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珞珞~”
宝瓷在门口探了头进宝珞的房间,很好,没发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宁宁正对着宝珞平放在桌上那只绷带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都哭好久了,从大夫来给她包扎上药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水漫金山。
一个男孩子居然可以哭成这样,就算把她的手摆在桌上盯着一直瞧也不会让她好的快些啊。宝珞好几次都默默担心绷带渗水。
可是面对着宁宁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渗水就渗水吧……
“宝瓷!”
宝珞刚一起身就给宝瓷扑上来摸摸抱抱,“乖~不疼不疼~宝珞珞你是大功臣呢~”
宝珞微微低头,虽然被夸了,可是依然减轻不了那种宝瓷和师父在外面流离失所只有她自己一人安逸的不自在。
宝瓷本来正抱的好好的呢,却稍稍松开,愕然的看着某个紧贴着她们几乎要挤进两人中间的脑袋……她们姐妹之间表达一下姐妹爱,宁宁你凑什么热闹啊?你这颗脑袋不会坏掉了吧?
宁宁却丝毫没有察觉宝瓷的目光,挤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的端着宝珞的胳膊——“不要挤到啊~”
“……。”
“……。”
宁老妈子您老已经快成神了,拜托你抬头看看宝瓷鄙视的眼神好么。
无视掉他,宝瓷问宝珞道:“要不要吃肉?我要给笑笑烤肉呢,你也多吃点补补~”
宝珞点点头,她才不嫌油腻,有肉怎么都好。
四个人又齐齐坐了一桌,宝瓷的心情就很好。
虽然笑笑和宝珞受了点伤,可是也都无恙,重要的是他们又在一起了,一个也不缺了,真好。
宝瓷叉了一大块给宝珞,“来——吃哪儿补哪儿,来块大肘子~!”
宁宁嘟嘟喃喃,“肘子不是后腿吗……。”
宝瓷反驳,“我可特地挑了前肘肉给宝珞的呢!真该给你炖个猪脑子!怎么长年纪不长脑子呢!”——老妈子当久了,果断他当年那颗宝贵的脑袋都被鸡毛蒜皮塞满了!
笑笑还在默默思考着自己会被分到哪一块肉,宝瓷已经给他盛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肥瘦层叠得刚刚好,滋滋的冒着油花,香气诱人。
笑笑却不动手,往宝瓷身旁蹭了蹭,“宝瓷,我肩膀痛……。”
“……。”
好啦好啦,大功臣!
宝瓷无奈的看着明明已经十六岁还长高了许多的笑笑依然跟猫似的软糯糯磨蹭,可怕的是为什么丝毫没有违和感??
她把肉切了小块送到笑笑嘴边,看他淡淡的唇沾了油显得亮亮的,伸出猫似的舌头舔舔——心里竟然噗通一声,心脏莫名重重跳了一下——不带这么诱人的啊啊~
她眼神一个乱飘,发现宁宁正盯着他们两个,突然一脸恍然——
喂喂你恍然什么,不要误会啊~!!
可是宁宁压根没理他们,一转头对宝珞道:“宝珞我喂你!”
拿着肘子啃得正欢的宝珞微微噎了一下,一脸莫名的转头去看他,虽然没开口但表情却在问:为什么?
宁宁义正言辞,“你受伤了!”
“我这只手没受伤。”
“你胳膊痛!”
“我这只胳膊不痛。”
“……。”
于是宝珞又继续啃她的肘子,宁宁哀怨——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
宝瓷和笑笑默默的看着他……宁宁,你的脑子被宝珞啃了。
弄月远远瞧着这四个孩子,他承认本来是有点担心,不知道宝瓷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现在看着这画面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四个一直是在一起的,生来就该在一起般,美好和谐得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所以小朋友的玩伴,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挑选,他这个“大人”就不要掺和好了。
他刚离开就有门人脚步如风匆匆进来——“少主!天下盟展盟主在外面要来拜访!”
