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什么,许良辰当然一头雾水,看着某人绿了一张苦瓜脸喝完杯子里的药,她好歹觉得完成了任务,把杯子放到托盘上便想拿出去。谁知绿脸苦瓜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揽在了她腰间……许良辰连贯流畅的动作一滞,托盘上杯子歪了歪,差点跌到地上,一时手忙脚乱,也没顾上推开他的毛毛手。
好不容易稳住托盘,许良辰才转头又羞又怒地剜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差点打了杯子……”
“我头晕,你扶我去一下洗手间。”段奕桀浑然不觉那狠狠瞪着自己的明眸,说的无辜又理所当然。
许良辰黑线,虽然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却也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东西,很不大自然地扶着段奕桀下了床。
或许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段奕桀脚步不稳地东倒西斜,害的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搀扶,等从洗手间回转,短短的二十几步路已经喘了大气。暗觑着身旁挺拔高大的“柱子”,许良辰不甘心地暗暗撇了撇嘴:“空长了这么大块,竟是体力不济的……”
话音未落,只觉搀住的身子一顿,段奕桀低头,看着她的眼神那样好奇和不可思议,半晌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样,咳了一声轻轻问道:“良辰你说什么……谁体力不、不济?”
什么时候这人说话成了结巴?许良辰感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轻了轻,黑眸闪闪,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种说错话的预感,忙掩饰地垂下头低声道:“你……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没等她一句话说完,猛然间仿佛天地转了个个儿。一声低低惊叫回神,人已经被段奕桀扛上肩头。许良辰震惊,一时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床就在眼前,段奕桀把她放到床上,两个人四目相对,许良辰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他的手撑在她身侧,剑眉微扬半真半假地说道:“有些话,对男人是不能说的,良辰知道不?”
他的身子慢慢伏下来,湿热的气息缠绕在她耳际:“……要不要试试我怎么体力不济?……”许良辰脸上“轰”一声热起来,转了脸便想挣开。
段奕桀好笑的看着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为难,只在额上轻轻一吻便放开了她,翻身过去仰面躺了,伸开长胳膊长腿颇是舒服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这么安心地睡一觉了……”
好久?也是,闽江水患,大坝堪危,想来这人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许良辰一边想着一边急忙闪避开就要压在身上的长臂,看他难得地偶尔放松,一些话就在嘴边却骂不出来,一双眼睛盈盈流光只是不甘心地横着某人。
段奕桀看得心中一荡,正想有所动作,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许良辰乘机翻身下了地,赶着去打开房门。今晚这冷面大少借病发疯,弄得她有些心慌意乱有些手足无措。
门外站着的是段祺萍,见到许良辰,她含笑的眼迅速上下看了两圈,轻声道:“大哥怎么样了?还发烧吗?梁组长让我把稿子给他拿去,看过后明天一早要用。”
段奕桀……还发烧吗?许良辰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讨厌的家伙总是捣乱,自己没有机会……实际上也没想到试试他还烧不烧……脸上一红,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嗯……好,我把稿子拿给你……”
说着,转身回室内拿了手稿递给段祺萍:“要不……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顺便改了就好。”
段祺萍有些了然她的心思笑着摇摇头:“不用,等大哥不发烧了你再来吧。”人发不发烧你都不知道?祺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大嫂刚才究竟在屋里干什么,是怎么侍候的病人……真令人好奇呢。
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下小组的安排,等段祺萍离去后,许良辰回到屋子里,灯光下室内一片静谧,段奕桀似乎已经又沉沉睡去。看来还真是累坏了……许良辰心绪复杂地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男子,屋子里有些闷热,他的额角又洇出薄薄的汗珠。
想起刚才祺萍问的话,许良辰试探着走过去,抬起手,有丝颤抖地轻轻放上段奕桀的额。谁知自己的手心里汗津津地烫着,居然试不出烫还是不烫,缩回手擦了又擦,试了两回都是无用,许良辰苦恼地蹙眉,凝神想了想,有些犹豫有些窘迫地凑过去,在床边坐了下了半天决心,才迟迟疑疑地低了额,与床上某人的额头相抵——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以前自己发烧,外祖母和大姐总是用的方法,应该有用吧?
肌肤相触的瞬间,男子浓烈灼热的气息迎面而来,许良辰不由脸上涨红,努力让自己平息旖旎,颦眉查探。过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微展了眉头,心里随之一松,看来还真是良药苦口,试过来段奕桀竟是没怎么烧了,温度不过比自己稍稍高一点而已……
床上的段奕桀微张开闭合的黑眸,看着在床边出神的女子,唇角微弯,心中欢喜一笑,想不到佳人竟贴了额上来试温度,看来对自己她在逐渐接受,洞房花烛夜没有逼她至急实在是明智之举。
笑意没有上脸,段奕桀却又习惯地微皱了剑眉,心中一疼。刚才两人额头相抵,近了他看的更是清楚,心上人长睫下一片暗影,映着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是明显,她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竟憔悴如斯?
自己已经派人到下游改治河道,希望闽江水位早日下降,若是天气好转不再暴雨连绵,水患消除将指日可待,那时自己便可陪着她在这水秀山青之地,过浮生几日神仙眷属的日子。
觉得他没再发烧得厉害,许良辰便悄步出了房子,罗宏文从远处迎上来,许良辰略略和他说了段奕桀的状况,便回了居处——再不敢大意,若还象刚才那样睡着,自己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对段奕桀?可是就这样陪着他,明天的工作怎么办?
