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雒阳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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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卢晓婉(一)

清水城坐落在无险可守的大平原上,比常山靠南的这里没有像北方白茫茫一片,稀稀拉拉的几棵矮树在其中显得若有若无,在周围密密麻麻的黄巾军营帐衬托下,这城市更像是一个等待死亡的孤岛,随时会被这黄色的人潮淹没,北方最精锐的部队被困在这个不大的孤岛上,所有的街道都拥挤不堪,一个身着灰色士袍的中年人背着双手站在城墙上,看着敌军松散无序却庞大异常的阵势轻叹了口气,清水城此刻已经不像它的名字般清澈明净,满城弥漫着垃圾和排泄物散发出的刺鼻恶臭,只有城墙上方,才能暂时远离那种味道带来的折磨。

“卢大人,吃些东西吧,您已经一天未进食了”一名小校恭敬地站在中年人背后,端着的木盘上,有两个表面开裂的窝头与一碗清水。

这中年人摇了摇手,灰白色的鬓角随着手的摆动也一起飘动着,他的眉骨比寻常人凸出一些,让这人的眉间始终刻着三道深痕,在小校看来,这位卢大人是全城中最应该吃饭的那人,因为此刻的清水城中,这位卢植卢中郎,是城内三万人马愿意忍耐艰难条件不发作的唯一原因,也是带领他们突出重围的最后希望。

“我不饿”夕阳的光辉照在这中年人脸上,连同那份焦虑化成的阴影如石刻般不曾变化,中年人的话让小校看着窝头咽了下口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得摇头。

“你若不进食,小姐是饶不了我的”小校的语气近乎哀求,中年人回头看看他,小校的脸青紫青紫地如包子一般肿大了不少。

“只让你劝我爹进食,何时允许你背后告状了”小校瞳孔随着背后幽幽声音的响起而越来越小,他能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气化成了刺向自己脖颈的刀,小校的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小校身后,比他个子还略高些的姑娘一身皮甲战衣,俏美间却有三分男子英俊的姿态,正狠狠地看着他,小校又不敢扔了盘子,只能将头缩在两腿间,只等待一顿好打。

“晓琬!不得胡闹!”作为城中的最高统帅,卢植能够轻易左右城中三万精锐,却没有办法管束好这个野性十足的女儿,这孩子的生母死的早,续弦的妻子又不愿做严厉苛刻的后母落人口实,卢植只能看着这孩子如野草般疯长,只盼着她某一天心气转变回归温良贤淑的良家闺女,只是这一盼,就盼了十六年。

卢植抓起一个窝头,摆摆手示意那小校下去,只是那小校似是被吓坏了胆魄,双腿难以动弹,只能慌乱地用两手挪动着离开,卢晓琬看着小校奇怪的模样,不由得开心笑了起来,周围的守城士兵哪个不晓得卢中郎这女儿的厉害,虽然大多看到了小校的模样,却都只能忍着装作没看到,好在夕阳之下,城外那密密麻麻地黄巾军帐篷带来的压力,能够很轻易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若是再胡闹,今天就给我回雒阳去。”卢植低声喝斥道,但父女两都清楚,如今连飞鸟都难以进入的清水城,卢晓琬是现在唯一能凭借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轻功和易容术送出情报的人,将她赶回雒阳,那清水只能是信息闭塞的死城一处。

“父亲是在等那个公孙瓒么?”卢晓琬对这种已经听了千万遍的训斥没有丝毫反应,知父莫若女,看着卢植茶水不进,心中太明白父亲的担忧。

“要称呼他的字,伯珪,教你多少次了”

“对,伯珪,伯珪,但他每次见面都死盯着女儿,这种下流胚子,又怎么让人家来尊敬他呢?”卢晓琬的话让卢植心里苦笑,女儿所说的事是在她在一次偶然的游戏中赢了公孙瓒,而作为自己徒弟的公孙瓒,卢植是再了解不过了,公孙瓒的那种紧盯,要说是难舍的男女之情,不如说是输赢者之间的纠缠和羁绊,再者说,要是公孙瓒真能娶了这个野丫头,自己还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是清水城眼下唯一的希望。”卢植清楚,绝境中最重要的,是给士兵希望,哪怕是点点希望的影子,让公孙瓒去常山,就是自己在无计可施的境况下的一个无奈之举,即便是让赵宇将常山一千乌骑尽数带来,他也不认为会对眼下这场战役的胜负有多大影响,唯一不同的,兴许只是多几具被围困致死的尸体罢了,想到这里,卢植心下一片黯淡,他对战场的判断过于草率了,尤其是自己的军队中出现了不少黄巾的叛党,并烧了一大半城内粮草设施后,卢植更加心灰意冷,也许,雒阳的那些士子书生们,太抬举自己了。

“切,女儿可不信什么唯一的希望,如果他真如父亲所说那么厉害,就能独自来往于敌阵和我军之间,在万众瞩目下降服所有人的心,而不是废物兮兮地躲在他那群白衣白马的义从之后,衣服比人家的还要干净。”卢晓琬明白父亲的话外音,只是每当她看到公孙瓒,总觉得这人缺点什么,那种感觉卢晓琬说不出来,但要说他是自己和清水的希望,卢晓琬却是绝对不能认同。