宝瓷一愣,“展云倾?他身上的毒不是还没有解吗?”
宁宁考虑的则是更实际的问题:“还有谁来了!?他一个人,还是有其他人跟着?”
“展盟主看起来气色不好,身边有天下盟的人跟着。”
——果然!
虽然不知道展云倾为什么事非得亲自来不可,但是他身上毒未解天下盟一定不会让他独自来——“还愣着干嘛快躲啊~!”
顿时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连盘子带架子再带上人,一起进屋躲了起来。
一时间只剩笑笑还稳坐泰山,慢条斯理的擦擦嘴上的油,放下帕子的时候展云倾正踏进了院子。
宝瓷从窗户缝里偷偷瞧着他,长身玉立,霁月风光。展云倾的身姿仪态仿佛无论在哪里都能让人一眼看到,优雅挺直的身姿隐藏了他的虚弱,却藏不住他的脸色。
他的脸色很不好,是真的不好。
展云倾在院门口稍停,转头对跟来的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盟主——”
“没事。”
天下盟的人不甘不愿,但展云倾声音虽轻却很肯定,他们只得等在外面,眼睛却片刻不离的盯着。
展云倾独自走进来,脚步略轻,却还很稳。
他淡淡扫一眼桌上残余的狼藉,空气里还飘着烤肉的香味儿,仿佛眼前还能见到方才温暖快乐的场面。
笑笑不怎么友好的瞧他一眼,但现在可不是小心眼儿欺负人的时候,那么多人的眼睛盯着呢,还包括宝瓷。
“展盟主,请坐吧。”
展云倾清楚自己的体力,并不跟他客气。坐下来淡淡瞧着桌上残留的碗盘,确定院子外面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开口道:“宝瓷可在你这里?”
笑笑脸上便又黏上一层半真半假的虚幻笑容,“她怎么会在我这里?这里不是天下盟的地盘吗,她被天下盟的人追捕得到处逃,怎么会跑来自投罗网?”
展云倾只是浅笑,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天下盟的搜捕只怕有些强硬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她若不在这里,便请转告她——沈家大小姐失踪了,沈元老这两日到处在找她,让宝瓷与这件事千万不要扯上关系。”
——沈晴颜为了接近展云倾偶尔留宿清尊楼也是有的,沈晴暄又是个办事不靠谱的,加上擂台之事分散了沈家的注意力,起初沈家并未发现沈晴颜失踪。
但是展云倾中毒,沈晴颜竟然迟迟没有出现,这才让人发现这个大活人不见了。
展云倾既然会来,只怕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宝瓷虽然逃了,但他想宝瓷和笑笑他们一定会保持联系的,看来自己没来错。
“劳驾展盟主亲自走这一趟,我会转告的。”
笑笑的笑容就像一层壳子,拒人千里。展云倾自然知道为什么,也只是浅笑告辞,起身时淡淡扫一眼一侧的屋子——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注意到浓浓的烤肉味儿都从里面飘出来呢,即使只吃过一次,他也记住了她的手艺。
他能想象方才这院子里温暖欢乐的景象,因为有那丫头在的地方,似乎总是格外明媚。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展云倾身形微晃却又稳住了,如常的走出院子。
宝瓷在窗后险些被吓得往后蹦,方才那一眼还以为要被他发现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害怕被他看到呢,明明展云倾不会错怪她下毒,还特地来报信……她是因为绑了沈晴颜心虚吗?还是彼此立场的距离,真的有这么慑人?
