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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那是岳如筝与邵飏一起,带着定颜神珠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连珺初提出要独自重回一次南雁荡,连珺秋是极力反对的,当时的弟弟,冷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只是固执地站在忘情阁前,仅仅说了一遍这个要求,就缄默不语。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竟然答应了这件事。

“您不担心弟弟吗?他冷静得可怕!”连珺秋在他独自离去之后,焦急万分地问连海潮。

连海潮审视着她,淡淡道:“这是一个契机。”他顿了顿,回头望着“忘情阁”那三个大字,“过不了这关,珺初的这一生就废了。”

连珺秋始终无法放心,她悄悄离开了七星岛,追到了南雁荡。

她亲眼看到连珺初衔来了那卷画轴,随后,付之一炬。

那火光肆意狂舞,燃尽了素白的宣纸,燃尽了他的泪水。

幽深的树林中,连珺秋伏在大树后,压制着自己的悲声,不敢惊动那个仿佛已经死去一般的少年。

灰烬飘扬,终究纷飞。

连珺初最终还是回到了七星岛。那个令他曾经无比抵触,无比恐惧的地方。

整整一个月,他没有说一句话。

起初曾有下人在背后议论此事,无非是表示对这位名不副实的少主的“同情”或者“惋惜”,他们可怜从小断了双臂的他,还以为自己也会赢得姑娘的喜爱,结果却是一场空。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下人,被连珺秋拖到忘情阁前,用最重的刑罚狠狠责打。

沉闷的呼喊,鞭子的呼啸,交织在一起。

连珺初就站在空荡荡的院落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从那以后,他连屋子都不出了。

连海潮禁止连珺秋去探望他。她几乎想要下跪:“弟弟这样下去会死的!”

“他会想通的。”连海潮站在那个小院门前,望着紧闭的房门,语气低沉,“你觉得你的安慰能解决什么?”

连海潮说完这话,便沉默了许久,直至天色转晚,才慢慢离去。连珺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向坚韧狂放的父亲,似乎有了老态。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多月,连珺秋每天都会到连珺初的房门口看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

入夜之后,她也曾看到他开了窗,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摇摇晃晃的树影,好像借着那些树影,可以消磨掉许多时间。

连珺秋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望着身侧的树影,轻声道:“弟弟,影子有什么好看的?”

连珺初的目光还停留在地上,过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我陪你出来坐一会儿好吗?”她近乎哀求一般地说着。

他默默摇了摇头,垂着眼帘,一身素白,安静得好像天际的月亮。

那个夜晚,连珺秋本已回到了住处,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心乱如麻。半夜时分,她起身开门,走出了院子。

时已入夏。海风扑面,带着潮热的感觉,卷乱了她的思绪。

空寂的海滩上,海浪来来去去,一波一波未曾停息。连珺秋沿着海岸线漫步至高崖下,却远远望见了一个孤单的身影。

海边的礁石上,连珺初独自坐着,面朝暗蓝色的大海。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底部,卷湿了他的衣衫下摆。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过去,站在岩石后,静静地看着他。

清澈的月光下,连珺初蜷起双腿,将身子弯下,贴近膝盖,侧过脸,似是在凝望着远处的海面。

汹涌的海浪渐渐升起,漫过了他的双脚,猛烈的浪花开始冲向海滩。他所坐的礁石已经大半被淹没,行将沉入水中。

连珺秋无法再等,飞快地跑向他:“珺初,涨潮了,跟我回去!”

他的脸始终朝着海洋的方向,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双膝。

“你想干什么?”连珺秋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将他的身子扳直。

一只纯白的海螺,静静地躺在他的双膝间。

连珺秋怔怔地望着这海螺,忽然明白了,他刚才是在侧身听着海螺中传来的声音。

巨浪打来,两个人的衣衫尽湿。连珺秋颤着手抓起海螺,愤笑道:“珺初,你在想岳如筝?”

连珺初的脸上滴着水珠,嘴唇有些发抖,他用哀伤的眼神望着她手里的海螺,低声道:“还给我。”

“她走了!你难道忘记了吗?两个月前她跟邵飏肩并肩地走了!带着你给她的神珠!”连珺秋声色俱厉,“她是一个盗贼,一个骗子!”

“那是我自己送给她的!不要再说什么骗了!”连珺初依旧坐在礁石上,海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身。沉寂了一个多月的他,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朝连珺秋喊着,声音中满是倔强。

“送给她?”连珺秋挑着黛眉,眼里含着悲伤,话语却依然直接入骨,“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她需要你送吗?从她接近你开始,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神珠!我早就告诫过你,她不会留在你身边的!你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自欺欺人?!”

