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檀儿起床就听说墨连城出府了,这让她的心情非常不错。第一件事是吩咐下人将墨连城的床榻完整地搬到她的寝室。而她房内新婚时的床榻,她命人搬到墨连城的寝室,当是互相交换。中午,主仆二人出门,也没备马车,步行进了一间当铺。经过讨价还价,帝令给当了二百两银子,还是死当。
事情办妥,主仆二人走出当铺。
她们去老木匠的家看了看,发现大门还是紧锁着,木匠没有回家。
这让曲檀儿心情有些失落。
等候一阵,她们见时间不早,决定先回府。
为了走近路,她们弃了大道穿行在小巷中。
东岳的京城,没有曲檀儿想象中的那么混乱,动不动会有流氓混混等等。就如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一样,上街闲逛一般不会碰上麻烦。她们刚转出一条清冷的巷子,迎面就见到一个素衫男子。他脚步有点轻浮,微弯着身子,一手按着腹部,另一只手扶墙。他没有抬头,漆黑如墨的青丝略为凌乱地垂落,掩去他大半的面容。主仆二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地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曲檀儿一瞧,感觉悬了。
她们往左边靠,给那男的让路。
天有不测风云,他们擦肩而过的下场,是——砰!沉闷的痛哼。前一秒的情形是这样的,男子突然摔倒,镜心下意识伸手去扶,偏偏扶不稳。曲檀儿见镜心要摔了也本能伸手去拉,奈何两个人实在太重了,她拉不住!最终的结果是镜心很不幸,居然垫底!那男子跌在镜心身上。曲檀儿呢?她一个不留意跌在两个人身上。
曲檀儿见状,窘了,赶紧翻身起来,衣服也来不及拍就去扶人,焦急问:“怎么啦,怎么啦?镜心你没事吧?”
镜心翻了个白眼,后脑勺痛得她金星直冒。
曲檀儿将那男子推开,只拉上镜心。
“女人?……你是谁?”男子苍白的脸抬了抬,微睁开眼睛看了眼镜心,然后晕死过去。
镜心被气到了,“飞来横祸,我真是倒霉。”
而这时候曲檀儿眨了眨眼,望着地上的男人,露出了几分惊叹的神色,“镜心,你看看,你桃花运来了。”
“主子说什么?没听懂。”镜心摸着后脑勺,闷闷地回道。
“美男子啊!”
“什么美男子?”镜心疑惑地看着曲檀儿。
“世间难得一见的……又一个美男子。啧啧,镜心,你捡到宝了。”曲檀儿轻抚下巴,盯着地上的男子看。
镜心完全跟不上主子的跳跃思维,只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救人啊。”曲檀儿开始动手去扶昏迷的男人。
男子的运气很好,附近恰好有一家药铺。如果距离太远,曲檀儿也不敢保证她会好心肠送人去就医。主仆二人把男子救到药铺之后,已经是黄昏。她们没有时间等他醒来。本想放些银子当医药费,可零碎的银子不够,银票的面值又太大,曲檀儿舍不得。扔下那点碎银,再从镜心头发上拔了根普通的发簪,随意扔下就说当医药费。
从药铺出来,天色也已经沉了下来。
回到王府,雪院。
主仆两个人气都还没喘匀。
苏月拉就进来了,关心地问:“你们去哪里了,怎现在才回来?”
“出府了。不出不知道,原来出去这么容易,我还白痴到每天想着各种办法逃走。”曲檀儿累趴在桌子上说着。
苏月拉给她们二人倒了一杯茶,再看向朱漆红桌上摆着的一碟点心,说道:“这盘点心是云姨娘送来的,她待了一会儿,见你不在就走了。”
“云忧怜?”曲檀儿坐起,不由拿起一块点心丢进嘴里。
“檀儿,小心里面放了东西。”苏月拉一惊,急忙阻止。
“放心,她亲自送来的东西敢下药吗?”曲檀儿自顾自地吃着,“味道不错,只是冷了点。若趁热吃肯定好吃。”
苏月拉有些无语,坐下来问道:“云姨娘是否想挤对你?”
