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放宝瓷走的。
展云倾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明知道是错的还一意去做,只让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
他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宝瓷,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她煞白的脸色让皮肤仿佛透明,带着沉沉的暗影,让人无法不想起笑笑。
这两个孩子,在一起也许是再适合不过的……
“盟主。”
门外响起沈进的声音,展云倾才把视线从宝瓷身上移开,“找到人了吗。”
“是,因为要避开众元老耳目,只能从黑道里找到一位比较有名的蛊毒师,他似乎比较了解这种状况。”
手掌之下是宝瓷头发柔顺的触感,展云倾低头看了看她,对门外的沈进道:“那就请他来吧。”
人很快便被带来,展云倾起身去前厅,见得此人似乎也不是人们印象中那种形容古怪的蛊毒师。倒也眉目隽秀端正,稍许深邃的五官似乎带了点异域的血统。
展云倾客气道:“不知侠士如何称呼?”
“盟主不用客气,叫我满齐就好。”
展云倾虽然是有求于人但也并不想跟他寒暄太多,因为沈进虽然说的含蓄,他却也明白这个人的名声只怕不怎么好。这种人在黑道中很常见,身怀异术,做些歪门邪道的事。
他本身虽不会一竿子打翻,但碍于身份也知道应该敬而远之。他于是尽快切入主题将宝瓷的大概情形告知,满齐听罢便笑,“这手下的倒狠。满地的情蛊有许多种,虽然多半比较霸道,但做到这种地步的倒是稀罕。这蛊是直接种在心脏旁边的,变心者死,对外人动情者死——只要有人碰了她,不管是不是自愿,蛊虫都会咬穿她的心脏。所以种下了,她这辈子就只能呆在一个人身边。并且对方若是死了,她也只能跟着一起死。”
展云倾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他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只问:“可有法解?”
满齐带笑不笑的盯住展云倾像是想要看穿他的心思,忽而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那可不好说。”
展云倾眼也未抬,便问:“你要什么?”
满齐立刻便道:“小人三生有幸,这点小本事能为盟主分忧解难,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日后能够跟在盟主身边效犬马之力——”他意味深长道:“何况盟主身边有这么一位擅长蛊毒的女子,也需要有人来帮盟主应对吧。”
展云倾眉眼动也不动,平和依然却又仿佛带了几分冷峻,对他清楚的说道:“此番的确是我请侠士来帮忙,因为巫蛊之事自然只有懂得巫蛊的人来解,这是自然的。至于侠士的身份为何,既是我有求于人自不该计较。但展某身为天下盟的盟主,对身边人的挑选不得不谨慎。侠士解了蛊毒之后就请回吧,展某必不会亏待,自当重金酬谢。”
满齐也缓缓收了笑容,他的如意算盘没打成,看来展云倾只想做一锤子买卖,根本不会考虑让他留下。那对他可没什么意义。
见展云倾已起身准备离开,满齐忙继续追问:“即便解了这一次,日后呢。她若再做什么,届时盟主要如何解决?”
展云倾稍稍驻足,侧目一眼,“若必须勾心斗角才能留住的人,还有什么意义。若侠士需要什么,沈进会替你安排,展某告辞。”
不上道啊。
来到这个江湖也十多年,虽然当初是被逼无奈逃命出来的,但出来这么久,他对这个大千江湖的兴趣远大于什么都没有的满地。但既然展云倾不上道,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站在房门外透过雕花的镂空隔断看着床上的宝瓷,不用转头都知道沈进一直在旁边盯着他。他笑问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请说。”
“我不能就这样进去替她解蛊,蛊毒师互相之间是很排斥的,一个人下的蛊只能由他本人来解,若被旁人所解,那便等同于挑衅。我想她也一定不会配合的——可否请你将这个药给她喝下去,等她睡得沉了,我再进去。”
沈进迟疑一下,但既然找不到什么反驳,便接过了药瓶。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理由,那姑娘应该也不会乖乖让人给她解蛊。沈进可不想管这么多,只要快点把那女人身上的蛊解了,让这个男人离开——展云倾的命令他都会听,但他不想看到任何会危害到展云倾名声的隐患出现。
满齐看着沈进拿着瓷瓶走进房间,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简单。他可不能让宝瓷看到他呐——
“就是这里了!”君安宁站在展云倾私宅屋后,虽然展云倾因为很少回来所以也只是置了屋,没打算公开也没几个人知道。但宁宁要想知道还是很容易的。
如果说展云倾真的把宝瓷带走了藏在什么地方的话,那也只能是这里了!
