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连翘躺在一张床上昏睡了七天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夜末。
听见连翘的尖叫声,夜末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蜷缩在床角惊魂未定的小女人以及自己光裸的上身,俊眉疑惑地皱了皱。
很显然他和连翘是被人设计了,被谁设计、为何设计,他不知晓,但因为对象是连翘,不是别的女人,所以他并不惊慌。
“连翘——”他缓缓坐起,朝连翘伸出一双手,想要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我……我们……”连翘惨白了一张小脸,说话吞吞吐吐,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躲开夜末的触碰,她身上虽未感到有任何异样,却不能断定她与夜末有没有做过不该做过的事。
听到连翘的声音,低头啜泣的连莲突地抬起头,看到连翘还活得好好的,立即爬了起来,奔到床边,哭出声道:“姐姐……姐姐……”
似乎连翘还能醒来、还能活着于连莲而言是一件多么稀奇并且高兴的事。
“连莲,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和夜末怎么……怎么会……”连翘接过夜末递给她的衣服赶紧穿上,下床将跪在床边的连莲扶了起来,紧紧盯着她,不好意思再看夜末一眼。
连莲却坚持重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姐姐,别害怕,你和夜末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们只是一起昏睡了七天而已。”
对于连莲的话连翘向来不怀疑,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大吁一口气,只是如释重负之余,突地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连莲,你——”连翘不可思议地看着连莲,似乎不认识她般。
连莲是个傻傻的女孩,且反应十分迟钝,说起话来经常不完整,甚至南辕北辙,可今日,连翘并没有多问什么,连莲却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她最大的担忧与顾忌,且说得那般清楚流利?
连莲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般,被连翘看得心虚,愧疚地低下头,半天才抬起头,对上连翘探寻的目光道:“姐姐,其实,连莲不傻,一直不傻。”
“啊?”连翘怔怔地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已经穿好衣服的夜末下床将连翘扶起坐在床沿,凌厉的目光扫了连莲一眼,解释道:“连翘,连莲的意思恐怕是,她一直在装傻。”
“装傻?”连翘看了夜末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定在连莲脸上。
的确,七天之后,连莲已经不复那个傻乎乎、目光呆滞、神情迟钝的女孩了,她就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一般,甚至眼里还透出聪慧的光芒。
连莲握住连翘的双手,哽咽着说道:“姐姐,连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不过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连莲再也不做伤害你的事了,再也不做了。”
说罢,连莲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在连翘与夜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将瓷瓶口对准了自己的嘴。
“连莲,你干什么?”连翘隐隐感觉到不妥,连忙夺去连莲手中的瓷瓶,可为时已晚,瓷瓶中的液体已经悉数进入了连莲的口中。
不多时,连莲发出一声轻呕,随即嘴角溢出一缕黑红的鲜血,她一手撑地,一手掏出一封信递给连翘,朝连翘露出像是解脱了的微笑。
连翘没有去接那封信,紧紧抓住了连莲的手,任那封信颓然落地,而连莲则恋恋不舍地看了连翘最后一眼,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发生得太诡异,太突然,连翘将倒下的连莲扶住,大喊着:“连莲——连莲——夜末,快去请大夫——”
“你不是女神医吗?”夜末一直以为连翘是如假包换的女神医,对于她的反应十分诧异,因为连翘并未作出任何替连莲诊脉的动作。
“呜呜,我不是……已经不是了……”连翘脑子里一团乱,抱着连莲又哭又喊,既不知道她为何会和夜末昏睡在一起七天,更想不通连莲为何不住向她道歉,然后还要在她面前服毒自杀?