她越说越愤怒,猛地一扬手,将手中的海螺用力掷了出去。暗蓝的海浪转眼便吞噬了这渺小的海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看,什么都没了。”她眼中含着泪花,唇角却带着笑意,“忘记她,珺初。”

连珺初呆滞地望着不断起伏的海浪,忽然笑了起来,肆意的笑声在急旋的风中飘荡。

“什么都没了……。”他笑着伏下身子,倚在自己的双膝上,“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对吗?我以为自己有了一切,可到最后,我连假象都留不住!姐姐,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把心都掏出来了!我还能做什么?!”

连珺秋俯身紧紧地抱住他的肩,他的衣衫都湿透了,断了的双臂尤其明显。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姐姐,我记得她对我的好,她说会一直陪着我!”连珺初挣扎着直起上身,望着自己的断臂,声音颤抖,“为什么我永远留不住她?!难道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可我真的喜欢她啊,姐姐!”

“那又有什么用?!”连珺秋抚着他冰冷的脸颊,凑近了过去,直视着他,“为了一个辜负你的女人,这样惩罚自己,值得吗?”

又一股巨浪劈面打来,连珺初被这力量冲击得几乎坐不住,她牢牢地抱着他。

“跟我回去!”她的发髻散落了下来,甚是憔悴。

他却固执地摇头。

“你是想寻死?”连珺秋环着他的颈,幽幽地望着他的眼睛,唇边扬起一抹悲凉的笑意,“为了她,你变成这样了?好,既然你不想走,我也陪着你。”

说罢,连珺秋站在半人深的海水中,一手托着他的脸庞,一手揽住他的腰,闭上双眼,便吻上了他的唇。

“大姐!你……。”连珺初惊慌失措地一开口,便被她堵住了要说的话。他奋力想要挣开,但她死死地搂住他,任他如何用力也脱不了身。

连珺秋近乎痴迷地吻着他,同时又在他耳边呢喃:“珺初,珺初……你知道吗……那时你跟她每晚坐在这海滩边看着月亮,我在一旁有多伤心……。”

连珺初拼命地侧过脸,喘息道:“大姐,你疯了!我是你弟弟!”

“我不想只做你的姐姐。”她扶着他的颈,贴近他脸颊,低声道,“我知道,父亲不会允许你娶我……可是珺初,只要你不说,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你,我不会嫁给别人的,懂吗?”

“你永远是我的大姐!”连珺初用力地摇头,抬起双膝抵住她。

就在这时,自高岩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你们在干什么?!”

连珺秋被这怒斥震得一松手,连珺初奋力往后一挣,摔倒在海水中。

还未等她冲过去扶起连珺初,高岩那边,已经有人大步走来。

“父亲……。”她僵立在波涛中,身形不住颤抖。

连海潮满脸怒容,疾步如飞而来,一到连珺秋面前,劈手便是一掌。

“不知廉耻!”向来冷峻得可怕的连海潮,出人意料地发了怒。这一掌力道极大,竟将连珺秋打翻在地,她扑倒在海水中,捂着流血的唇角。

“大姐……。”连珺初挣扎着跪行至她身侧,刚想弯腰去看她,连海潮抬腿拦在两人之间。

“珺初,你先回去。”连海潮强压着怒火,对连珺初冷冷道。

连珺初怔怔地抬头望着他,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尤显冷酷。

“不要怪罪大姐。”连珺初直起腰身,跪坐于连珺秋身前。

连海潮怒视着他,此时连珺秋撑起身子,伏在他肩后,同样对他说着:“你先回去。”

可他却动都没动,直视着连海潮,提高了声音:“不要怪罪大姐!”

连海潮迫近一步,盯着他道:“珺初,你现在终于肯说话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几乎像是死了一样,现在又要为另一个女人站出来跟我作对?”

“她只是我的姐姐!”连珺初苍白着脸,大声喊道。

“正因为如此,她刚才所做的事情,就是伦理不容!”连海潮又迫近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海浪袭来,他却身形稳固,手中暗自运力,想将连珺初推开。

连珺初的肩膀被他重重按着,骨骼酸痛,可他咬着牙,反而更加挺直了上身。

“不要这样!”连珺秋抱着连珺初的腰,悲伤地道,“你回去!不要和父亲作对了!”

连珺初扬起脸,斜睨着连海潮,眼中满是不屑。

连海潮虽未完全使力,但连珺秋眼看父子两人又陷入对峙,不由松开了手,跪在连海潮面前,哀声道:“父亲,求你收手!珺初禁不住了!”

