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雪中悍刀行10杯酒贺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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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龙王府金刚搏杀,青苍城大局底定(2)

徐凤年咧嘴笑得很开心,这大半年来机造局的那帮老头子就只差没被他逼到悬梁自尽了,就连以前很好说话的两位墨家巨子都没半点好脸色给自己,后边几次只要一听说自己到了机造局,干脆就用闭关的蹩脚借口躲起来,要不就是说年纪大了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需要休养啊,什么砍头之前还得赏口好酒喝啊,徐凤年反正就跟老头子们死皮赖脸相互磨,就看谁更不要脸了。好在这副涉及材质、道门符箓、佛教密咒等浩瀚难题的符甲终于如期完工,其实到后来,反而是老人们自己钻研上瘾了,徐凤年说要拿出去遛一遛,两大墨家巨匠的眼神,就跟抢了他们媳妇一样幽怨,扬言要是磕碰到半点,就要跟他北凉王拼命。好在徐凤年丢下一个天大诱饵,说是不管耗费北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要把符甲打造成可扛天雷的境界,还用激将法询问他们敢不敢这么逆天而行,这让一大帮老头子立马眼睛放光,转身就跑去绘制图纸,是真的跑,一溜烟的那种。

徐凤年举目望去,“金銮殿”还算好,“宫墙”已经荡然无存,是黄蛮儿不知怎的双手环住了慕容宝鼎的脑袋,夹在腋下,两人就这么撞来撞去,撞完了“宫墙”,就去找“皇城”城墙的麻烦。慕容宝鼎还以颜色,挣脱了束缚后,抓住黄蛮儿的脚踝,用符甲当作一把切割宣纸的刀子,在城墙中间割出一条沟壑。黄蛮儿也不落后,在空中一腿踩在慕容宝鼎心口,将有“不动明王”美誉的半面佛踹了个踉跄。然后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都在各自脑袋上砸拳,每一拳过后,符甲跟半面佛安然无恙,双方脚下的地面则是寸寸龟裂。黄蛮儿还好,有符甲在身,不显得如何狼狈;慕容宝鼎早已衣衫褴褛,跟个老乞儿差不多,没能剩下半点北莽持节令的气度。

不知是打得太过酣畅淋漓了,还是彻底恼羞成怒,慕容宝鼎随手抄起广场上一根遗落的铁矛,一矛扎在符甲腰间——符甲无事,铁矛从头到尾皆粉碎。地上还有许多铁矛,都被慕容宝鼎抓起,其间有两根铁矛分别刺向了黄蛮儿的双目,都没能得逞,该碎照样得碎。没了“宫墙”遮蔽,徐凤年的视线还算开阔,看到这一幕,难免还是有点胆战心惊。先前言辞有意轻视慕容宝鼎这个天下第八,虽然半面佛的手段是不如其他九人那般摧城撼山惊涛骇浪,可那也只是跟王仙芝、拓跋菩萨、邓太阿相比,并不意味着慕容宝鼎就是只会挨打受气的缩头乌龟,半面佛的拳打脚踢仅是在黄蛮儿身上显现不出滔天威力,换成寻常的金刚境武夫,如此气机累加,早就给打得不成人形了。徐凤年已经看出半面佛攻势精妙在于一拳过后,仍旧留有“余韵”在敌手身上——一截柳剑气的精髓,是能够插柳成荫,十有八九就是脱胎于此——因此慕容宝鼎不下百拳过后,不断递增累积在黄蛮儿符甲身上的气机,该有多沉重?所以黄蛮儿被慕容宝鼎一拳推到城墙,符甲还不曾触及墙壁,墙面就已被红甲蕴藏的疯狂气机炸出一个大窟窿。

