特披头散发,目红面滞,妆若女鬼,两只发着襂人白光的手向自己的脖子掐来不由高声呼救。
哐得一声门扉被从外面推开,一身雪衣的李白一阵风般旋了进来,见白晶晶妖性大发意欲伤人,急忙并指将她点住。
“慈恩,大喊大叫什么?”玉真公主穿着一身道袍出现在房门前,见那慈恩在她所心仪的李白公子面前失仪,顿时不悦地皱了皱眉。
“师傅,我,我,咳咳,她突然掐我的脖子!”慈恩一边揉着脖颈,一边心有余悸地看向那个被李白公子放在床上的女人。
这个人真是那个传说中被皇上宠爱的寿王妃?
怎么会这么可怕?
“李公子,环儿……怎样了?”玉真见那李白一张魅颜转向自己,心中小鹿乱撞,紧张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无妨,就是受了些刺激,脉象虚弱,有些胡言乱语,静养几天应该就会好转。”李白明明用法力镇住了小妖精的妖魂,见玉真公主相问,依然假模假样伸出三个指头搭在白晶晶的脉门上。
“真是有劳李公子了。若不是李公子及时赶到,玉环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听皇上说,玉环是因为受了那赫连夭夜的惊吓才导致如此。这赫连夭夜真是可恨,怎么可以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给吓成这副模样。”
玉真见那李白不拘小节随意坐于杨玉环的床榻之边,摆手示意慈恩出去后,也作无意状立于床榻前,挽了挽衣袖去拭杨玉环的额头,一截似玉嫩藕却故意在这位一夕凭着一曲长相思和一段剑舞轰动京城的李白公子面前。
不必奇怪玉真公主何以穿着道袍出现在道观之中。
道教在唐代很流行,因为“李”是唐朝的国姓,为了说明自己是有些来头的,他们便在历史中找名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姓李的又有些名气的,这主就是老子,老子原名叫“李耳”。他们立马认老子为祖宗,并广泛宣传祖宗的学说。最好的宣传办法就是以身作则,鼓励公主后妃出家修道,以此来带动民间对道教的崇拜。
玉真公主的名号,以及这座规模不小香火鼎盛的玉真观便是在如此情景下,由李隆基赏赐来的。
玉真就是昨天夜里,出现在明月坊的那个头戴面纱的神秘女子。
她仰慕李白才名,一见之下顿时倾心。
若不是发生了混乱,她可能当时就与他结识。
年近四十的玉真公主已经不再年轻,面对英俊倜傥的李白,还是禁不住做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轻佻举动。藕臂在缩回袖里的时候,有意无意蹭在李白仅着薄薄雪衣的肩上。
李白的唇边浮起一层淡淡笑意,心内起了捉弄这女子的心。
一起身,却透过未关闭的房门瞧见院子里已经站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个人明明一身伤痛,只是换了衣衫。
衣衫是青绸,绣了祥云的暗花,袖口滚着银边,很讲究,颌上也剃去了胡髯。
整个人挺身而立,立在院子中的一株柳树下,让那绵软的柳,平添出几分叫着骨气的东西。
那位威震西陲的安西四镇节度使,棱角分明的脸上,鞭伤依然让人触目,却不影响这人的俊美。
李白,雪魄大人,看着院子里立着的男人,禁不住自愧弗如地叹了口气。
凡间情痴,痴者之最莫过于此。
明明受了不轻的伤,明明被心爱之人刺中臂膀,却只换了一身衣衫就甘冒杀头的危险到这假杨玉环养病的道观来探视,真是不能不让人感动。
心有感慨地李白,伸手捏住玉真的道袍袖角,做出温柔的样子道:“听说玉真观后面的瀑布每到夏日都很壮观,不知道公主是否介意指引李白一起去看看。”
“好啊!那瀑布此时的确壮观,玉真,玉真也是很喜欢。”玉真分不清年龄的脸上顿时绽开了花,有些微细小的皱纹从粉后爬出来,有些让人不忍看。
李白却知道那外面的男子已经等得苦,不管那玉真是公主还是道姑,只管大咧咧一路牵了对方急急往后门绕去。
屋子里静悄悄不再有外人,高仙芝挥手关了房门,挨在床边坐了,刚要用未受伤的手去牵晶晶的手,被子里却忽然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你是我爹爹吗?”小人儿穿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古灵精怪地坐在娘亲肩头,歪着小脑袋,眼睛一闪一闪满是好奇。
“我,我是,好孩子,我就是你的爹爹。”不用猜,这个与寻常孩子不同的小人儿,定是自己那个未见过面的小儿子了。
高仙芝急忙伸开手,让那小人儿跳到手心里来。
“爹爹,嘻嘻,爹爹!”小人儿猛然在爹爹的手心里开心地翻起了跟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猛然跳下爹爹的手,跌回被窝里,在里面拱来拱去半天,撅着个屁股费力地往外拖。
高仙芝正奇怪着,刚要打开被子,却见那小家伙拖了个金闪闪的指环从里面爬了出来。
“爹爹,这是儿子给你的见面礼!”小人儿高高举着指环,眉眼里尽是洋洋得意。
这金指环做工粗糙,分明是仆妇手上的粗俗之物,怎么会到了这小家伙的手中,还被当宝贝似地藏在被子里?
高仙芝先是惊诧,接着是愤怒,猛然一拍床板,大喝出声:“白晶晶你给我滚起来!看看你生得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