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栖悦顶回去，“娥姐姐说话真难听，什么嫁不嫁？你天天追着太子哥哥跑也没人说让你嫁太子哥哥，你干吗心虚说我？再说……抱抱就要嫁人吗……”说着转过身把挨着太子最近的几个男孩都抱了一遍，然后天真地转身，鹅黄色的裙子划过盛开的弧度，悄然落下，看向范忆娥，“难道我要都娶了？”
被抱过的几个男孩顿时脸色涨红。此刻谁也无法否认，左相家大小姐虽然脾气不好，可长相绝对万里挑一的漂亮，尤其生气时，顾盼神飞，让人移不开眼。
脸皮薄的羞涩而逃。
脸皮厚的纠正她道：“咳咳，栖悦妹妹，是‘嫁’不是‘娶’。”
胆大心细的，若有若无地看了眼黑脸的太子殿下，老神在在地继续看戏：有意思。
有人觉得无聊，转身就走。
“你——你不知羞耻！”范忆娥指着章栖悦，气得浑身颤抖，眼泪在眼里打转，张口想骂，突然想到太子不喜女子无德。
范忆娥立即收起手，以帕掩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柔弱哭泣，梨花带雨的容颜中，质问的声音变得无力，“你……你胡搅蛮缠，太……太子殿下，不是臣女的错……”范忆娥身姿若柳，楚楚动人，带了几分被人抢白的无力，哽咽道：
“臣女……刚才只是觉得栖悦妹妹与十三……抱在一起不好。”她加重了“抱”的读音，边擦眼泪边道：“虽然栖悦妹妹还小，可栖悦妹妹也知道‘嫁’不‘嫁’了，是大姑娘了，栖悦妹妹又深得太子殿下喜爱，更该为了太子小心行事。刚才臣女是提醒她别与十三……抱在一起。”
“抱”字又加重一分，爱之深责之切，她不信太子对章栖悦的所做所为无动于衷。长得漂亮又如何，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她总有被太子看腻的一天，待到那日，太子就会想起章栖悦所有的不好，今日的“抱”就是她的“罪名”，“谁知……谁知十三竟然瞪臣女。”
范忆娥急切道：“臣女怕栖悦妹妹年纪小，被心机深沉的人利用，才出言喝止……想不到十三因为臣女搅了他的好事，还对臣女口出恶言，臣女本想一走了之，可……臣女想到太子平日对臣女等人的好……”范忆娥哭得更加伤心，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一时气不过就……求太子开恩……”说完扑通跪在地上，咚咚磕头，“求太子开恩，臣女绝无二心，实在是担忧妹妹……”
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圈，发出窃窃的笑声，无一不觉得每日上演的“争宠”戏码有趣。
吴家小姐吴趣令见状紧跟着跪下，低低的哭声比范忆娥还可怜，“殿下明鉴，求殿下原谅栖悦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懂恪守礼节，跟十三‘抱’在一起……”
说完，吴趣令迫切等着，以章栖悦的暴脾气，听到她们颠倒黑白肯定火冒三丈上前打人！只要她出手教训自己，忆娥的事就能揭过去。一荣俱荣，她以后还要指望范忆娥，范忆娥不能招太子嫌弃！
但吴趣令等了很久，也没盼到落下的巴掌！不禁诧异地抬头。
九炎落突然跳出来跪在地上，“太子，不关栖悦姑娘的事，她们刚才的话分明想让你讨厌栖悦姑娘……她们居心叵测。”
范忆娥、吴趣令闻言贝齿紧咬，恨不得掐死九炎落。
周围发出低低的笑声，谁都明白这一出是女孩子为太子争风吃醋，被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小贼人，眼睛挺亮嘛！
太子面容微怒，“来人！把九炎落拉下去，中午不许他吃饭！”被人当众说中暗事，修养再好也有些怒火，再说，栖悦刚才肯定抱他了，“你们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哭哭啼啼惹人心烦。”女子之间的制衡之道实在不值一提，章栖悦又没受委屈，九炎端蜃手一挥，把这件事揭过，说着想拉住章栖悦，却落了空。