慕容宝鼎看了眼从倒塌废墟中站起身的红甲少年,悠悠呼出一口浊气。他们家族有崇佛的习俗,慕容宝鼎年幼时就喜欢跟随长辈一同去寺庙敬佛礼佛,而且经常仰头看那些鎏金大佛,往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随着年纪增长,尤其是在慕容女帝篡位登基之后,慕容氏荣贵至极,慕容宝鼎除了潜心习武跟学习兵法两不误外,一有空闲,就游历拜访名寺大庙,去抬头“看佛”,这几乎成了北莽北朝人人皆知的怪癖。慕容宝鼎在两国战事中擅长以少量精锐骑兵长途奔袭掠杀敌军,成名很早,在武道上则要慢上许多,直到那场兵败之后,慕容宝鼎独自出门远行散心,观一尊大佛有大悟,悟出了一门坐佛的金刚不败,之后一窍开窍窍开,又悟出了立佛卧佛两大悟,这才成就了慕容宝鼎“大宝瓶金刚身”的超凡境界。

慕容宝鼎缓缓竖起左掌在胸口,右手就要贴上,做僧人双手合十状。

立佛于天地间。

徐龙象转头看了眼远处蹲着的徐凤年,双手摘下符甲头盔,丢在脚下。他本想按照哥哥要他死记硬背的手法,手指敲下几处阵眼,就可以一气呵成脱下红甲。不过徐龙象犹豫了一下,仅是摘去头甲,却没有完全卸甲。

徐凤年看到这一幕,叹息一声,没有出声。

徐龙象比起当年前往龙虎山跟随老天师赵希抟修道时,要高出不少,面黄肌瘦倒是没有变,只是最大的变化,是眼神少了许多懵懂浑浊,多了一分偏执坚毅。

正是这样一个少年,屠光了北莽三镇甲士,其中亲手造就了春秋之后第一场坑杀降卒的残酷举动。

徐龙象扭了扭脖子,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掌心。

然后膝盖微微弯曲几分,眼睛望向那尊满身金光流溢的半面佛。

扯了扯嘴角。

以徐龙象为圆心,不光是慕容宝鼎留在符甲上的拳势蓦地荡然一空,天地之间的气象仿佛都被少年汲取殆尽。

少年如同一只上古凶兽饕餮。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徐龙象开始奔跑,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有千骑奔雷之势。

然后轻轻跃起,双手十指交错,合成一拳,朝那尊立佛当头砸下!

慕容宝鼎的不败金身在被砸入地下之时,双手紧密合十已然露出一丝缝隙。

徐凤年站起身,知道青苍城大局已定。

徐凤年没有阻拦那对少年少女的悄然离去,慕容宝鼎虽说被黄蛮儿一拳破去了立佛宝瓶身,可真要双方往死里玩命的话,徐凤年未必能赚到什么。

徐凤年望向黄蛮儿的背影。大概是觉得摘了符甲头盔,怕他这个哥哥骂他,徐龙象往坑里瞅了半天,没等到慕容宝鼎露面,就跑去蹲着戴上头甲,始终背对徐凤年,就那么蹲着“面地思过”了。

徐凤年有点哭笑不得,也没有理会,只是轻轻背起老谍子的尸体,走入那座很小家子气的“金銮殿”。

一身“龙袍”的蔡浚臣使劲弯着腰,口呼北凉王,说了一大通怎么肉麻怎么来的阿谀言辞。徐凤年把老人尸体放在雕龙梁柱旁边,也没说话,只是瞥了蔡浚臣一眼,后者很快就识趣闭嘴,意识到身前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年轻藩王,毕竟不是前几任自己所依附的豪强那般不但眼窝子浅,耳根子也软。蔡浚臣心中哀叹,半个时辰以前他还等着手下把这家伙五花大绑到“金銮殿”,希望能享受一回堂堂离阳异姓王的跪拜觐见,这会儿外边已是打得天翻地覆,不但柔然山主洪敬岩出手了,连慕容宝鼎都不得不亲自陷阵,蔡浚臣想到这里,弯腰更甚。