笑笑的脸色很臭,他不高兴,卖萌都还没卖够呢就被展云倾打断。
现在显然宝瓷没那个被卖萌的心情了,他们不得不考虑正事——虽然早就知道拖得越久,沈晴颜失踪的事越不好解释,现在真的没时间给他们磨蹭了。
“我去见南宫麟川。”
“宝瓷……。”笑笑想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南宫麟川这个人太阴险,明明有这么多水榭门人在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是不想宝瓷去见他。总觉得见了,一定没有好事。
宝瓷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没事啊,他人都被抓了,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水榭下榻的地方也都是天下盟准备的,自然没有什么地牢可用,只将南宫麟川关在一间偏房。
宝瓷不知沧溟的人用了什么法子拷问,只见南宫麟川满身的血迹却不见伤口,双手被分别捆在两根柱子上,人显得有些无力,只有目光依然阴冷却又灼灼。
看守略略歉意道:“非常抱歉,宝瓷姑娘,一直没能问出什么——目前还未上大刑,少主说等您来了再由您决定。”
该说是水榭的人对于替展云倾解毒这件事本身的兴趣并不大吗,虽然教训一下南宫麟川那个狂妄小子他们还挺乐意的。
尽管沧溟水榭现在已经不怎么做那些所谓十恶不赦的事,跟正道的作对也收敛了很多,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很积极的去替武林盟主拷问解药。毒也不是什么奇门异毒,也不是除了南宫麟川的解药就无人能解,但是精于此道的却也多是邪道中人,也不会愿意来给武林盟主解毒,他们也懒得费那么大力气去请人还请不到人——总之关键的问题就是武、林、盟、主啊~
如果不是少主看宝瓷姑娘的面子,水榭也不会理会这事吧。
宝瓷走到南宫麟川面前,这还是相隔两年之后她第一次面对他。
这人就像脱去了一层壳子,没了在南宫家时的那层隐忍,他的阴鸷,犀利,怨愤,偏执,各种情绪毫无遮拦的刻在眼中。如果说两年前宝瓷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的印象,是在面对他时会当心他暗中出损招,那么现在,已经变成要担心他直接下狠手了。
就连身材——唔……干么给他扒光上身啊,这身材这肌肉好像也蜕过皮健壮结实了一个型号啊。
笑笑紧跟在宝瓷身后,一见便吩咐道:“给他穿上衣服!”
待人给南宫麟川披上件衣衫,宝瓷才道:“我来了,你可以给解药了吗?”
南宫麟川冷笑,那双阴鸷的眼让人看着就不舒服,“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无非是恨我了。”——还能有什么其他。
然而他直直盯着宝瓷,目光阴损,声音却竟然还有几分平静:“——就算是恨吧,想不到我多年苦心隐忍即将到手的一切却因为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给毁了,两年来我恨不得将你抽筋剥骨,可是当你再次出现在江湖的时候我就改变主意了。想不想,尝尝我经历过的一切?”
宝瓷微微皱了皱眉,竟然突然有种荒唐的感觉——好似他就是专为对她说这几句话而被抓的。那明明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这么疯,更没有人可以自信到让自己被沧溟水榭囚禁还打算全身而退。
她只是在这一时,突然生出了这种错觉。
——所以他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但这种时候了还这么狂妄,显然沧溟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便宜他的。
笑笑脸上略略收了笑容,只残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吩咐道:“把药桶抬来。”
水榭门人二话不说拎了一个木桶来,里面大半桶颜色诡异的液体气味似乎有些刺鼻,还放了一把木勺。
宝瓷不解的看向笑笑,一迎上她的目光笑笑便恢复了笑容,只是散发着若有若无女王般的气场,“他不是嫌即将收手的一切都失去了,那么索性让他知道什么叫真的一无所有。他迟早会说,就看他想熬到什么时候。”
——笑笑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可是意外的好和衬哦,明明萌呆萌呆的也很和谐,为什么这个样子看起来也毫无违和,仿佛有种即视感呢……对了,就像笑笑的爹爹。
两年前那远远一瞥宝瓷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晰了,毕竟她本来也不是个对美人皮相太敏感的人,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无心去想。但一眼间印在脑中的印象感觉却还留着——如风华绝世俾睨众生的妖孽,明明在眼前笑影摇曳,却如镜花水月让人连一片衣角也触碰不到。
依稀间,仿佛眼前的笑笑便带了那样的影子。
这个才叫错觉!笑笑才不是那样!
