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丛林小溪
在网上搜索数字油画时,一幅题为《丛林小溪》的油画瞬间抓住了我的视线,片刻的思索之后,立刻决定买下。这思索的片刻,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往事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一刻,那样亲切、那样清晰。
我家住在大学校园里,“文革”前住的楼位置很特殊,坐落在整个校园家属区的最东边,再向东紧邻是一个废弃的操场——东操场,刚建校时临时使用的,“东操场”东边的铁丝网“围墙”外边就是农村,后来在校园中心部位建起了正规的田径操场以后,这个简陋的操场基本上就废弃了,只是学校偶尔夏天晚上在这里放几次电影,但是“东操场”四周这一带以及附近的农村,却是我儿时曾经的“伊甸园”,这里即有让我终生难忘的快乐时光,也有触目惊心的死魂灵。
上小学的时候,一到放学,经常和楼里的一两个小伙伴来到“东操场”和幼儿园之间篱笆下的草丛里,几棵遮荫的大柳树下,荒芜的草丛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游乐场”。听说蓖麻子可以榨油,就从和我们当时个子一样高的蓖麻叶子中间采摘蓖麻子,但是还没等到家,总觉得这东西肯定味道好不了,就扔在草丛里了;用小手很费力地拔出马莲草编,当时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编这种马莲草,简直人人都是无师自通;看到草丛里绿色的蚂蚱忽隐忽现,蹦来蹦去,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好不容易逮住了,拿在手里又不知如何处置,恻隐之心的驱使下又把蚂蚱放回草丛;草丛里盛产马齿菜,经常收集一些马齿菜带回家让保姆炒成菜,那味道不但挺美,还听说很有营养价值。在这一片草丛中,我尤其对一种植物情有独钟,因为这种植物既有很潇洒而高雅的外观,又有一个和外观虽然形似却很不受尊重而且家喻户晓的俗名——狗尾巴草。
一到放暑假,“东操场”就成了我们这个楼里孩子们的“专用操场”,虽然因操场长期废弃,不能说杂草丛生,也的确够荒凉,但是丝毫不影响我们的体育运动,因为有一段百米跑道是用细石渣铺成的,不可能长出草。每天上午孩子们在旧跑道上打羽毛球,下午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来到跑道上,按照年龄大小分批比赛短跑。有的大孩子觉得两条腿赛跑不够刺激,就把自己的一条腿向后抬起,单腿跳着赛跑。只见一个个咬着牙,吃力地挣扎着蹦到终点,结果也没分出胜负!有的孩子刚吃过午饭就来比赛,非常光荣地跑在最前边,旁边观战的孩子们一直在为她喝彩,但跑到终点时,“哇”的一声,她把吃过的饭菜全喷了出来,大家只好迅速改变角色,喝彩的拉拉队改成了慰问团。
周末姐姐从学校回来,吃过晚饭,发现月明星稀,就和我一起来到“东操场”,月夜下的“东操场”显得比白天更加空旷美妙。皎洁的月光下,我们两人沿着操场跑道悠悠散步,操场上空无一人,所以可以纵情高歌:“眉南河,在月光照耀下发光,像那星儿在跳跃,微风吹来多么清凉……”由于操场空旷,没有任何回声,不像在集体宿舍的公共盥洗室里唱歌可以感觉出明显的回声,所以再美妙的歌声也只好苍白无力地消失在空旷的夜幕中了。
“东操场”的北侧是一个废弃的射击打靶场,四周的矮墙和里边所有“设施”完全都是用泥土砌成的。很早的时候,还经常有孩子进去玩耍,后来就无人问津了。打靶场的西边是一个大猪圈,上小学二年级时,学校组织到猪圈打过一次苍蝇,每个人都要完成100只苍蝇的“指标”,我记得那回打了126只苍蝇,也正是这次“集训”把我练成了家里的打苍蝇“专业户”。然而这里却发生过让人失魂落魄的悲剧。“文革”初期的一天上午八点来钟,我和楼里的三个朋友像往常一样约好在那个长不出草的跑道上打羽毛球,打了一会儿,面向打靶场的一个孩子忽然停住不打了,站在那里向前目不转睛地凝望,边看边说:“你们看那是个什么?”我和另外一个朋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哪!打靶场没有门的门框吊着一个人,我们三个就赶紧跑过去看个究竟。那个上吊的死人一看就是个大学生,一身深色衣裤,最可怕的就是他的舌头伸出足有半尺长,我吓得腿都软了,这时候学校的一位工人师傅手里拎着钓鱼的全套家伙事儿,正从猪圈旁的小路走过来,看到这个情况他遗憾地说:“我天不亮就去钓鱼经过这里,看见一个人在这里蹬腿,我心想,怎么这么早就有人在这儿‘练上了’,早知道这样,我怎么也要过来呀,嗨!”他沉痛地叹了口气。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回家后早饭都没敢吃,心里很恶心想吐,那天过后,足有三天吃饭不顺畅,只要一想起那长长的舌头,就让人毛骨悚然。