徐凤年开门见山说道:“本来是想还能靠北凉王的身份,跟你喝着酒聊正事,不过你这位青苍城主架子真不算小,也好,咱们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阮山东是北凉人,你的三供奉也是,都因你蔡浚臣而死。你的脑袋值不了几个钱,赔不起,我进来的时候估算了一下,你得用两万忠心耿耿的流民来赔。蒋横跟贺大捷的亲兵大概有三千,不在城中的沈从武手上还有一千六,加上‘龙王府’一千多龙鳞卫,这些都不算在那两万人里头,就当是你的见面礼。”

蔡浚臣哭丧着脸近乎哀号道:“王爷,小的也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哪,笼络起两万流民比登天还难,更别提还要他们忠心了。小的不是不想给王爷鞠躬尽瘁,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凤年一手猛然掐住蔡浚臣的脖子,将他摔砸在一根栋梁上。蔡浚臣双脚离地,背靠柱子,喘不过气来。徐凤年手臂赤蛇萦绕扶摇,冷笑道:“那你就去死好了。看来你的脑袋掉了以后,拿出去震慑青苍流民,比留在肩上会更有用。”

蔡浚臣双手竭力扯住徐凤年的手臂,做垂死挣扎。他只听说这位去年还是世子殿下的年轻人纨绔得无法无天,哪里知道他如此不愿拖泥带水,一言不合便要人的性命。蔡浚臣正因为聪明,才会知道给自己待价而沽,好卖出公道适宜的价钱,别太贱卖给北凉了。似乎这个北凉王不喜欢聪明人?早知道是这样,给他蔡浚臣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藏着掖着玩什么城府心机了。

徐凤年伸手抽出那柄过河卒,侧过刀身,刀尖轻轻抵住蔡浚臣的额头,微笑道:“横着刀锋扎入你的头颅,大概就能把你钉死在柱子上了。皇帝,我确实一直想杀,先拿你试试手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恢复知觉的蔡浚臣艰难撑地开眼皮子,神情恍惚,视线模糊,难道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仍然走在黄泉路,尚未过那奈何桥?蔡浚臣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好像没有留下刀口子?蔡浚臣想要破口大骂那姓徐的心狠手辣,可喉咙跟塞入一块灼烧火炭般难受,伸手抚摸了一下,疼得身躯战栗,冷汗直流,蓦然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到那袭雪白麻衣,再往上就是那张让蔡浚臣畏惧到了骨子里的年轻面孔了。徐凤年俯视这个瘫软坐地的土皇帝,扯了扯嘴角,“蔡浚臣,你又欠了我一条命,你说说看,现在得拿多少数目的流民来还债?”

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蔡浚臣这会儿是真的学聪明了,一把抱住北凉王的大腿,嗓音沙哑哭喊道:“王爷,你说几万就是几万,小的都听王爷的,小的敢说半个不字,王爷就赏给小的一柄刀,都不用王爷你动手啊……”

徐凤年一脚踢开蔡浚臣,走向殿外,黄蛮儿还在那里蹲着。

个子不高的少年身披红甲,如高楼。

北凉北莽之间有红楼。

要杀凉王,先过此楼。

徐偃兵还没有回来。

饭还是得吃,大难不死的蔡浚臣不敢用大鱼大肉摆阔,让御膳房精心筹备了一席素宴,“王后”虞柔柔从旁作陪,负责持瓶倒米酒。蔡浚臣已经识趣地脱去“龙袍”,换上一身寻常富贵人家的锦衣。虞柔柔自然也是夫唱妇随,不过虽说没了凤冠霞帔,仍是花了些讨巧心思,戴了顶青红绒锦制成的黄姑冠,缀珠嵌玉高一尺,如直颈鹅头,将她纤细白皙的脖子衬得越发诱人,也有几分江南仕女的雅气。黄蛮儿一通狼吞虎咽完毕,就拎着青苍城的一名实权将领去安置西行僧人的住处。蔡浚臣小心瞥了眼细嚼慢咽的北凉王,打定主意陪吃陪喝,至于陪睡嘛,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有心也无力,不过这倒是那位青苍城的“王后娘娘”拿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