祺萍尚未回来,她也没询问门外的警卫,打水重新洗漱过,疲倦地躺到了床上——已经是深夜了,明天还要工作,也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争不争气……也多亏了在那边自己脸皮厚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也睡的很沉,段祺萍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天光大亮才被士兵出操的口令声惊醒,匆匆洗漱完,侍卫端来早饭,才叫醒依旧沉睡的段祺萍,两人简单用完,梁于文已经派人来叫了。
走进权作播音室的东跨院,江竟芜站在院子里,微微一笑和两人打了招呼。他的脸色有些憔悴,颌下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许良辰情不自禁想到昨夜那人的脸从自己的耳边滑过,颌下硬而刺的触感……脸上微微一热,闪避了江竟芜复杂的视线。
她的动作让江竟芜心里一痛。曾经自幼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何时变得这样尴尬生疏?昨夜,自己带人架设电缆到了大坝附近,却无意中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她就站大坝上,和那人遥遥相望,竟如天河畔没有鹊桥的织女牛郎……他心痛,他不解,那人是堂堂军政府少帅,竟撇下她和普通士兵一起抢险救灾……他究竟是喜欢她还是根本不在乎……
屋里负责中文消息的男播音员已经播报完毕,许良辰走进去,开始播报外文消息。这是军政府第一次对外播音,而播报的对象,是已经到达灾区的记者团和华洋救灾总会的赈灾款使用监督人员。
许良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灵而富有感情,听她沉痛地讲述灾区的情状,有理有据地讲述军政府赈灾的安排实施,官兵们为保护闽江大坝的昼夜不息……江竟芜忽然发现,她的心那样平和而激昂——她丝毫没有为自己的个人际遇而难过伤感,她的心为着灾区的民众而悲喜起伏……难道自己真的没有看懂她?
因为设备等的条件限制,每天的播音合起来不过两小时。所有工作结束,等许良辰从播音间出来,却发现段祺萍一脸焦急地在外面转圈圈,以为是自己的播音有问题,谁知一问,原来闽江又一个洪峰到来,段奕桀带人上去,江竟芜也不顾她劝告地冲了过去。
就算有几次抢险的经验,一到大坝段奕桀便心里一惊,这次洪峰比之前的更为惊险——江水上涌,极目处都是一片汪洋泽国,大坝在怒龙般的江水冲击下正岌岌可危,虽是夏日,猎猎江风却有着令人心底寒凉的冷意。
大堤一侧附近征调的民夫和官兵们一起往来挑抬,或以竹笼装石或扛抬沙包截水护堤筑坝,人人心情沉重。洪峰过处水位陡增,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身姿挺拔站在大坝前方,段奕桀远望天际,剑眉紧皱面容沉静冷冽,他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沉声道:“闽江是我南地的母亲河,大坝崩塌,将有数百万生灵涂炭。人生有限,能和龙王爷放手一搏,也不枉此生!弟兄们,跟我来!”罗宏文一声低呼,伸手欲拦却被段奕桀一把扫开。
浮生短暂,看着丰饶的闽江平原毁于一旦,不是他段奕桀能做出来的事。良辰,我喜欢你,可是人生不能虚度蹉跎,若不能将自己的毕生心愿付诸实现,我终会后悔,良辰,若是运气不好请你原谅我的情非得已……士兵们呼应一声纷纷跃入江中,一道血肉堤坝迎向肆虐的江水。
江风吹起浪涛拍岸,追随而来的江竟芜看着段奕桀冷冽的身影,江水扑面,冲刷过他坚实的臂膀,发上的水流过紧皱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逆着光影的轮廓如刀削斧砍,沉峻锋锐坚毅如山。
军阀混战以来,国内民众的生死无不掌于手握枪杆子的当政者手中。而有权有势者玩弄权术翻云覆雨,无不为了一己之私,段氏父子不管为了何种目的,能重视民生,为救灾不惜借高利贷、甚至派兵护堤,这少帅又身先士卒,他江竟芜又怎会无动于衷?
扛起一个沙包,江竟芜也冲进了人流。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他喘着气,用力抛出一个沙包,不料泥水松软脚下一滑,他登时跌了进去。好在水性极好,江竟芜迅速镇定心神冒头出来。无奈江水速急,一时间竟找不到可留手之处,硬生生被冲出老远,任是江竟芜镇定,也不由有些慌了神。
正在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堪堪将他左臂拉住,一个沉定的声音低喝:“用力!”江竟芜双腿用力一蹬,借着那人的拉力稳住,旁边众人齐齐帮手,两人跌跌撞撞回到岸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江竟芜才看清,伸手给自己的,竟然是段奕桀。
他喘着气,恶狠狠瞪着他,却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方脚步歪斜地回到原处。水底下,谁也没有看到,段奕桀往回走时,脚底一阵刺痛,似乎是一根铁钉扎了进去——脚下生疼,对江竟芜,他还有什么好脸色?
终是身边的罗宏文感觉不对,拉住段奕桀询问,段奕桀没吭声,转身爬上岸边一块石头,罗宏文看清了一声惊呼,便要派人去找随队军医。段奕桀一把拉住他:“不用!”头一低抬手猛地把铁钉拔了出来。
鲜血涌出来,他皱眉从袖子上撕下一大片布条,三下两下捆绑结实,转身又冲进了水里,罗宏文眼睛一酸,跟着跳了进去……
许良辰被拦在堤坝远处,她静静站着,眼底一片深沉。这个冷冽的男子,心底究竟是一片怎样的世界?江水咆哮,生死一瞬,似乎都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志,他对一些事情的坚持,令人不得不心服甚至惧怕——在这份坚持面前,对自己,他同样冷酷……
那挺拔的身姿如松似柏,风骨铮铮……许良辰轻轻叹了口气,积贫积弱的国家,纷乱的时局,还有多少大事小事等着有抱负的人去做!若不是两人这样的尴尬怪异的关系,能和这样的人共事携手,换得神州安澜,此生何其有幸!