“东操场”的铁丝网“围墙”外的东边,就是真正的庄稼地,最早的时候都是麦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都改成了稻田。一到夏天,楼前楼后的大杨树上,知了就像大合唱一样,既有男女四声部的高低声区,又有领唱、轮唱、对唱和复调,此起彼伏,有时夜深人静了,突然一只知了耐不住寂寞,又开始了刺耳的花腔女高音。最生生不息的就是夜幕降临后,从稻田里传出来节奏明显而平稳却又熟悉得像催眠曲一样此起彼伏的蛙声,雨后的蛙声尤其响亮。白天蝉鸣树幽、大片的金黄色稻田、远处浓密的小松林、夜晚蛙鸣田静,构成了我童年记忆中如诗如画的交响乐,长久地回响在耳边。
楼里的孩子们经常在夏季搭帮结伙地从铁丝网钻出去,进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有一天晚饭后,和楼里的另外三个孩子一起在稻田里的小路上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村子,突然不知道什么地方窜出一只大黄狗,伙伴中一个男孩子生性胆小,吓得撒腿就跑,大黄狗在他后边紧追,我们三个女孩儿一个劲地冲他喊:“别跑!别跑!不跑狗就不追了!”他吓得已经丢了魂,狗越是追他就越跑得快,他越跑狗就越追得欢,不一会,他和狗都跑得没了影,回家以后,我们三个到他家慰问,他哭丧着脸说,狗追上他后咬住了他的裤腿不放,挣扎中裤子给咬得不能穿了。
“文革”期间逍遥时,小哥经常和我两个人,手里握着手电筒、小哥自制的竹竿小铁叉、妈妈缝制的布口袋三件宝,天黑后从铁丝网钻出去插青蛙。稻田里一片漆黑,只有靠着手电筒的光亮,两个人头重脚轻地走在稻田的田埂上,小心翼翼地倾听着附近青蛙叫的方向。我负责照手电筒,听到声音后很快判断出青蛙的方位,用手电筒的光柱正对着它,青蛙一被光柱照上就不动了,小哥说时迟那时快,稳准狠地一叉下去,这只青蛙就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每次回到家都是满载而归,回到家小哥就开始给青蛙解剖开膛,第二天我们全家就可以品尝到一顿美味佳肴——红烧田鸡。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小哥插了满口袋青蛙回来,小哥觉得第二天吃之前再解剖开膛会更新鲜,我就把青蛙口袋收起口,挂在了阳台门外边。第二天清晨,小哥让我到阳台上取青蛙口袋,糟糕,口袋里一只青蛙都没有了,一夜的功夫,这些受了伤的俘虏全都越狱逃跑了,我们一个晚上的胜利果实就这样付诸东流了。我当时首先在脑子里闪现出来的疑问是:它们都有伤,还能活吗?一种生灵把另一种生灵俘虏,当发现逃跑之后,首先不是考虑到哪里如何再俘虏它们,而是担心它们受伤逃跑以后怎么生存,可见“人之初,性本善。”
也是在“文革”期间,有一次走在稻田的小路上,路旁边有一对情侣坐在树下,一看就是学校里的大学生,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在卿卿我我,而是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还低声说着什么。根据当时很多恋人都因家庭出身和运动的冲击而被迫分手的普遍现象,我估计他们也是这种情况。我虽然当时才十六岁,根本就没有体验过痛苦的滋味,但是我看着他们那两张满是泪痕扭曲的脸,就拉着小伙伴悄悄地绕道走开了,不忍心打搅这对在痛苦中诀别的恋人。
我也经常一个人从铁丝网钻到广阔天地。有时候是带着粮票去换新鲜玉米拿回家煮着吃;有时候沿着浇地的水渠,寻到水泵的源头,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着清凉而劲头十足的地下水向上冲出粗水泵口时的豪放与壮观;有时走到村边浓密的小松林,虽然没有胆量走进去,但是站在松林外边的小路上,我听到了林中小鸟叽叽喳喳好像在对话,听见了轻轻的松涛声在林中回荡,但也产生了疑问:有人进去过吗?有时在夕阳的余晖中,漫步在乡间河沟旁的小路上,这河沟的尽头在哪里?这条小路的尽头是什么地方?天真的我走在乡间,总有一些好奇的问题,偶尔有一两个过路人,想问但终于还是没有问,然而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如今校园外边的农村早已面目皆非,二十六年前就在这片稻田上开始了城市化建设,“东操场”上盖起了四座家属宿舍楼,幼儿园旁边那片草丛、野生的儿童乐园早已经是柏油马路,大猪圈和打靶场的旧址上也都盖起了楼房,一切都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这幅《丛林小溪》数字油画让我找回了曾经的“伊甸园”,它让我想起了早已远去的从前,少女的背影已穿过丛林小溪,梦境般悄然逝去。
星辰遐想