她挥开那种错觉,看到水榭门人上前,用布条勒住他的嘴,放下了捆绑他一只手的锁链,按住他将他的手垂在一个大铜盆上方。
笑笑粘着那层让人说不清的笑容不急不缓道:“我想用不着我多说,你什么时候愿意交出解药就什么时候开口。反正,你迟早会交的。”
话音落,便有人拿了木勺,将桶里的液体舀出来,浇到他手上。
宝瓷仿佛听到一种皮肉烧灼的声音,明明是液体,却迅速灼烧着他的手,皮溃肉烂,血还没有流出来便被烧灼成红黑的颜色粘附在上面阻挡了伤口。
南宫麟川发出闷闷的嘶吼,赤红的眼狠狠瞪着笑笑——
连宝瓷也微微惊诧动容,笑笑脸上表情却动也不动。
宝瓷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她做过什么自己清楚,可是这么清清楚楚的看着人被上刑,却还是头一遭。
她现在明白笑笑那句“一无所有”的意思了。若他当真不肯说,最后的结果便是失去这双手。
笑笑歪歪头看他,显然他没有服软的意思,便递了一个眼神,水榭门人便将第二勺缓缓浇到他手上——一层一层,皮肤被烧灼凝成血块,血块再被烧灼再次露出皮肉,仿佛每一层都很浅,宝瓷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白骨。
笑笑看向宝瓷,“宝瓷,你要先出去吗?”
宝瓷微微茫然,觉得没有办法回答——无论出去,或是留在这里,让她最感到违和的是,在这里命令施刑的人是笑笑。
笑笑看着她,突然不等她回答就拉着她走出了房间。他走下回廊的台阶,不等宝瓷下来就突然回身,抬头瞧着她,眼睛漆黑如墨玉不透半点光,好似整个人都一下子卸去了气势,可怜兮兮的沮丧起来,“我想帮宝瓷才跟人打听来这些的……你不高兴吗?”
宝瓷那点违和一下子就被扫到九霄云外了——明明纯白无辜很努力的想帮忙还被人嫌弃,顿时又戳中了宝瓷良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哪个天杀的守着这么乖萌的笑笑还不知道领情!?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南宫麟川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好好教训的——好好教训,才会少干坏事!”
——笑笑最好,笑笑最乖,笑笑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笑笑这才又露出软软糯糯清清浅浅却又开心又温暖,纯白得让人心软的笑容,倾身向前,抬起头用淡淡软软的唇啄了啄宝瓷的嘴唇。
宝瓷脑中微微空白,仿佛满眼里都还是笑笑方才那溢满着温暖的笑容,突然却看到他放大在眼前的脸。
皮肤那般细致,睫毛那样纤密。
他的唇,凉凉淡淡,如他的胸怀一般,温度不高,却柔软清爽。
他只稍稍停留便恋恋不舍的离开,抬头弯着一双凤眼,漆黑的眼眸像漾着温温的水波,看得宝瓷那已经混乱不堪的脑袋越发思考不能——
“宝瓷,记得两年前我在满地说过的话吗?”
“唔……嗯……。”
她记得啊……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啊~!!只是不敢回想啊~!!
“我的心情没变,”笑笑抬头温温笑着,几乎把她圈在怀里,“那时的话,一直一直都作数。”
“——我也可以很好,一直陪着你,不花心。”
宝瓷的心好乱,扑通扑通的跳着,丝丝絮絮乱成一团。
她记得那句话,但是十四岁的笑笑是个大孩子,是一团雪白的萌物,简单纯净得让人心无杂念。她也一直以为笑笑没变,希望笑笑不变,可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依然纯白却温暖如波不懈的渗透进心里。
——她认识的笑笑是这么让人意乱心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