身后的段祺萍看着江水滔滔,看着大坝上与自然博斗的人群,心潮起伏:“生命在天灾人祸面前,是那样的脆弱……坚持自己的理想,或者是一种孤勇,但却让人短暂的生命有了价值……”不知是在说救灾的人,还是说自己,许良辰却听到了她坚持新闻就是事实的真理几番被通缉而不悔的心声。
到了傍晚,水位终于开始慢慢下降,而下游来的通讯兵也送来了令人放心的好消息,几条被堵塞的支流已经疏通放水,天气居然也让鼻子灵通的江竟芜一言中的,雨停了!闽江大坝保住了。
到了次日中午,久违的太阳终于难得地露了脸,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官兵们开始轮流休息,泥人一样的段奕桀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住处。
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之后几日皮肉之伤倒好的快,就是一直时好时坏地发低烧,军医开了不少的方子都没有办法痊愈,所以一个劲地劝说段奕桀到附近的汤坑去休息几天。
好说歹说老大终于答应了,这天刚想安排次日过去,谁知罗宏文来报告,说记者团即将到达虞河,大少见还是不见?
这几天许良辰除去翻译资料和播音的时间,就是照顾段奕桀。看着他脚上狰狞的伤口,有些不自觉的心疼,特别听罗宏文说伤口是为救江竟芜伤到,更是多了一丝莫名的滋味,对某人的偶尔“放肆”也好脾气地忍了,两人虽说话仍旧不多,但相处比以往融洽了不少。
听说记者团来,许良辰正收拾茶杯的手一顿,看了段奕桀一眼没吭声继续忙手边的事。记者团一定听到了最近的播音,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工作的反应是怎么样呢……段奕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对罗宏文道:“既然这样,等记者团来过再去吧。”
罗宏文答应着去安排,段奕桀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许良辰,记者团要来她似乎颇是在意,是因为那个美国记者也在其中?她对江竟芜自是感情不同,那和这位美国记者呢?他们既有共同语言,还是校友、同事,不能忽视呢……
许良辰没在意他若有所思的眼光,相处的几天,冷面大少经常这样看过来,似乎想把自己看的更加明白清楚,她都已经习惯了。收拾好手边的东西,她拿出了屋子,没注意到某人在身后蹙眉幽幽叹了口气。
越相处便越舍不得。那天士兵们救起了一个小女孩,她心疼地把瘦小的孩子搂在怀里,一口一口喂着饭,小女孩吃饱,带着眼泪怯生生露出笑意,良辰也跟着笑起来。她盈盈一笑,整齐雪白的牙齿,双眸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看的段奕桀心旌摇荡几难自持。素来冷清的人儿,想不到发自内心笑起来,竟是这般明媚动人。
段奕桀心底狂呼,天,这丫头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那一笑,日出花开满园春色,段奕桀觉得再难抵挡。她知道自已的笑容这样美丽吗?曾有人告诉过她吗?一定没有。否则,她不会笑的这样偶尔。
望着就在对面的许良辰,段奕桀心里莫名说不清的喜欢和宠溺,慢慢汇聚成得到她的渴望。他想爱她,想呵护着她,想每天都能看到她那么开心明媚的笑容。
这几天,他在许良辰的眼中看到了渐渐的习惯和接纳,段奕桀明白,她已经开始慢慢融入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她已经不讨厌或者说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但是,这接纳离段奕桀想要的心灵的归一,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他再也放不下。
她是很有责任感的女子,每天不到一小时的播音,她翻译好后还谦虚地交给小组其他翻译人员认真核对过,之后坐在那里默默背诵,直到熟练流畅为止。
那天和祺萍一起用午饭,自己好心夹了她喜欢的酸辣土豆丝,她没吭声最后却留在了碗底。当时以为她嫌弃,段奕桀的脸色便黑了黑,还是段祺萍对他了解至深,解释说大嫂对工作极是认真,听说刺激的东西对嗓子不好,现在连这个也不吃了——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刺激喉咙,这里是灾区,菜蔬欠缺,这道菜是经常出现在餐桌上的,她不吃这个那还有什么可吃?
译电文的时候,她有耐心和能力成为“本子”;做播音,不过短短时间,她又成了人们盛赞的“南国画眉”——她的播音除去指挥部提供的资料,很多是自己采写的现场报道,事实客观而声情并茂,官兵和百姓们都喜欢——这几天偶尔出去,播音时间便会碰到指挥部仅有的那几台收音机旁,一圈一圈围满了静静倾听的人群。
她是个极有人格魅力的女子,若有这样的人陪着携手共度未来的岁月,不管多么艰难困苦的人生都将是难得的幸运,让他哪里放得开手?
记者团在下午来到,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按部就班:采访当地民众、了解赈灾物品的发放、流民的安置、大坝的抢险等。记者答问会也按照记者团的要求在临时安排的大厅里举行。
记者们上来提出的问题就很尖锐,特别是关于赈灾借款的使用,以至于指挥部的秘书人员搬出了一沓一沓的资料,数据一个一个被核实,到后来这种情形演变得有些过分,几位日本记者的推波助澜很值得怀疑。
许良辰来得晚,她和段祺萍站在人群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日本记者手里拿着一些不知什么照片,在几位英美记者面前传阅,记者们低声议论,过了一会儿貌似众人推举了两个记者出来发问。
一个日本记者蔑视地看了秘书处搬出来的资料,说道:“虽然说按照资料显示,赈灾借款的确是被用在了救灾,但贵军如何保证,提供的这些资料的真实可靠性?在下可是听说,贵国自古以来就有一些不好的习惯。”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照片:“我这里有些照片,请贵军问如何解释?”