中国古代文坛上,无数诗人吟诗赋月,最有名的当属诗圣李白,而在李白十来首咏月的绝句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一句堪称极品;中国还有嫦娥奔月、玉兔和桂花树的关于月亮的美丽传说;我的朋友中也有人对秋天的月亮倍加褒奖,提起月亮来绘声绘色。在古人的月赋诗词的感染下,听着悠久的神话故事,尤其是在朋友的影响下,我也多次对月亮有了更多的关注。但每当我仰望明月时只有一种看电灯泡时的感觉,而且还在推测:如果李白时代有电灯,更有探照灯,恐怕也就不会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佳句了。我总有一种感觉——月亮的光不是自身的光,而是靠太阳光的反射,所以月亮的价值又不能和“万物生长靠太阳”同日而语,再加上那样呆板、孤零零,所以月亮从来就没有让我产生任何发自内心的感叹,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我对夏夜的钟爱,因为我对大自然丰富而强烈的最初感受,就是从夏夜的星空开始的。
七岁那年的一个夏夜,我和哥姐以及楼里的几个孩子,坐在楼后的石子堆上聊天、讲故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看见北斗七星了,你们看,就是那边,七颗星就像个勺子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应声抬头寻找成勺状的北斗七星,而我在找到了北斗七星之后,因为是第一次抬头认真观察夜空,一种神奇感油然而生。夜空中无序地排列着那么多星星,有的很亮,纹丝不动,有的很小,时隐时现;有的地方只有很少的几颗星星,有的地方星星密集得几乎把夜空中的一大块都覆盖成白色的,而且是长长的宽宽的,像一条弯曲的河穿越了整个夜空,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银河。大家陆续回家了,而我却意犹未尽,一个人留下来继续探索着浩渺的星空,揣摩着它的高深莫测,真舍不得离开这个刚刚发现的奇妙世界。然而,正是儿时与星辰的“一见钟情”,星光就成了我心中真正的“初恋情人”。
三十五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家里人都出去了,吃过晚饭,我一个人照常打开电视,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日本连续卡通片《聪明的一休》,忽然一个镜头让我眼前一亮:一休盘腿坐在地上,望着窗外的夜空若有所思在动脑筋,然后镜头随着音乐向窗外渐渐伸出去,夜空越来越大,最后占据了整个画面,夜空是那样湛蓝,星星是那样晶亮,这么美丽的星空与我心中的“初恋情人”产生了共鸣,心里产生了创作的冲动,立刻关上电视,提笔写下了平生第一首自由体诗《星光》:
大地已进入沉睡的梦想,
天空却开始夜市的街巷,
银河、北斗、星座,
啊,多么迷人的星光……
啊,星光,
你是宇宙间神奇的秘密。
多少晴朗的夏夜,
你闪烁着知识的光辉,
你讲述着动人的奇迹,
让理想和希望
萌发在幼小的心里。
啊,星光,
目睹千古是你丰富的阅历。
即使在漫长的寒夜里,
黎明的曙光你也从不忘记,
以坚韧的毅力鼓舞有志者,
迎来一个又一个清晨的霞衣。
啊,星光,
你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乌云曾久久将你遮蔽,
真诚炽热的心啊,
会因此苦苦寻觅,
向着怅惘的夜空
抱怨吧,哭泣把,
但绝不背弃,
乌云遮不住你的光彩,
这是永恒的真理。
大地已进入沉睡的梦想,
天空却开始夜市的街巷,
银河、北斗、星座,
啊,多么迷人的星光……
由于内心对星星有一种几乎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深情,所以凡是和星星有关系的事情都非常感兴趣。“文革”前有一部外国科幻电影《我是地球的行星》,当时在一点儿天文知识几乎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向别人请教什么叫“行星”,得到的回答是行星类似于卫星,那卫星和行星又有什么区别呢?后来翻阅了一些杂志和材料才知道,沿着固定的轨道,围着地球转的恒星叫卫星,围着太阳转的恒星叫行星,因此我对那部科幻电影的译名有了异议:是应该叫卫星呢还是应该叫行星?
中国人把九大行星分别依次称为: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2006年天文学家发现,由于冥王星受到轨道上相邻天体的干扰,不符合大行星的独立命名标准,因此经过一番争议,冥王星降级为矮行星,从2006年起,太阳系中的行星就成了八大行星,而不再是九大行星了。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发现了外国人的祖先给太阳系的行星起的名字和中国人的祖先起的名字没有任何联系。在英语里,大行星根据希腊神话故事命名分别依次称为:商业神(赫尔墨斯)、爱和美之神(维纳斯)、主神之祖母(盖亚)、战神(阿瑞斯)、主神(丘比特)、农神(萨土恩)、主神之父(乌拉诺斯)和海洋之神(聂普顿),而被降级的冥王星叫阴间之神(普鲁托)。我经常在晚上看星星时,下意识地总在琢磨,这八大行星到底是那些星星呢?至今也没有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