“貌似是有那么一回事。可我是王妃,她是妾……再挤对也轮不到她得好处。她不足为惧,最主要是……那人的态度。”曲檀儿无所谓地回答。墨连城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说穿了整个王府的女人也不过是看他脸色过日子而已。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
当天夜里。
墨连城的案桌上摆着一块令牌——帝令。
帝令是他和皇爷爷最后一次见面时,皇爷爷给他的,具体作用他也不太清楚,皇爷爷仅是说若有性命攸关或解决不来的事,可直接拿着帝令去见皇帝。这个皇帝,不仅限于他父王,不管是哪一代帝王皆可。
近两年,大王兄一直执着地想得到这枚帝令,陆续派了不下上百名高手来八王府偷。上一回由于一人潜入寝室,他一怒之下还差点错杀了她。
他将它给了她,可转了一圈帝令又回到他的手中。而她,居然将它当了,只换两百两?这可是大王兄无时无刻不想拿到的帝令。若他得知会不会气得晕厥?良久,他嘴角轻轻勾起,兀自说道:“洞房花烛夜……也该补上了。”
清晨,东方露出鱼肚白。
柔和阳光渐渐笼罩雪院,穿透窗棂射进寝室。
曲檀儿蜷缩在暖暖的被窝里,稍动眼睑不想起床。动了动又一个翻身,继续睡。镜心毫不容情地将她扯起床,提醒她周管家派丫鬟来催两遍了。昨日舒服了一天,曲檀儿差点忘记还要到霜院伺候了。是她长得像丫鬟,还是天生就是当丫鬟的命?
约一刻钟后,曲檀儿有气无力地踏出雪院。
回廊中,碰见丫鬟端着温水,还有膳食。
曲檀儿心生一计,将人拦下。询问几句后得知,这些是将要送去霜院的,一丝坏笑渐渐出现在她眼底,悄悄吩咐镜心几句。镜心一脸忐忑地将温水和膳食截下,“主子,真要这么干吗?你不觉得这样很愚蠢?”
“你什么时候见我聪明过?”从嫁进八王府开始,曲檀儿就将精明二字隐藏掉。她没有高估自己的智商,她清楚凭自己的小聪明是斗不过墨连城那种精明的男人。相反的,若想达到目的,必须出些看似愚蠢但又可能会达到奇效的招数。例如洞房那一夜,她就成了。
镜心还是忧心道:“您不怕王爷生气?”
“我就是盼他生气。”曲檀儿的确是这样想的,希望墨连城一怒之下,说不需要她再伺候,“快,快照我说的去做。”
镜心愣了愣,没再多问,便去忙着准备了。
不多时,东西准备妥当。
霜院,墨连城的寝室。
于皓先推开房门,侧身避开。曲檀儿温婉地迈进来,掀起珠帘,转过屏风,恰好看到墨连城坐在床沿像等人伺候。然后,曲檀儿进去将热水轻放下,耐心地等着他洗漱。墨连城举止优雅地把双手往水中放,将毛巾从水里取出,拧了拧水,再覆盖到自己的脸上去。等洗漱完毕,仍没开口说上半个字。
曲檀儿温然的小脸上隐藏着错愕,瞅瞅自己端过来的热水,蒸气腾腾,“你不觉得热吗?”
“很好,热度适中。”
热度适中?曲檀儿微挑了挑眼眉,她为了避免刚烧开的水散热太快,所以,她拼命加快了脚步飞奔过来,结果……他说热度适中?
“那王爷请用膳吧。”曲檀儿示意镜心快点。镜心微低着头,踌躇地将食盒打开。曲檀儿笑盈盈地捧起一碗药粥送到墨连城的手中,“王爷,请您慢用。”墨连城无比配合,曲檀儿给什么他便用什么。现在她让他喝粥,那他就把粥给喝了,还是一滴不剩。
“王爷,粥可合您的胃口?”曲檀儿试探着问。她命人去王府的地下小冰库取了一大块冰,眼下这些粥,一口吃下去绝对清凉透心。天气渐冷,滋味必定有趣。
墨连城颔首说:“嗯,很好。”
很好?她想问的是——这粥够凉吧?!