段奕桀坐在主人位上,听人翻译完日本人的话,剑眉皱起,盯着日本记者冷冷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示意罗宏文把照片接了过来,看了两眼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接着示意另一位记者发问。
他一开口,许良辰惊异地发现,这人居然是戴维!
正诧异间,戴维流畅的哈佛口音已经从人群中传起来:“很抱歉,借款来自我的国家,所以我和我的国民以及政府,更加想知道款项的使用,是否符合合约的规定。”
戴维的话虽然不似日本记者的无理,却明显也在质疑中方给出的答案,段奕桀听完薄唇微勾,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戴维,还是没有说话。
第一集团军派来的秘书处人员不乏懂英语和日语的,但他们都是军人,并没有擅长处理外交事务的官员。这段时间大家艰难困苦地救灾,却在这里被人蔑视地怀疑自己的人格,登时不少人的脸就变得难看起来,秘书处主任看了看没说话的段奕桀,忍住怒火有礼而简单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既然敝国政府安排诸位到灾区现场采访,说明我们事无可避人处,灾区现状就摆在大家面前,请诸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另一个日本记者站起来:“是啊,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的眼睛告诉我,事实或许有不同……”
简直就是故意的挑拨,各方记者又开始议论纷纷,用各自的语言相互表达自己的疑问。许良辰知道,秘书处并没有合适的翻译人员,这样下去,岂不是鸡同鸭讲,越说越乱?
心里着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段奕桀目光转处,看到了她,半是鼓励半是肯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让许良辰受到了鼓动,一个冲动,不由自主出了声:“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一下。”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一身淡灰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端庄大方地从人群让出的缝隙中走了过来。她素面朝天,衣衫是此地寻常薄有家产人家女子的日常穿着,淡灰色的衣料上花草纹绣皆无,却自有一种端雅高贵的气质。
众人相互传递着眼神,纷纷低声向身旁的人询问,都有些不明白,这里是军政府第一集团军救灾指挥部所在,虽然有女性,却不多,这样的记者问答会怎么跑出个女子?不由既不解又有些好奇。
戴维显然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许良辰,神情一激动,便想冲上去,待看到段奕桀冷冽的淡淡眼神,动作和脸上的惊喜都是一顿,脚步再也挪不动。这时,有的记者已经认出了许良辰,于是又开始交头接耳她的身份,大帅府的少夫人为什么在这里,她走出来又是为了什么等等。
许良辰举止从容,唇边一抹淡到几乎没有的笑容走出来,接过罗宏文递过来的那沓照片随手翻了下,然后站定了,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双手合拢镇定如故的段奕桀,他眉峰微蹙,许良辰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已经有些放松下来。罗宏文也已经悄悄走了出去。
微微抬头扫视了一下坐着的记者们,许良辰的视线在戴维脸上停顿了片刻,微微颌首,接着转向两个日本记者,直直凝视了他们一会,再次转向戴维,她以纯正清晰的英文说道:“戴维先生,我毫不怀疑您对我的国家和民众的看法,是建立在公正客观的基础之上的,因为我们曾经有共同的立场。”
戴维想不到许良辰竟直接面对了自己,一时思绪起伏几乎无法去想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两人一直是同事,他们看待中国的立场几乎是一致的,这是事实,凯瑟琳没有说错。
许良辰对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南地遭受了严重的水灾,这诸位都很清楚。军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与民众共渡时艰,不仅拿出了有限的财政、鼓励社会各界多方募捐,并向各友邦提出赈灾借款。”
所谓友邦,又是怎么做的呢?许良辰不自觉做了段奕桀的习惯动作,淡淡勾唇:“我们感谢美国政府伸出援手。但是,”一双清眸如水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庞:“中国人素来知道,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赈灾借款,军政府付出了高于普通银行借款一半的利息为代价!”
这种条件苛刻的赈灾借债,若不是不得已,哪个政府会当傻子?而债主,收了高额的利息还怀疑你的人品,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许良辰扬了扬手里的照片,接着说道:“中国从鸦片战争以来,国家政体衰败,之后军阀混战,烽烟四起,手握枪杆子的军队,分属不同的势力,欺凌百姓者有之,作恶多端者有之,诸位对南方军的不完全信任,我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日本记者脸上出现了洋洋得意的笑容,许良辰淡淡看了他一眼,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诸位,在这里救灾的这支部队,值得信任!一个宁愿承受这样的条件,提出专项赈灾借款的政府,不应该怀疑!”
她微微抬眉,看了走进来的罗宏文一眼,罗宏文轻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许良辰接着说道:“请诸位回头,院子里是一群参与抗洪抢险的普通士兵,他们身上累累的伤痕,没有一处来自枪林弹雨的战场!——”
众人应声回头,门开处,许良辰也不由愕然,本来以为只是几个、十几个人,谁知院子里竟站满了年轻的南方军士兵。他们或是脱下了军衣,或者高高挽起了裤脚,裸露的或褐或白或胖或瘦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是伤痕,有救人时被树枝划伤,有扛沙包时石头刺伤……许良辰情不自禁看了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士兵庄严敬了个军礼的段奕桀,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伤了脚依旧坚持——他的士兵大多都是如此啊!
呼应军团长的敬礼,军容不整却气势未减的士兵们齐刷刷回敬军礼,一时间,诺大的厅内一片安静。中国的军队参与救灾者不多见,为救灾伤痕如斯者更少有,各国记者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许良辰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接着说道:“这是南方军参与救灾的部分士兵,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很多,若诸位需要,可以接着看!若还有疑问,请看你们身后,他是第一军团军的军团长,他的身上有着同样的伤痕!”
