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庐州月美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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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印溪小筑的梅花繁若锦绣,一朵朵含苞吐蕊,一朵朵绽放盛颜,又一朵朵凋零飘散。那些鹅黄粉白深红的各色花瓣先先后后飞过山溪,飞过绿原,飞过岳如筝的长发。

绿萼开了又谢,大雪落了又化,她却再也没有展现过昔日灿烂的笑颜。

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洗不净的污点,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她先前与唐雁初的相识并没其他人知晓,但她从忘情阁带回神珠后,这事情便渐渐传播开来。

甚至连最初无心的结识,也被演说成她是有意晕倒在山里,以色相勾引唐雁初。

孤男寡女相处甚久,甚至没有人相信她还是清白之身。于是各种促狭讥讽的话便越传越离谱。

——没想到看上去眼界很高的岳如筝,竟然为了偷那神珠,不惜去跟一个没有双手的残废住在一起。

——印溪小筑的人先前那么假清高,结果竟然会用这种手段,跟卖身有什么分别?

——也是人家岳姑娘厉害,换了别人,谁愿意做这种丢脸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些流言到底为什么会扩散出来,邵飏愤怒地说,一定是唐雁初在报复,可是她不敢相信。

开始的时候,她曾经当面斥责过那些诋毁她和唐雁初的人,但又有什么用呢?

她越是辩白,越是显得心虚,越是显得她还为唐雁初说话。于是她后来只能沉默,永远不回应。曾经躲在没人的地方哭泣,为自己没来由地被卷进这场风波而哭,为自己玷辱了小唐的情感而哭,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卑鄙下贱的女人而哭……可是到后来,心渐渐坚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当年回庐州的那晚,一直守在大蜀山间的墨离便带人来取走了神珠。印溪小筑众人的毒被解除了,可是每个人对此事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

印溪小筑虽还有师傅威名支撑,但是因为有了她这个不择手段的女弟子,声名也不如以前了。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岳如筝深居简出,渐渐地远离以前那策马谈笑的生活,渐渐地远离以前那些相交甚欢的朋友,也没有人再来看望她。唯恐与她沾上半点关系,有辱自己的名声。

她有时候会想,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做一个被遗忘的人,远好过做一个被流言缠身的人。

岳如筝还记得,她曾对唐雁初说,她向往那种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刺激生活。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昔日生涯。

什么是道义,什么是承诺,什么是背叛,岳如筝曾以为自己敢爱敢恨,雷厉风行,可事实告诉她,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

师傅依旧不问世事,清心寡欲。师伯在神珠被墨离夺走后,曾来安慰过她们,后来也很少来往,只在乐清专心练功。邵飏因当年夜探七星岛与连海潮交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取胜,而变得更加沉默。一直陪伴着她的茜儿渐渐长大,也有了心仪的少年。

然而岳如筝始终守着那些梅树,看着花开花落,再未踏足江湖。时光匆匆而过,她已经快要二十三岁,与她同龄甚至比她小的姑娘,都早早成亲生子,她却只能夜夜坐在已经剥蚀了颜色的秋千下,望着那一树绿萼。

有时候会从师傅与难得出现的来客的交谈中,偶然会听到七星岛的名字,但是因为那件事,来客都竭力避免谈及连家的事情。所以她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曾经狂傲自负的连海潮竟莫名辞世,连珺秋也很久都未在江湖露面。正因如此,曾经有几个门派想借机试探七星岛的实力,最终都一败涂地,血流成河。

七星岛连家就如毒蛇一般深深蛰伏,一旦受到攻击,便会狠辣反击。

但是,不管怎样,唐雁初这个名字,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再也无人提及。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才过小雪时节,便已经天寒地冻。庐州城上空的云层低暗灰沉,数天来都不见阳光。朔风卷过大街小巷,败叶在地上盘旋乱舞,街上之人皆行色匆匆,不愿在外面多停留一刻。

大蜀山畔的腊梅倒是暗吐芬芳,一点点嫩黄之色映着清水涟涟,照影生姿。印溪小筑门前的石碑上依旧是那两行诗句,只是色泽略显斑驳黯淡,平添了几分古旧之感。

石径上马蹄声起,不多时,便有一人策马而来。在这寒冷之际,口中呵出的气息微微发白,他还是仅穿着简单的深色夹袍,腰后挎着长剑,眉目英俊沉稳。

门前的守卫见了他便行礼道:“大师兄。”

邵飏点点头,下马后直接朝着印溪小筑深处而去。穿过曲苑回廊,他来到了那水榭边的小楼下。水面清寒,石桥倒影摇晃不已,江疏影身着素锦衣裙,肩披雪白斗篷,坐于池边抚着古筝。

邵飏静立一边,等到她一曲奏罢,方才上前拜见。

江疏影一抬手,轻拢着琴弦道:“打探得如何了?”