“今日不用伺候,本王要进宫一趟。”墨连城步履优雅,气度不凡地出门了。
曲檀儿瞪大眼,怀疑自己眼花。
镜心暗舒了口气,低声说:“主子,还好王爷没生气。”
“我倒是希望他能发个火,生个气,然后,再瞪着我说以后不用来了,也不许再碰他的洗脸水,更不许我动他的早膳,可……”她辛辛苦苦忙完,连一个本都没给捞回来。曲檀儿深吸一口气,嘴角一扯,招牌式的温婉浅笑出现。
很快,她追上墨连城。
墨连城没回头,浅笑道:“本王刚刚交代了下去,日后府里的大小事情就归你管,好歹你也是个王妃,管这些本属分内的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周管家。”
“呃?你说什么?”曲檀儿一愣,呆呆盯着他,不明所以。
“本王相信,你听得很清楚。”
“你今天没发烧吧?”曲檀儿整张脸都快垮掉。
“真可惜,你端来的热水没能把本王给烫糊涂。”墨连城淡然留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曲檀儿朱唇一抿,保持沉默。
原来他很清楚。
等墨连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曲檀儿顿悟,旋即,苦着小脸抱怨说:“镜心,我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不但没达成目的,王妃的位子还坐得稳稳当当。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主子想开点。王爷待您真不错了。”镜心认真地说。今日的事,换作谁可能都会生气,不会像王爷这样轻描淡写,一语便带过了。
曲檀儿心下也清楚,只是,她不想往深一层去想。
回去雪院,不多时就见到周管家。
一个时辰,她才勉强听完周管家交代的大小事务,她脸部表情都僵化了。
皇宫,太和殿。
正殿内的上位端坐着一名老妇人,藏了银丝的头发高高盘起,戴着烧蓝点翠凤形钗,穿着宝蓝彩绣凤纹织金锦对襟宫装,雍容华贵。静坐不需言语,便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墨连城走进殿内,敛祍施礼,态度谦和道:“孙儿连城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慈和,看着墨连城道:“坐吧,别老站着。”
“是。”墨连城悠然地挑了一个座位坐下。
“城儿近来不怎么进宫,在忙些什么?”
“在府上弹弹琴,作作画。”
“有时间该常常进宫,来看看哀家,看看皇上也好。弹琴作画这事儿,等住进宫里,时间多的是,也不急在一时。”太后闲扯家常,偏又意有所指。
“皇祖母不是最清楚城儿的性子吗?”墨连城避重就轻,清闲一句。
“哀家就是太了解你的性子,所以才替你着急,相信你不会让哀家失望。”太后严肃中带着一丝愠怒。
墨连城淡淡道:“皇祖母是想逼城儿吗?”
顿时,太后怒斥道:“城儿,你今日是故意来气哀家的吗?皇帝最近身子欠安,有意立太子。你大王兄和二王兄每日皆会进宫一趟,对皇上嘘寒问暖,跑得多勤快。唯独不见你。”
墨连城含笑瞥向太后的茶碗,故意将话题绕过,“皇祖母,茶凉了,先喝口润润喉。今日的茶泡得不错,不知是谁泡的?”
经他一语缓和,太后的脸色稍霁,再道:“城儿,别想兜圈子了。那个位置,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要给哀家坐上去。”
墨连城浅酌茶,缄口沉默。
须臾,太后暂时也不再逼他,主动换一个话题说:“好了,咱们不说这件事。说说轻云吧,哀家看着她长大,算是知根知底的,是个温婉娴静又乖巧听话的孩子,她一直爱慕着你,怎么就不能……”
“皇祖母忘了,孙儿已经娶了王妃。”墨连城淡笑,没露出半点不耐烦。
“侧妃不是还空着吗?”
“您想让她当侧妃?”
“有何不可?轻云那孩子又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