段奕桀没想到许良辰会突然把话头转向自己,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见许良辰神情肃穆,眼睛有丝微红。众人更是惊讶,任是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南方军政府少帅会亲身参与救灾,这怎么可能?!
一片鸦雀无声中,许良辰抬手指向窗外,声音有些低有些沉有着微不可觉的哽咽:“……若大家还不相信,请看闽江大坝旁的树林内,那里有十几座新坟,他们的名字就镌刻在冰冷的石碑上……他们是为抢险而失去了生命的中国军人,他们有的家在遥远的北方,有的刚娶了新婚的妻子,有的还有白发的老母亲……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归于冰冷的尘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没有了表情和语言,只因为他们是中国军人,这里是他们的国家和同胞!”
看着院子里一个个挺拔的身影,许良辰停顿了一下,长长舒了口气,接着目光缓缓滑过面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对着他们,谁有权利怀疑救灾是虚无的?数据是编造的?……”
心情有些激动,她又停顿了一下,接着满腔感情地低低念道:
“妈妈,你别哭,
天灾人祸是对圣灵的荼毒,人柔弱的身躯无法挡住,
只要妈妈你还活着,就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
因为有你,每年清明我们的坟上,会多一锹土;
妈妈,你别哭,天堂里我们会相互扶助,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痛苦,
狂澜来得那样突兀,没有什么可以遮护,只有我们仅有的身躯;
不能陪你走完今后的路,
我们多么担忧你悲痛地泪流如注,我们多么渴望你快乐幸福……”
这是在播音中许良辰经常会念的一首诗,很多人,包括不少记者都记得清楚,士兵们更是久久传诵,许良辰低声念着,念着,用不同的语言深情地念着……读着英语的时候,戴维不由自主跟了上来;路透社记者跟了上来,越来越多的人跟上来……不同的语言,却无碍人们表达自己相同的感情……
几个日本记者想不到竟会发展成这样的情形,面面相觑之后,悄悄向四周看去,士兵们和他们的同胞红着眼睛,誓言一般读着对战友的怀念和对母亲祖国的祝福;年轻的少帅身姿挺拔,军礼肃穆;记者们已经完全被感动,他们分发的照片有的已经被弃在了地上,几只满是泥水的脚肆意地踏了上去……
远处,段祺萍红着眼睛敬慕地看着年轻美丽的大嫂,多么感人、多么有理有据词锋锐利的驳斥!不愧是大哥心上的人儿,这份爱国之情,同胞之爱,感人肺腑!
江竟芜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曾经的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以为自己了解她至深,却不知自己竟是从未明白她分毫?!这是那个沉静端庄的小辰?这是自己以为爱她就是给她一个温暖的小家、可为良母贤妻的小辰?……原来,她心中的天空是那样高远,她的怀抱是那样宽宏,那里不仅有家还有国……自己竟真的是错过了?……
戴维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妩媚身影,凯瑟琳在他心里,一直是美丽和善良的化身,代表着神秘的东方魅力,今天,她又一次让他倾倒,沉醉……
鼓励她走上去,段奕桀本来只为她天才的外语能力——自己手下的语言应付不了这些似乎有备而来、别有用心的记者。谁知,许良辰一鸣惊人,不卑不亢义正词严,有情有理感人肺腑。他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这才是我段奕桀的妻子!心有家国,大爱无疆;绝不卑躬屈膝,顶天立地!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很多记者已经听明白,这位女子就是最近政府电台的播音者,这样一位身份高贵、清丽秀美的年轻女子,为了救灾,在新婚蜜月身临灾区现场,难道还不能说明南方军政府救灾的诚意和决心?
再说,从整个借款的程序及运作来看,还是颇具现代国家效率的,南方军政府宪政及国会的体制关系,借债之举“黑箱”操作的可能性本来就极小,现在军政府又特地设了电台,不断现场播报救灾的进展,配合记者们的及时报道,体现了相当的透明度及舆论监督作用。经过了那样一个场景,各国记者在感情上已经倾向了军政府,所以此后不管日本记者如何私下游说,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几个别有用心的日本记者只好灰溜溜住了嘴。
记者团的采访在许良辰的参与下,为军政府争取到了最大的支持,一时间各国报纸陆续正面报道中国南方的水灾,和政府的救灾情况,为受灾区的民众争取到了最大的外部支持和援助。
段奕桀终于可以放心地带着自己的心上人去汤坑暂休几日了。
汤坑是闽江平原著名的风景区,整个峡谷全长近两公里,丛林密布,激流飞瀑跌宕生姿,号称“连天十八瀑”,清潭无数,地表形胜奇秀,并有南地历史最悠久的温泉区。
汤坑温泉因泉而名,泉涌温汤,已有千年不涸。当地地理志称其“汤坑之泉,在闽江西南六十里,泉自石罅中流出,其色绿,其热如汤,人浴之可医顽疾”。乡民依泉聚居而成汤坑。之后清乾隆帝南巡曾游览汤泉池,御笔亲题“汤坑”二字,并立碑志之。
清末以来,诸多名士及西方各国传教士,纷纷在汤坑建别院以为度假之地。军政府在此地也有疗养之所,但却不是大帅府私产。身为军团长夫人,在军医的理所当然之下,许良辰当然无法推辞地陪着一直低烧的某人来到了名为半汤居的疗养院。
疗养院就建在石鼓山腰,山青水秀,风景优美,建筑群古色古香,后面黑龙潭、响水潭两条瀑布从百米处飞泻而下,一跌三折,声如击鼓,故以其名。所谓半汤,则是因为此处温泉为冷热两泉合流而成。清亮明澈,可沐浴可饮用。
车子走了近一个小时,慢慢爬上山腰,落日的余辉映照在山峰,苍松如盖洒了几许金光,衬得半汤居恍如世外桃源。
有驻守人员迎着,车子径直开进去,直到后面一幢翘角飞檐的二层小楼前才停下。二人走上去,罗宏文和司机送上来简单的行李。段奕桀走进盥洗室,许良辰站在窗边,见楼后有热气蒸腾,一汪温泉水色如碧,不由多看了两眼。
“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段奕桀从盥洗室出来,一边摘下军帽,一边勾唇笑道:“胡医生也有些小题大做,低烧有什么紧要?过几天自然也就好了……既然来了,你就陪我两天,最近你也累坏了……”