“太子！十三——”章栖悦看见九炎落恳求的目光，生生压下为他求情的话。心里忍不住触动，他是怕自己开罪太子。吴趣令、范忆娥见目的达到，得意地看了眼章栖悦：太子根本不会罚她们，哼！
章栖悦心底冷笑，她得罪不起皇权下的太子，还怕两个女孩！
章栖悦走过去！
扬起手！
啪！啪！
巴掌狠狠甩在两人脸上，“你们不是想找打吗？不打了你们对不住你们刚才颠倒黑白的本事！”
周围的窃笑更加张扬。
范忆娥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但她比章栖悦懂事，眼里的憎恨一闪，随即换上委屈万分的表情，“太子殿下，恕忆娥受不得这份委屈……要给您添麻烦了。”说完转身哭着跑开了，“我要去找皇后娘娘评理……”
吴趣令捂住肿胀的脸，急忙追了过去，“小姐等等。”
周围的目光又无奈地落在章栖悦身上，稍大些的孩子不免想，章家小姐的脾气越来越大且不明是非，这样简单的套也往里面钻，如此性子怎能长久得太子宠爱。
心软些的女孩，忍不住叹口气，似不忍心见章栖悦悲惨的下场。
不谙世事的女孩，单纯看戏，掩嘴窃笑，纷纷把章栖悦当刁蛮范例说嘴。
心思重的，已然看见最大的威胁根本不是威胁，只等她自己作茧自缚好乘虚而入，得到更高的宠爱。
男孩们不禁摇头，庆幸她早入了太子的眼，只是可惜了她的长相。
“怎么了？怎么了？”章栖典费力钻进来，见自家妹妹正被太子拉着往外走，不明所以。
胖乎乎的手搭上他的肩，“恭喜典兄，得妹如此，哈哈。”
章栖典跟着笑，妹妹自然好，想到刚才哭着跑走的两个身影，不在意地跟着人群散了，去玩自己喜欢的游戏。
九炎端蜃带栖悦回殿，见栖悦不说话，以为她为刚才的事担心，笑道：“放心，母后不会怪罪你，不过你怎么跟十三在一起？我今早射落了一只鹰，你看见了吗？”
章栖悦沉默地垂头，“我头疼。”没有说话的兴趣，不为太子刚才的偏袒动怒，范忆娥是右丞之女，九炎端蜃脑子有病了才会处罚她。
九炎端蜃失笑，心情不错地揉她的头发，“小脾气，生气了？”然后低下头宠溺地在她耳边道：“放心，本太子心里向着你的。”
章栖悦可笑地看向他，难道她该为这句话感恩戴德、喜极而泣？但想到他头上金灿灿的皇权，好像她确实该对此感恩戴德，可她今天不想应付九炎端蜃，他表现得再潇洒英俊、儒雅风趣也无用。
章栖悦无所谓地步入殿内，放开太子的手，“我去准备早课。”
九炎端蜃含笑看她，当她脸皮薄。
余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险些撞到突然停下的身影，待看清是谁，慌忙行礼，“殿下。”
九炎端蜃刚要指责余韵几句，见她如受惊的兔子般胆怯，叹了口气，作罢，“好好伺候小姐，再让我发现你偷懒，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是。”余韵闻言眼里已蓄满眼泪，福了身，赶去伺候小姐，表情却像受了天大委屈，站到章栖悦身边时眼泪都没止住。
章栖悦铺纸的动作一顿，眼光锐利，“来人！拉出去罚站！几时觉得伺候本小姐不委屈了再让她进来！”
余韵惊呆，仰起头，她怎么了？大大的眼睛饱含着泪水，无辜、迷惘地望着章栖悦，仿佛没听见章栖悦说了什么。
“拉出去！”
余韵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拖走的，待站到门外，看到进进出出的少爷、千金对她指指点点，眼泪啪啪往下落，她也是世家小姐，凭什么她要被欺负！
余韵咬着下唇不断抽泣，她不过是去听易夫子的课，不过晚回来了一会儿，小姐为什么罚她，难道像她一样不学习、不上进才可以吗？她又没有像章栖悦一样的好家世，不学习怎么行。
九炎落同样在外面站着，别人冲他指点，他则经验老到地对人笑。他认识余韵，章栖悦身边的陪读。想到章栖悦今日对他的好，不禁觉得眼前哭得好可怜的姐姐也一定如章栖悦姐姐一样是个好人，“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没人会同情！
“关你什么事！要不是因为你，小姐能跟人起冲突，能怪罪到我身上？！呜呜——”说完离他远远的，站在边上哭得更加伤心。