“他既然要为你出头,就必须有所承担!否则岂不是一个废物?!”连海潮冷哼一声,手掌仍未离开连珺初的肩膀。

连珺秋噙着泪高声道:“难道他愿意做废物吗?他的手臂,不就是因为你而被砍断了吗?”

连海潮的手掌微微一颤,眉宇间厉色忽起,猛然拂袖,卷起一阵罡风,直扫向抗声争辩的连珺秋。

连珺秋只及抬臂一挡,就被这巨大的内力击中手腕,只听“喀嚓”一声,她腕骨已断,痛得跌倒在连海潮脚下。

“姐姐!”连珺初惊呼一声,抬目怒视着连海潮。

连海潮后退一步,喘道:“珺秋,你知道我最不愿意听的是什么!”

连珺秋紧蹙着双眉,倒吸着冷气,挣扎道:“事实便是如此!”

连海潮脸上一阵抽搐,缓缓抬手,须发拂动,望着连珺秋道:“你是存心要跟我翻脸了?”

“不要动她。”连珺初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衣衫还在滴水,身形却挺直。

连海潮眼中闪过一道寒意,看都没看他,朝着连珺秋又走了一步。

“我叫你不要动她!”身后传来连珺初近乎疯狂的声音。

连珺秋倒在地上,眼见连海潮抬手便要击向她,此时却见站在后方的连珺初像恶狼一样扑来,腾跃在半空中,用尽全力撞向连海潮的后肩。

连海潮却好似早已准备,忽地侧身一避,同时出掌拍向连珺初肩头。连珺初收势不住,被他一掌击中,身形倒飞出一丈开外。但他未等自己站稳,已经又飞奔而来,绷直右腿便狠狠踢向连海潮手腕。

连珺秋看着他们两人在海浪中打斗,连珺初虽然拼了命,但他没有双手,始终无法迫退连海潮,而连海潮似乎是在有意针对他的弱势,出招并不猛烈,反是身形转换极快,快得让连珺初几乎追不上他的脚步。

一个巨浪扑在连珺初后背,他被推得朝前冲了几步,连海潮掌心一翻,招式如风,挟着状如暗器般的海水直击向连珺初。

连珺初飞身旋起,人在空中出腿直踢向连海潮掌心,两相撞击之下,他只觉脚踝处好似被撕裂了一般,却强咬着牙,又旋身以左足连连猛踢。连海潮双臂一展,袍袖震得呼啸生风,看势便要击上连珺初的左足。

正在此时,一直卧倒在海滩上的连珺秋忽然弹身而起,以搏击之势拼力出掌,连海潮闻声倒跃腾起,闪开了这背后一击。但连珺初已经又忍痛出腿,一记猛踢,正中连海潮心口。

但见半空中黑影忽然落下,连海潮翻身站定,身形微摇。而连珺初也因先前被他击中脚踝,落地后站都站不直,摔倒在海滩上。

“父亲!”连珺秋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滚!”连海潮忽然说出这一个字,袍袖激扬,直指着连珺秋。

连珺秋蹬蹬后退几步,看着捂住心口,腰身微弯的连海潮,又看着眉目冷冽,喘息不已的连珺初。

“请你不要再逼迫弟弟了!”她冷汗直流,跌跌撞撞地奔到连海潮面前,跪倒在地,“他这些年来受的罪还少吗?!”

连海潮紧皱双眉,脸色发沉:“不需要你多说,你已经发了疯!我让你照顾他,却不是要你对他心存非分之想!七星岛上,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连珺秋面如死灰,她怔怔地回过头,望着坐在星光下的连珺初,他亦神色悲戚,眼神却更是茫然。

连珺秋涩然一笑,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如果,你觉得我留下会玷辱了珺初,我可以走。”

连海潮闷哼一声,没有回话。

连珺初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她颓废的样子。她慢慢走到连珺初身前,俯身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珺初,再会。”

“大姐!”连珺初看着她独自走向海岸那头,方才如梦初醒地喊了起来。

但她没有回头。

连珺初跌坐在湿冷的沙滩上,他的右脚已经痛得无法发力,又不能用手撑起身子。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连珺秋走到平素离岛的地方,解开系着船只的缆绳,登上了小船。

“你别走,别走!”他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站了起来,踉跄着奔向那个方向。

黑沉沉的夜幕下,海浪闪着微弱的星光倒影。

小舟上,连珺秋的身影朦胧不清,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