邵飏低声道:“据前两年曾与墨离交手过的人私下透露,墨离的功力比过去更胜一筹。但上月初,青城派大弟子与极乐谷的苏沐承发生冲突,本以为墨离定会出手,青城派掌门都已经准备好要下山,不过墨离却始终未出面。依照他前两年的功力,与青城派掌门已是势均力敌,不知何故,此番却退让不战。”

江疏影黛眉微蹙,凝望着沉沉水面,道:“自从三年前墨离得到神珠后,极乐谷的实力便日益壮大,甚至有压过七星岛的势头。”

“师傅不是曾说过,单单得到定颜神珠,若没有神霄宫的心法,也并不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是。当年海琼子上人曾写过一本心法送交给先父,本来是由你父亲保管的,但后来……。”江疏影说到此,不由停顿了一下,望着邵飏道,“后来我们败在连海潮手下,神珠与心法都被他夺走。但这事墨离并不知晓,所以他只知神珠宝贵,却不知心法的重要。”

邵飏虽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但听到江疏影谈到往事,仍旧眉目低沉,许久才道:“既然这样,墨离他说不定已经走火入魔,损伤了身体。这倒是我们的好时机。”

“此事不能鲁莽,墨离生性狡诈,我们没有十足把握,反要被他算计。”江疏影说罢,又幽然长叹一声,“对了,你经过黄山时,可曾去听雨山庄?”

“徒儿正要告知师傅,再过些天,便是卫老庄主的忌日。我此次经过听雨山庄时,卫衡正忙于操办祭奠之事,我只在山下遇到了齐允,便回转了庐州。”

江疏影颔首,思索片刻道:“我与你师伯稍后会另选时间前去祭奠卫老庄主,这次的忌日,我想让你带着如筝去。”

邵飏一怔,面露为难之色:“师傅,如筝已经久不出门,你怎会想到叫她跟我去听雨山庄?”

江疏影缓缓站起道:“卫老庄主在世时对如筝也甚是关照,但他去世至今,如筝都没有前去拜祭过一次,我都觉得内心有愧。况且,她这三年来闭门不出,你难道希望她一辈子就如此度过了?”

提到此事,邵飏也是一脸忧虑,他踌躇片刻,低落道:“师傅,其实我一直不知是不是我害了她。当年要不是我急着闯入七星岛,她或许也不会……。”

“如今还谈这些又有什么用处?”江疏影喟叹着望向远处的梅林,“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不要让她终生无依。”

邵飏苦笑了一下,自己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找她,看她是否愿意前往听雨山庄。”

午后的阳光才算稍稍露出了一丝亮色,但寒风不减威力,将仅有的温暖吹得四散奔逃。印溪小筑后山的梅林里,仅有几株腊梅盛开,其余的梅树还未到花季,依旧沉默。

邵飏踏着一地衰草走到梅林深处,那原本经常飘萦着筝声的琴台上散落着一些枯叶。一株宫粉梅树后,有人倚树而坐。邵飏放轻脚步,走到了梅树之侧。

一身浅绿衣裙的岳如筝似是倚着树睡着了,她的面容已不再如以前那样光洁饱满,三年的时光留给她许多的苦涩,甚至就连闭着双眼的时候,邵飏都能感觉到她的眉宇间藏着深深的哀愁。

邵飏轻轻地蹲下身,望着她的容颜,本不想立即唤醒她,但觉林中阴冷,担心她在此睡着,便低声唤道:“如筝……。”

岳如筝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迷蒙地睁开双眼。她依旧有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只不过消减了那份晶莹闪亮,更多了几分茫然怅惘。

“师兄?你怎么已经回来了?”她回过神来,急忙整整衣衫,坐直了身子。

邵飏笑了笑,道:“我不回来,你就要在这梅林里睡一天吗?现在天寒地冻,你也不怕生病。”

岳如筝低头道:“我只不过很是无聊,到了这里想坐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邵飏心中微微酸涩,扶着她臂膀将她拉了起来,道:“正巧有件事情要办,可以让你不再无事可做。”

他将拜祭卫擎苍的事情转述一遍,岳如筝怔怔地看着地面,道:“师兄,那里都是各大门派的人,我不想去。”

邵飏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便好言劝解:“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梅林吧?今后难道真的不再见人?再者说,卫衡也算是与我们相识一场,卫老庄主生前也对你不错,你一次都不去拜祭,未免太说不过去。若是你不愿与别人交谈,我们可以选个人少的时候上山,拜祭之后也不会逗留多久,即刻便返回庐州,你看如何?”

他这番话在情理之中,令得岳如筝无法推脱,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此事。

两天后,邵飏与岳如筝拜别师傅,整装向着黄山听雨山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