九炎落敏感地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厌恶，眼中因章栖悦衍生的好感荡然无存，摒弃她在可怜人之列，转身寻了个能听到夫子讲课的位置，站定。
殿内。
无人服侍，章栖悦身体向后，端了一台研好的墨汁放在右上角。
此刻，章栖悦背后，一杆狐尾细笔停在原本该有墨汁的地方，看着空空如也的地方一动不动。
陪读小厮轻车熟路地又放了一台上好的墨汁，浓郁的墨香比刚才那台更加好闻。
狐尾笔落下，饱蘸墨汁，小手疾笔快书，一个个方正楷书急速成形，写的竟是对今年科举的议论，字字珠玑，句句犀利，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大殿里的人越来越多，慌闹一片。
坐在最后一排的四殿下看到前面梳着双髻的嫩黄色的小身影，被她头顶上珍珠散发的光芒蜇了一下，嘴角阴阴一笑，与周围的兄弟示意后，高声道：“栖悦妹妹，你怎么又欺负你的小伴读？那小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样，你不在的那些天，她可没被人欺负得这么可怜过。你是不是看你小伴读不顺眼？还是她抢了你心爱的东西，比如你的哥哥们？哈哈。”
他今日穿了件水蓝色贡缎春衫，头上戴着八宝小帽，脖子里挂着吉祥如意金项圈，漂亮的长相，精致的打扮，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小了几岁，眉宇间的骄纵表明这是位不好相与的主子。
章栖典刚进来，见有人欺负他妹妹不干了，“四殿下，你什么意思！我妹妹处罚自己伴读，关你什么事！”
“啧啧，这么凶。”四殿下学着母妃训斥人的样子，高傲地道：“我是怕栖悦妹妹火气这么大，将来有吃不完的醋、发不完的怒，好心提点栖悦妹妹几句。你气什么，难道你没教栖悦妹妹宽大为怀，将来姐妹情深？哈哈！”
旁边的少年忍不住附和，“就是，刚才母夜叉的样子险些吓死我们，以后其他良娣怎么给太子殿下开枝散叶！哈哈！”
哐！——九炎端蜃猛然看向后面。
全部人噤声。
四皇子九炎端士见状冷哼一声，却不敢再挑衅太子，不甘地看了眼本该对他怒目而视的身影，见她此刻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她今天脾气怎么出奇地好？
章栖典也只好息事宁人。
庄严的宫殿矗立在后宫最中央，袅袅春香在华美的大殿内萦绕，轻纱细帘、金银玉器散发着古朴的雅韵，威严中不失柔美，宫女太监分列两侧，尽心服侍着殿内唯一的主子。
高位上，一位凤钗雍容的女人无奈地端起茶，手指上的套甲应和着白玉的茶杯相得益彰，她耐心地听下面的女孩哭诉，不急不躁，待哭声渐渐小了，她回过头。
平凡的脸没什么出挑，硬要说有什么好，大概是她沉稳高贵的气质，坐在那里丝毫不因容貌不佳压不住后位的宝座，她轻声细语地道：“本宫知道你受了委屈。来人，把皇上赏的天云贡锦送范姑娘。”
“皇后，臣女……”范忆娥不明，委屈地紧紧揪着衣角，她不是来讨赏的，实在是章栖悦欺人太甚，皇后不能再偏袒她。
皇后和蔼一笑，高贵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说话温声细语，“本宫明白，太子让你受了委屈。你是个听话的，当初和你母亲进宫时，本宫就向你母亲保证过，你虽是太子侧妃，但绝不让你受了委屈，放心，这件事本宫自有决断。”
范忆娥听皇后娘娘重提名分，羞涩地垂下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小家子气，为一点小事便让皇后做主，岂不是显得自己没本事，又喜挑事？
范忆娥愧疚地向皇后行礼，立即改了口，“皇后娘娘恕罪，臣女莽撞，当不得娘娘赏赐，臣女这就回去向栖悦妹妹认错。臣女比栖悦妹妹年龄大，栖悦妹妹又比臣女尊贵，臣女不该不懂尊卑，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点点头，笑言：“忆娥越来越懂事了，东西给了你，焉有收回的？给自己做两套春衫穿给太子殿下瞧瞧。我们忆娥过了生辰就满十二岁了，是个大姑娘，越发漂亮了，别说太子喜欢，就是本宫见了也喜欢。好了，回去吧，还能赶上第二堂课，回头别忘了过来陪本宫多坐坐。”说完端了茶。