似乎知道她有些不甘心,段奕桀开口就搬出了大题目,并委婉地致歉,倒让许良辰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淡淡一笑没出声。都来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令她不安的是,不管怎么动员,段祺萍铁了心地拒绝,说什么也不陪他们过来,让许良辰很是郁闷——这样的环境,就自己和冷面大少以及不多几个侍卫,若整天四目相对,多不自在。
就如眼下,室内一片静谧,窗外唯闻鸟鸣啾啾,那人黑眸灼灼,自己如何以堪?许良辰有些不安地随手抓了件衣衫,躲进了浴室。
等她心神不宁地洗漱完毕走出来,天色已经有些黑下来,罗宏文正带人送了上晚餐上来。段奕桀笑着指指对面:“先吃饭,吃完饭好好去泡泡。”
许良辰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有些迟疑地在对面坐下来。她新装出浴,两颊红红的,似乎有一点不安。娇俏的小女儿态,看得段奕桀晕头转向,又不由自主笑了笑。心里默默地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下定决心再不让你离开——人生苦短,变故良多,这次是水灾,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先吃到肚子里我放心你收心再说。
两人各怀心思默默用了晚饭,碗筷撤下去,两人又刷牙漱口沐浴,之后段奕桀靠坐在床上,许良辰斜倚窗边的竹榻,静静休息了半晌。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夜空沉静,渐渐明亮起来的星辰,堆积着,灿烂如夏花,低而且亮,恍如就在头顶,触手可及。
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美丽夜空……正看的发呆,灯一下亮起来,段奕桀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我最喜欢的夜晚……走,和你出去看星星……”
冷面大少居然会做这样浪漫的事?许良辰微怔,不由抬眼看着他。灯光夜色下,那双眼睛如星辰流转,因了刚刚的浅眠,脸上透着一抹晕红……段奕桀恍惚间又想起了那颗水蜜桃,皮薄得似一掐就破,故而只可用嘴吸吮,很甜很甜……段奕桀有些难耐地吞了吞口水。
忍了又忍,他勾唇轻笑,眸光闪闪,笑的无辜而纯洁:“这里不用楼高百尺也能手摘星辰,走吧,燕州可是看不到这样的星空呢。”
话说的温柔,配合着蛊惑的眼神,许良辰实在有些说不出自己想说的拒绝,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和这样身份的男子,去做那样浪漫的事……她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段奕桀不再微笑,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的眼睛里不能有太多的感情,多了,胆小的小白兔会被吓到;但是也不能没有柔情,没有柔情又如何打动这心思细腻的良辰美景?
许良辰正想转开视线,段奕桀却转身进了盥洗室,换好衣衫才走出来。他换下了军装,里面是怎样的穿着看不清楚,只见身上批了一件蓝色的浴袍,光着脚,露着一截小腿,很休闲很随意的模样。他的手里还拿着另一件暗红色的浴袍,神态很平常地递了过来:“坐在温泉里面看星星,是这里至舒适的享受,你不会拒绝吧?”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会那么矫情放不开吧?但许良辰真的很想拒绝,可是,那人仿佛知道她的心里想什么,炯炯双眸中明确表达出这样的笑意。
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段奕桀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的夜空,一幅向往的模样。这人还发着低烧,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好歹是夜空之下,自己藏在水里不出来,他又能怎样……许良辰定了定心神,接过浴袍转身走进浴室。
浴室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国内尚难得一见的泳衣,暗红色,连身,浴袍也似乎是度身定做,穿在身上无论长短胖瘦都很合适,略长的下摆遮住了所有,仅仅露了一双赤足出来,而且如她所想的旁边放着一双木屐,穿上去让许良辰心中的不安减轻许多。
拢拢衣领许良辰打开门,段奕桀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侧头,用手梳了一下有点被水打湿贴在额上的黑发,轻轻勾唇:“走吧。”
他淡淡若无的反应,让许良辰彻底放下心来,微低了眉走上去。貌似有点心神不宁,猝不及防脚下不知被什么一拌,踉跄了一下,旋即被一只坚实略汗湿的大掌抓住,扶稳:“小心”。
“……谢谢。”许良辰抿唇,急忙想抽回自己手,谁知指间一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终于给我抓住了,我还会放手吗……段奕桀偏头看着她暗暗使力和自己拔河,不由翘了翘唇角,手里又收紧了几分。丫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诱人?暗香袭来,清新温婉,段奕桀身上一阵燥热……
暗红色的浴袍裹着柔软美好的身子,隐隐露出锁骨秀美如玉,肌肤似雪,白皙中闪着柔和的光泽,……他已经想的心都疼了,越等待越想念,记忆中她偶尔的笑颜,时不时花儿般盛开在脑海。
什么时候能拥她入怀,让她在自已的怀抱里害羞开心一笑?段奕桀深深渴望着,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继续等待。她此生一定是他的,他今世也一定是她的……良辰,你再不能推开我……看着那张眉眼如画表情努力清淡的俏脸,他低声道:“别动。”
许良辰一怔,沉默了片刻,手下却蓦地用力再一挣,段奕桀早有准备顺势牢牢扣住她的手,再不让她挣脱。许良辰看着他唇角那抹隐约的“恶劣”的笑影,欲言又止,无奈只好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走进夜色中。
从楼下一角隐蔽的角门走出去,是一条原木木板铺设的步道,步道尽头水雾弥漫热气蒸腾,正是绿如翡翠的半汤温泉池。
段奕桀身姿挺拔高伟,许良辰则窈窕纤细,两人手拉着手,一动一静之间搭配地意外和谐。段奕桀微微侧首,暗暗打量着身边的佳人,想像着此时若自己伸出手臂,正正可以环上那线条柔美的削肩,而她恰恰可以揽上他的腰,两人的高度和线条搭配得那么协调。
段奕桀挺了挺腰,他自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会让某人知道,他们俩会是对方何等完美的另一半。
一直走到池边,段奕桀也没放开她的手,反而转头笑道:“这池一半热情一半凉薄,可不能走错了。若让你选,良辰也不会要凉薄的一半吧?”