卢植心下暗叹,对女儿道理说了千遍,却不及她亲身一次体验,这一次带她来到战场一线就是为了弥补自己过去拉下的教育,现在看来是白来了。

“看那边!援军!”远处一个士兵突然喊道,这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墙上不禁一阵雀跃,卢植朝着士兵指的方向望去,黄巾军正是埋锅造饭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从他们后方有人而来,但卢植所看到的情形却没有让那紧皱的眉头舒展,那穿梭在敌阵中的骑兵似乎只有单人单骑,他身后紧紧追赶的两名黄头巾挥舞着长刀和奇怪的大盾,有几次,险些将骑在灰斑马上的骑兵砍中,这一逃一追三个人让所到之处混乱一片,他们的方向,直指清水城东门。

黄巾军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傻到单人单骑来援助这个被他们包围成铁桶一样的清水,大批射士想要将那灰斑马上的骑兵射杀,却因为他身后两名己方的骑兵与那人靠的太近而投鼠忌器,那灰斑马上的黑衣骑兵一面躲避着后方二人的攻击,一面用长枪不停将前方挡路者挑开,这神勇状态让城墙上的守军不禁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但很快,那喝彩声戛然而止,因为从上方看去,黑衣骑兵而来的路线上,黄巾军两批各百名骑兵正左右夹击,势必要将这闯阵者像捏死一只臭虫那样捏死在清水城外,因为双方都明白,围城到了要紧时候,两方斗得已然不是军力,而是心力,眼看着城内士气降到了冰点,黑衣骑兵是否进城,是这场战斗能否快速解决的一个关键。

卢植能感觉到,城墙上守城将士,已经将目光由那个黑衣骑兵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只有全军统帅的他,才有资格下命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那个黑衣骑兵进来,但如果这是敌人的计策呢?如果这是敌人看准了自己一方急需外援的心态,趁着最合适又最合理的时间来演那么一出戏,那自己的命令,将直接导致着城内军民的存亡。

开城门?还是不开?

正在卢植犹豫间,却听得身旁的军士大喊女儿的名字,低头再看,卢晓琬却已经顺着绳子,飘下了十几丈高的城墙,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两个看着茫茫然手足无措的士兵。

黄巾军中有人大喊“放箭放箭”,显然是某个高级将领对这黑衣骑兵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哪里还在乎自己人的性命,军令如山,在那将领的催促下,如大雨般的利箭冲黑衣骑兵方向而去而去,紧追着黑衣人的两个骑兵只能高举着大盾,旋转着长刀躲避箭雨,最可怜是那些已经拦在黑衣骑兵前方的黄巾军,眨眼间便被射成了筛子。

“放下吊桥!开城门!”如果这是做戏,那这场箭雨或许是这场戏里最不高明的一段,卢植终于吐出的命令被早就跃跃欲试的官兵们大声传唱着,而一次又一次被大声重复的命令中,那激动的语气卢植又怎会听不出来。

清水城的将士的士气,已经被这黑衣骑兵引燃,整个城市仿佛都被将士的呼喊声叫醒了。

原本准备从两侧夹击黑衣骑兵的黄巾军看到自己人纷纷被射杀,不约而同地勒马骤停,冲己方阵营中破口大骂,一时间,那个命令射箭的黄巾将领的祖上十八代以及跟他有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被骂了个遍,黑衣骑兵终于赢得了一线生机,只是身后的两人,依旧穷追不舍。

卢晓琬从还没有完全放下的吊桥上,居高而下冲黑衣骑兵窜去,在掠过他身侧地同时,两柄柳叶飞刀直接招呼着他身后两名追兵而去,谁知刀没离手,却被拦腰抱起,在空中抡了个圆圈,面对面地与这黑衣骑兵坐在了灰斑马上,她的两柄飞刀也因此失了准头,擦着后方二人面颊掠过,那一瞬间,卢晓琬身体紧贴着黑衣骑兵的胸膛,她相信,对方也和自己一样能感觉到两人心跳的震动。

卢晓琬抬头想要看清楚这黑衣人的面庞,而她也看到了,斗篷下的视线,在那一刻扫过自己的面庞,灰斑马突然高高跃起,踏上了吊桥,只是这一跃,让两人的面颊快速的接近,最近时只差一片竹简的厚度,这让两人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

“你是谁?!”卢晓琬声音虽小,但她肯定这人能够听到,一时间,居然忘了从黑衣人怀中挣脱开来。

“进城再说!”黑衣人的话虽然冷漠,卢晓琬从未如此刻般信任一个人,她用手抓住黑衣人的衣服,黑衣人胸口壮实的肌肉让一阵莫名的绯红飘在了卢晓琬的脸上,从三匹马跃上了吊桥,穿过清水城门,只不过是眨眼时间,但她脑中,却划过了无数思绪,直到黑衣人下了马,卢晓琬还是呆呆地倒坐在灰斑马背上。

城门内,近百杆长矛让黑衣人身后两人高高举起双手,这两个黄巾贼也忒大胆,居然跟着黑衣人就这么进了城,尤其是那个身形巨大地快赶上马匹的壮汉,直到卢植的到来和黑衣人的解释,才让城中的士兵了解了这两个“黄巾贼”的真正身份是常山东里兄弟,众人通过大力的拍击肩膀来表达他们对三人的敬佩,卢晓琬有些迷糊地下了马,看着那黑衣人冲自己的父亲抱拳作揖,而赵宇的名字,在那一刻被卢晓琬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