夜末没有去找大夫,蹲在连翘身旁,将手探向连翘的鼻息片刻,对着连翘摇头道:“连翘,连莲已经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连翘知道夜末不会骗她,只是心里仍不愿意接受这突如其来、势如闪电的荒唐一切。
夜末叫来下人抬走连莲的尸体,把哭傻了的连翘抱到床上,回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信递给连翘道:“还是看看连莲留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吧。”
连翘这才注意到信的存在,接过信,颤抖着手打开,只见信上用娟秀的小字笑道:
姐姐:
请允许连莲再厚颜无耻地叫你几声姐姐,因为连莲知道,若再不多叫几声,此生就没有机会了。
连莲实在做不到当着姐姐的面说出真相,连莲没有脸面对无辜的姐姐,更害怕姐姐知道连莲对你所做的伤害之事后,那痛恨的眼神。
连莲写这封信给姐姐,并不奢求姐姐的原谅,只是寻求解脱罢了,或许当姐姐知道连莲是什么人之后,会骂连莲没有资格做你的妹妹,但连莲想说的是,很多时候,连莲是真的把你当成了姐姐。
连莲七岁那年,在路上被人打骂,是爷爷从歹人手里救下了连莲,并收连莲为干孙女,其实,连莲能进连家并不是偶遇爷爷,而是刻意为之。
连莲和娘亲有一个共同的主人,有一天,主人将娘亲关了起来,打她不给她吃饭,以此逼迫连莲混入连家,为的便是让连莲从小跟在姐姐身旁。
连莲知道姐姐自杀后便失去了记忆,所以一定不记得小的时候,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被疯狗追,或者不慎滑入水塘中,甚至无缘无故被别人欺负……
其实那些姐姐经历的不幸之事,皆是连莲奉主人之命所为。
连莲的娘亲还在主人手上,所以连莲不能告诉姐姐连莲的主人是谁,事实上连莲也不清楚,主人为何会那般痛恨姐姐,似乎恨姐姐入骨,所以总是让连莲欺负姐姐想尽办法折磨,却总不让连莲干脆地取走姐姐的性命。
害死苏合的凶手,不是姐姐,也不是苏合自己,更不是邪门山庄的人,而是连莲。
为了让姐姐与邪门山庄的人无法融洽相处、讨厌姐姐,甚至仇视姐姐,连莲奉主人之命用飞燕草草籽毒害了苏合,并且将草籽撒在姐姐的房中嫁祸姐姐。
连莲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姐姐,让姐姐洗脱了杀人的嫌疑,连莲下毒嫁祸姐姐,心里实乃千不该万不愿,在连莲心里,连莲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帮助姐姐,让姐姐好命。
连莲与姐姐以及郁金去收红巨龙蜈蚣那次,是连莲偷偷将携带的生鸡蛋捏碎扔在草丛中,然后引红巨龙蜈蚣大肆出行,连莲本可以避开蜈蚣,却因为心中痛苦,故意让蜈蚣咬了几口,连莲想着,或许连莲死了,就再也不用做伤害姐姐的事了。
连莲没有中毒死去,姐姐对连莲一如既往得好,晚上睡觉时将唯一的一件衣服盖在连莲身上,连莲偷偷地哭泣,没有人知道。
那天遭遇黄姑小蛇,姐姐站在悬崖边本可以平安无事,是连莲疯了,天真地想疯了,那两块石片是连莲偷偷扔过去打击姐姐的。
连莲那时觉得,与其让连莲一辈子这般潜伏在姐姐身旁伤害姐姐,还不如让姐姐痛快些死去,因为只要主人还在,即便一个连莲死去,还会有另一个连莲重新藏匿在姐姐周围,继续伤害姐姐。
姐姐命大没有死去,连莲在煎熬中度过,为姐姐活着又惊又怕,姐姐活着便意味着连莲要继续伤害姐姐,这样的日子连莲真的生不如死。
那日连莲与夜末赶回连家,药引被人抢走,并不是偶然,而是主人的刻意安排,主人不会让姐姐有好日子过。
连莲知道姐姐还要继续去寻找药引,连莲死了,连莲解脱了,但这并不代表主人会停止伤害姐姐,为了娘亲,连莲真的无法告诉姐姐主人是谁、主人在哪,只能提醒姐姐小心,祝姐姐好运。
这一次,连莲不知道主人为何要连莲在酒水中下药,让姐姐与夜末昏睡,连莲以为主人给连莲的药能致姐姐与夜末性命,所以写了这么一封信以作忏悔,侥幸地希望姐姐和夜末能够活过来,并且看到这封信。
连莲装傻了多年,其实连莲和姐姐一样聪明,并不傻笨,姐姐曾经认识的药草,连莲全都认识,姐姐曾经擅长的医术,连莲也却都懂得。
连莲和失忆前的姐姐一样,对草药与医术很是痴迷,连莲多么想有一天主人能够放了娘亲,放了连莲,放了姐姐,那么连莲可以做一个正常的女子,做一个可以跟爷爷一样,济世救人的名医。
只是连莲清楚,这辈子连莲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但愿来世,连莲可以和姐姐做一对真正的姐妹,彼此之间只有真情厚谊,没有险恶算计。
连莲
连翘并非曾经的那个连翘,并不知道连家竟然会有那般隐匿的仇家,似乎发生在她身上许多解不开的怪事解开了,可是细细想想,却在根本上没有解开。
一股透心的寒意从连翘的心底蹿起,她第一次感觉身处在这个古代,居然是那般惊悚危险。
连莲是一个可怜的女孩,自小就被迫做着违心违德之事,还未出嫁便丢了性命,要怪就怪连莲背后的那个所谓的主人,连翘实在痛恨不了连莲。
夜末的手轻轻揽住连翘的肩膀,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
连翘不喜欢身处这样不分不明的环境,但也不会害怕到抗拒,抿了抿嘴,道:“夜末,别恨连莲,但苏合的仇一定要报。”
夜末听懂了她的意思,亦支持她的想法,点了点头道:“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能够手刃歹人。”
夜末亦是今天才想明白,连翘为何那般抗拒治病救人,原来她曾经自杀过,并且失去了记忆,这样的小女人,除了心疼之外,他应该更好地保护她,给她无穷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