许良辰直觉得他话中有话,但却摸不透他的意思,于是看了看他不说话。段奕桀也不再追问,解下浴袍走进池中坐下来,舒服地舒了口气。
接着挑起眉转头看着许良辰,还不下来?许良辰却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大为尴尬,一阵发热:某人浑身上下居然只着了一条短裤!星光下清楚地看到那麦色的肌肤泛着光泽,让人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也像蜜……一样甜?坚实健美没有丝毫赘肉的腰身、臂膀,平坦却紧致有力的小腹,两条长腿……许良辰面红耳赤,眼睛躲躲闪闪没有地方着落,心跳快到自己都听见“怦怦”的声音。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地看到男子近乎光裸的身体。让她禁不住屏住呼吸,被深深震撼和羞窘着。
借着扶住池边的动作,许良辰悄悄侧转了脸……情形太过暧昧,气氛有一些莫名的危险,她想还是离远些的好。
“看来你有穿着浴袍泡温泉的习惯?你没早说,我忘了吩咐他们多准备几件,要不等会上去你可怎么好?……”段奕桀半真半假地说道,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有意提醒。不知为什么,许良辰却仿佛在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由自主皱了皱眉,挨了半晌,在段奕桀调侃的目光中,无奈只好抬起头,红着脸低声说:“……你,你转过身去……”
哦,段奕桀了然地勾唇,却听话地侧了身子,许良辰手忙脚乱拉下浴袍几步走进去迅速把自己埋到了水下……段奕桀悄悄斜眼看着她,这样的美景不看岂不是损失?
许良辰穿了那件他精挑细选的泳衣,虽然遮住了美好的锁骨,两条白嫩细腻的长腿,却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让他一览无余。肌肤如玉线条优美,实在是诱人,段奕桀忍不住多看几眼,能将一件泳衣穿得这般风姿绰约,除了自己的美女娇妻,段奕桀得意地想,还能有谁?
水温略高与体温,许良辰猛地沉下去,迅速被暖暖的水包裹,舒服地她情不自禁颤了颤,嘴里低低吸了口气,靠坐在了池壁上。
水雾弥漫,星光闪烁,人影在雾气中有些模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许良辰脸上的热度平复,觉得空气中绷紧的暧昧气息似乎缓缓消散,便慢慢抬起头来。不料却看到一双黑漆如天上繁星的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漫天星光下,她就那样定格在了段奕桀的眼眸中。
彼此的心灵窗户里,映出对方的倒影,深深凝视。
只一刹那,许良辰有些呆呆地想到,他……何时这样靠近了自己?为什么自己毫无所觉?她慢慢滑开,半是遮掩半是尴尬地朝段奕桀勾唇一笑:“好热……”
段奕桀没有接她的话。见她低头不动,他好奇,想靠近了看看她怎么了,却没有想到许良辰忽然抬头,两人的视线就那样蓦然相遇。那样一双黑似碧潭的明眸,仿佛带着摄魂的诱惑,段奕桀觉得再看得久些,便会瞬间沉没再不能自拔。
掩饰地笑了笑,收起刚才的失魂落魄,段奕桀不敢让心上人发现他的渴望:“热吗,我扶你上去……”
手伸出来,没等许良辰拒绝,已经不容拒绝地扶上了那凝脂嫩藕般的臂,金风玉露乍逢,两人的身子都禁不住一颤,他灼热的眼神看的许良辰毛骨悚然,只觉暧昧的气息让自己坐立不安,不由霍然起身,便想离去。
谁知,脚下一滑,手忙脚乱之下,抓住的却是某人的小裤裤,大惊失色放手,却要跌入水里,某人长臂伸展,许良辰便被搂进了怀中。
入手的美好感觉,让段奕桀不由搂得更紧,热辣辣的双眼几乎粘在了某人身上。两个人之间突然太过亲昵,许良辰只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沦陷到了男子灼热的怀中。耳畔湿热的喘息,身体严丝合缝的融合,让她身子发烫心跳过速,手心却冷汗淋淋。想挣扎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着急中又有胆怯无奈,说不出的羞窘难为。
视线四处躲闪之际,却冷不防遇上他的眸光,许良辰呼吸一滞,只觉视线里男人宠溺急切的神色,让她有些莫名的……不忍……很多年后,她依旧时常记起那夜漫天星光下,他复杂又简单的眼神,温暖得像泉水,令人无处闪避,无处藏躲,然后整个人,整颗心就软软地暖了……
满眼的星光下,段奕桀毫不迟疑地俯身,吻上了日思夜想的红唇。
细密温柔急切的吻,吻着她的眉,她的额,她的睫,她滚烫的颊,她颤抖的唇……许良辰呆了一般睁大着眼睛,思想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掠夺,让她颤抖无力,覆在身上的健壮身躯更让她无处可藏,脑海中空白一片,只能瞠大着眼看着他浓密的睫,微凉的薄唇……游移在身上的指掌,下腹暧昧的碰触,已经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
辗转的吸吮摩擦,在许良辰还没有来得及防备的时候,已经长驱而入,唇舌间水样的温柔,陌生又熟悉的烧灼,令许良辰战栗到无法抵抗……等她回神,心里唯一想的,是后悔自己无声的纵容——今夜,他似乎一直带着狩猎者的觊觎,而她心神已乱。
