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起伏中,寿阳城在朝阳映射下像镀了层黄金般熠熠闪耀,这美丽的小城让坐在地上的赵云一时难以呼吸,这让他想到了常山,想到了家,想起了儿时与兄长在父母膝旁环绕,甚至连平时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此刻都让他感到温暖怀念。
“不走出黑暗,就不会意识到什么才最重要,什么需要保护。”
吕布的话让赵云心中微微释然,从阿夜小屋外开始,到药碾峡的战斗,再到这山腰间的激将法,这个如兄长般的人时刻都在提点和引导自己,不由得心生感激。不论在药碾峡峡口,或是常山大火后的这十年,赵云始终被这句话环绕着,一度让他感到那才是人生归宿的黑暗,在此刻这金色光芒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常山大火前的那天,我看到了。”
赵云欲言又止,但吕布清楚,这个看似愚笨的小子终于要吐露埋藏在他心中的秘密。
“那天,我也像这样看着常山,那时常山也像现在寿阳一样,平和,宁静。”
赵云说道这里,顿了顿。“我还看到了,是从小就保护着我的兄长,将夺取父母和许多叔伯性命的人带进乌木林,那个维护着常山三百年安宁的乌木林,但是他却将敌人带到了常山城外,虽然他事后并拼了命的弥补,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再去改变。”
赵云说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秘密,心中似乎有一颗大石搬开了些许。
“没了父母,妹妹更不知被带去了哪里,我怕,怕一旦对李叔他们说出这个秘密,那在这世上又会少了一个亲人。”赵云捧起一把雪,将脸埋在雪中,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痛苦的心情。
吕布看着将脸几乎埋进雪里的赵云,停顿了一会,在慢慢开口。“从前未挑战我时,都是在官邸内的院子中,在其他人的注视下,知道为什么吗?”
赵云抬头,却不确认吕布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众人见证的胜利价值才更大?”
吕布摇了摇头“为什么未在后来会将挑战地点选在这里?”
赵云摇了摇头。
“一百八十四次!他在这里挑战了我一百八十四次,这里的每一根野草,每一块砂石,每一寸土地,都见证过他的失败。但我不知道,其实当他选择了这里的那一天,我已经输了。”
“在众人前的胜利,只是寻常胜利,大家看见,敬佩,服从。一步步成为什长,百夫长,千夫长,在杂乱破乱的瓦砾墙壁中,只能看见这一条求生的道路,它就是那么简单笔直无法规避。但在这里,当我们葬下了未,自上而下看着这金色的寿阳城时,才明白了未为什么选择这里的原因。”
山脚下的寿阳城中,人们陆续从睡梦中醒来,几行炊烟从城中飘起,城中的街道上稀稀拉拉的小贩开始吆喝叫卖,这份闲散安逸,在乱世中却尤其可贵珍稀。
“痛苦,只因为你还没找到重新审视问题的源头。爱护家人的赵宇为什么会那么做,一定有他无法说明的缘由,而这趟旅途,不正是重新看待这些问题的时机么?”吕布一席话,一如这照射在寿阳的阳光,让赵云如梦初醒,他擦了擦粘在发丝和睫毛上的冰雪,狠狠点了点头。
“让珍惜的人和家园远离战乱和纷争,正是未站在这里选择的道路吧!”
赵云看着寿阳城,朝阳照在这个十六岁少年的脸上,显得成熟了许多。
在那一霎那,吕布似乎从赵云身上看到了未的影子,未在欣慰地冲着他摆手,带着吕布从未见过的释然与微笑。
“其实,未给我留下一个问题,每当我迷惑,矛盾,止步不前时,总会在刀刃上写下他的名字,这样,我就能够一点点寻找到答案,为自己挥刀刺戟。”
“一个问题?”
“没错,当被他人认为是鲜卑走狗,当他们躲在墙里抱怨为什么要惹麻烦而我们还在外奋战时,当我们在维护内心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受到多数人质疑时,这个问题,一定要大声喊出来!”
“我辈,因何而战?!”
吕布清了清喉咙,中气十足地冲寿阳城大喊,这问题不仅是对赵云说,更是在对曾经在这里输给吕布一百八十四次的未以及那寿阳城中所有的同伴说着,这问题长久萦绕在山谷,森林中,不断重复着。
“我辈!因何而战?!”
这是赵云头一次听到这种问题,也是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看着自己两只满是伤痕的手颤抖着摊在眼前,在内心不断重复着这六个字。
“藏在你身体的那些影子,他们并没有离开,但只要你够坚强,只要你在阳光中大喊出这个问题,寻找出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他们就无法像以前那样控制你。这是裴茂三次路过并州时叮嘱我们的话,他说,某一天,他的侄儿一定会来这里寻他,一定要将反制五伯能力的方法告诉你。”
“舅舅?原来吕大哥知道用阳光的方法是舅舅说的,他现在在哪里?五伯又是什么人?”赵云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
“他在”吕布话说到一半,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赵云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去,才明白表情转换的原因。
一圈黑色的圆环,不知何时悬浮在寿阳城的上空,阻挡着初起的朝阳,尖叫声哀嚎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而圆环所在的下方,正是吕布的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