范忆娥心中微怯，退了下去。
皇后叹口气，“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候着的嬷嬷笑了，“范小姐年龄还小，娘娘用心调教她，总是好的。”
皇后从袖笼里掏出帕子擦擦嘴，动作优雅从容，“只能如此。”
两个准儿媳妇她都不喜欢，范忆娥心眼多，章栖悦又是个没脑子的，将来还不定怎么闹腾。
要她说，范忆娥该为太子妃，章家的丫头是侧妃，将来无论怎么闹腾也不会乱了嫡庶。
现在却颠倒过来，到时候先迎娶了侧妃，到底让不让侧妃先有孕，还是一起成婚，娶个年幼的章家姑娘？
哎，如果范姑娘为大，将来两人只要面上过得去，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可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偏偏让章家那丫头为正，太子还答应了，要是以后范家小姐有了异心，先生下长子，到时候再斗斗那没脑子的……怎能让人省心？“如儿呢？”
“回娘娘，如儿陪女医为娘娘煎药呢。”
“是个省心的。”自家侄女多好的性子，人长得更不用说，偏偏太子看不上眼。
“章家大小姐这次竟打了范家姑娘。”
“燕京有名望的人家下午都知道了这件事，皇后因此赏了范小姐几匹贡锦，可见是范家小姐受了委屈。”
“章家大小姐越来越不像话，人不大脾气不小。章丞相天天还把她当宝贝一样供着，不知他在想什么。”
“能想什么？谁娶了赵国公的女儿不得小心伺候着？何况他那样出身的人，还不把夫人当菩萨一样？对夫人所出的儿子女儿当然宠爱有加，要我说都是夫纲不振。”
“可，也太不像话，虽没正式下旨，可也是皇上暗示过好几次的太子妃人选，将来母仪天下的人，这样总归不好。”
“不好什么！赵小姐还没应下这门亲事，就算不得数，赵小姐如果给自家女儿找个跟她爹一样的夫君，将来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可能吗？皇上都开口了。”
“你懂什么，皇上不敢说实了，就是怕赵家小姐不同意！赵小姐现在如果给自家女儿定门亲事，皇上绝对不敢吭声！”
“赵小姐、赵小姐！她现在是章夫人，你以为还是当初赵国公府的小姐？不过，说起来，章家大小姐也有当初赵小姐几分脾气，只是……到底是小，收敛不住性子。”
燕京这片土地上，除了占地广袤的中央皇家家园最为壮观，便是与皇宫隔了三条街的忠王府历史最为久远。
忠王府的大门横跨两条街道，光滑平整的台阶，厚重的忠王府匾额，与皇宫主殿一样的大门拱柱，无一不彰显着忠王府的赫赫光辉。
忠王府历经七代，先祖与大周开国皇帝并肩打下大片江山，瑞家被封为大周朝第一个异姓王，更是出了大周朝第一位皇后，时至今日，忠王府的威名如它的根基长盛不衰。如今的忠王爷更是深得皇上器重，统领燕京宫廷亲卫“一等功”，手握燕京八万兵马，威名赫赫。
忠王府瑞家平日不参加宴请，家中不设宴，是燕京人人想巴结却望尘莫及的存在。
时值中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驶入忠王府，本想在前院用完膳便回“一等功”的忠王爷瑞栗，听到管家汇报今日内院的访客，突然皱眉，“赵玉言来过？！”
“是，王爷。”
瑞栗闻言急忙转入后院。
忠王妃年过三十，容貌对身份仅次于皇后的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通身低调奢华的装扮无不彰显着她的身份和气度，养到极致时，甚至能与皇后的威仪争锋，对此，忠王妃庄氏深以为傲。
但今早来的访客，却把她好不容易养出的傲气重新打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