“你答应过我的,准备好了不是吗?良辰。”段奕桀放开她,深深吸了口气,音色低哑缠绵,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许良辰身子轻颤,硬着头皮装傻:“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怎么,我的良辰想赖账?”段奕桀低低笑道。许良辰嘴角一抽,这人……今晚怎么这样赖皮……
“不可以了,”段奕桀低头看着怀中佳人,话语低沉暗哑,含着说不出的渴盼:“……你都不知道……我想啊熬啊多么难受……为了我们的性福,你一定不能把我憋坏……”
许良辰脑子里轰然一响,心脏急跳,仿佛整个人炸开来血往上涌。突然眼前一晃,骤然间被他拦腰抱起,扑到了浴池边的假山旁……“你……你放……”嘴被迅速堵住,双脚腾空,男子径直将她压入一处假山腹地。
他翻过身来,她在他身下挣扎,手脚乱踢乱打,不想却点燃了一把火出来,他倒吸一口气,动作骤然粗鲁,湿热的舌头带着渴望肆意游走。
“不,你别……”许良辰喘息着,断断续续的扭头闪躲,他变换角度执着地追赶着她唇齿,吻地凶悍有力令人回不过气来,许良辰抵在他胸前的手推到颤抖酸软却无济于事。
在他身下挣扎了半天才成功吐出一口气,旋即却又被他贪婪地吞了回去。一双大掌顺着腰身抚摸,挣扎间泳衣的一侧衣带被扯下,许良辰微一瑟缩,段奕桀居然还有心思注意到,稍稍放开了些,手臂却依然紧紧扣住那窈窕的腰身沉下池中。温热的水漫上来,他燥热的指往下探。
许良辰身子一僵,再也扳不开他箍在腰间的手。颤抖间被他一个反转,未及低低一呼,想拉上衣带的双手被他单手扣在了身后,胸部被他迫上来的胸膛紧紧贴住——也没弄清他是怎么动作,泳衣后背的巾带不知何时被拉开,他的手就在大腿上方探查厮磨,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许良辰的脑海一片空白!
湿热急促的喘息拂在耳畔,她不由羞窘交加,情不自禁抬脚在水下踢他:“……你放开……”短促的低呼再度被覆盖淹没……
“良辰,你答应过我……我们是夫妻,不要再拒绝我好不好……”段奕桀柔声劝着,哄着,“我会小心,会很小心,轻轻地……”喃喃的,温存的在她耳畔低语,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他按着她,大腿用力挤进她的腿间,许良辰浑身的感官随着他暧昧狎昵的动作,和突然抵在腿间的触感身子僵硬。
她有些被吓到,在他发烫的抚摸揉搓下僵着身子。
嘴巴被覆盖堵住,唇舌纠缠再纠缠,她想挣扎想推开想哀恳……想让他放过自己——当时答应嫁,她也心知肚明这是什么,可是她战栗她害怕她……都没用,段奕桀铁了心地想吃掉她……他沉重的呼吸和紧紧扣住她身体的力量,令她身子发软,无从抵抗。
“良辰,我的良辰……”他反反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放松啊,良辰,一会儿就好……我会很小心的……”稍稍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指掌继续在她身上游移……
他的动作轻柔却生涩,许良辰绷紧了身子摇头,“不要……别,别……”段奕桀低低轻叹,抬手按在她脑后安抚地来回吻着她的唇,低哑的话音中压抑不住悸动与躁热:“良辰,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许良辰只觉委屈,怎么可能不怕?被他这样牢牢禁锢在怀里……这般暧昧狎昵,虽然夜色深沉,可是星光漫天,闪闪烁烁眨着眼睛,怎么可能不紧张?她抓紧机会,趁他不注意,用力推开他的脸,喘吁吁努力挤出一句话:“不,不要在这里……真的不……”
段奕桀闻声一顿,偏过头瞅着她,一边舔咬着她修长的指,一边声音低低得问道:“……良辰是说不要在这里,就好?”
许良辰被他灼灼的视线烫到,咬了咬唇有些不明所以地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的良辰可真会折磨人……那现在怎么办?”段奕桀俯下头,在她耳边粗粗喘了两口气,用力抱了她一下,蓄势待发的年轻身体让许良辰悍然心惊胆战,那样的强壮而有力……“我等不及,怎么办……”
长这么大第一听男人说这些暧昧又似乎明白的闺中密语,许良辰似糊涂似明白,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思想的空间,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的肩,努力想隔开一些距离,手足无措。
她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的无辜模样,让他忍不住想欺负她,不由自主闷声一笑突破了她脆弱的支撑又沾上来,似有若无地低低说道:“好,我答应你,不在这里……不过我要检验你话的可信度……”
……什么?
“你不能再拒绝哦,嗯?”他的声音低沉缓慢,眼底燃起的火却那样烈焰灼灼,许良辰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不容她再说什么,段奕桀扣住她的腰身……却怎么也不得其门而入。
一对,两个,雏儿。
他笨拙又难耐地努力尝试,喘着粗气狠狠抱着她,像头小兽般在她头上脸上亲着吻着,低低呼唤她的名字。
许良辰松了口气,这下青涩的他应该会罢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