“所以我们就偷偷的——”不等宁宁说完只听“哐当”一声笑笑已经一脚踹开角门,他脸色微青头脑昏沉,忍着不适硬撑着站在这里让他格外坏脾气没耐性。
好吧宁宁已经没力气去劝什么先确认事实之类了。
他只能跟着笑笑跑进去,却见笑笑突然喝道:“放下宝瓷!”
宁宁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稍许眼熟的男子扛着宝瓷正上了房顶,几个蒙面人正准备接应着他们——
笑笑脚下一点便飞上房顶,蒙面人立即分工两人护送扛着宝瓷的人先走,剩下的拦下笑笑。
——拦在“身体不适又坏脾气没耐性的笑笑”面前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只冷扫一眼便沉着脸一掌正击在一人头顶,那人顿时七窍流血软软的倒下从房顶滚了下来正落在宁宁身前。
啊啊啊笑笑要抓狂了怎么办~!
可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劳师动众来劫宝瓷??为什么劫走宝瓷的人看着那么眼熟,他明明没有见过——
见一人轻易就被杀其他蒙面人也稍稍迟疑但还是冲上来拦住笑笑,笑笑要忍着难受的感觉已经很不耐烦了,下手自然没半点分寸招招如同泄愤一般,所有不满不适一股脑全发泄在这些蒙面人身上。
宁宁躲着从房顶上陆续滚下来的生死不明的蒙面人,看到展云倾的随从倒在房门口,忙溜过去查看,人倒是还活着,只是晕了而已。
等他再抬头时纵然尸体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劫了宝瓷的人还是跑了。
笑笑待要追出去却已经找不到那些人的踪影,他站在墙头上还没等下来,人便直直的向后倒来——
“啊啊啊啊笑笑——”宁宁匆忙跑过去接,不等跑到便脚下一绊摔在那里,正做好了觉悟要给笑笑当肉垫,大门外展云倾霁青人影一闪飞跃而来在半空接下了笑笑。
他环视倒了一地的尸体,微微变了脸色——“这里怎么回事?”
“展大哥……笑笑没事吧?”
展云倾面色微沉检查过笑笑,也许是松了一口气,“他没事,只是睡着了。”
宁宁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却又微囧,虽然他们的的确是擅闯展云倾的私宅还被抓包,但也是展云倾带走宝瓷不对在先吧……
他虽然很想尽力若无其事,但迟早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话题吧——
“看到带走宝瓷的是什么人了吗。”
唔……既然展云倾先提起了,也没必要再装什么,立刻条理清楚道:“高个子,有点高鼻深目五官深刻不像中原人——啊!”
他想起为什么会觉得眼熟,那个人长的很像满吉!
展云倾微微蹙起眉头已经明白是谁,“我知道了,等沈进醒过来我会问清楚。”
“展大哥,那宝瓷——”
“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不、需、要——”
床上的笑笑有些艰难的撑起身瞪着展云倾,从松散的衣襟露出寸许锁骨和胸口的肌肤,半隐在衣襟的阴影中白皙的宛如透明。
展云倾并不想把这种东西称之为夫妻相,不过……似乎种了蛊之后这两个小盆友连在外型上都不断靠近呢。
“笑笑你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不过是一时大意睡过去而已……。”
——拜托这种事情有“一时大意”的吗!?那是直直从墙头上栽下来的啊!
然而笑笑却道:“宝瓷不会伤我。连心蛊对我的影响只是离开宝瓷太久会难以抵抗昏睡,但那只不过是困倦,对身体没有真正的伤害。”他抬头看向展云倾,便顿时换了语气,“——宝瓷我会去找,不劳你费心!”
展云倾脸上根本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淡淡倒:“既然最重要的是找到宝瓷就别意气用事,多一个人总会快一些。”
他的沉稳仿佛在面对仿佛只是从容面对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可是转了身眼中却只一片阴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从容有几分真几分只不过是装出来的,否则他大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笑笑。
这对两小无猜一般的孩子,任何人的插足都只是错误。
在巫蛊师满齐要帮他对付宝瓷时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就算困住宝瓷一辈子,若要勾心斗角日日面对她的抗争,那还有什么意义。
明明打算解了她的蛊就好,却发现这一步踏出来,就无法再收回了。
“笑笑你就先休息一下,人是在这里丢的,展大哥看起来应该会有什么头绪……。”
笑笑虽然听劝躺下了,却当然不会放下心,“宁宁,帮我联系水榭,多派些人过来。”
“放心吧,都会帮你联系好的。”
为什么还是觉得漏掉了什么呢……笑笑隐约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但是现在满脑子也只能想到宝瓷,既然漏掉了,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于是客栈里,僵尸师父独自僵硬的坐在那里,等着日落日升——然而迟迟不见客人回去,客栈掌柜终于忍不住要小二进屋去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