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一年中之笑笑——
“展云倾你让开。”
月黑风高苍狼长啸,楼宇之巅两道人影对面而立,端得是剑拔弩张剑影光寒。
笑笑白衣猎猎如同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雪衣魔煞,细挑眉眼清冷脸庞,似要结出了冰碴一般。如钩出鞘直指挡住了自己去路的青衫男子,缓缓重复道:“让开。”
展云倾只浅浅一笑,如往的儒雅温和,却毫不退让,“不能让。”
楼宇之下不出一条街就是明府。
这已经不知是展云倾第几次拦了他的道儿,每每要来寻那明家的仇他必然横插一脚。真让人怀疑明家雇了他当看门狗不成!
“笑笑,放弃报仇的念头吧。”
不知几时,他已唤回他笑笑。如当初初遇三个小小的少年少女时,曾想要担起一个大哥之责照顾他们三人的展大哥。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笑笑的展大哥,笑笑也从未喜欢过他。
他忍展云倾很久了,想杀他也很久了。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早动手一剑杀了他。
“这仇不是我的,也轮不到我来放弃。”细眼冷冷瞧着展云倾,他的身量渐渐高了,却也没高过展云倾,但这么看着他,却硬硬生出一股俾睨天下——“你就不在乎宝瓷怎么想么?”
展云倾也缓缓抽剑,两把剑,一把精光如钩,一把寒芒如削——二十年前响彻江湖,新月的“如钩”对上缺月的“碎烟”,倒有几分讽刺。
他微默片刻,却是不急不缓道:“终有一日宝瓷会明白,放下仇恨安稳平静的生活才是正途。”
“说到底你也还是只在意你们天下盟的人。”
“我在意的是你们。杀了天下盟的元老,往后可还有宁日?”
沧溟水榭固然不惧,可终究,再没有安稳日子。他若不在意他们,何须每每单身一人前来阻拦。
只是笑笑眼中越发阴沉,“那也要真的有这‘终有一日’,宝瓷只要亲口对我说她可以放弃,我便让他们个个活蹦乱跳的活到老。”
他提剑而去,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在夜色里翻飞——
展云倾意在阻拦,全然无意伤笑笑分毫,也因此打得越发艰难。奇怪的是纵然如此,笑笑却也从未当真杀了他。
展云倾护得了明元老,护不了明家上下。几次因着自己瞻前顾后已让笑笑杀了明家不少人,便是多大仇,那些人命也该够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杀下去。
然而笑笑已不是当初懵懂无害的笑笑,他虽不是沧溟之主,但弄弄大方的借了他一支专属的“水榭军”,只听他调遣,杀伐四方无往不至。
沧溟水榭的魔头俨然已不是成为传说的笑无情,更不是和气招人的新主弄月公子,而成了沧溟少主。
有趣的是,沧溟少主的名声已如此传遍江湖,江湖却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那倒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事,但水榭里从没人正正经经喊他的大名,长辈朋友唤他笑笑,门人唤他少主。大约只因他笑牙月的大名太过平安喜乐,跟他如今形象严重不符。
——名字是父母给一个人的第一个祝福。新月的确是希望笑笑能够当个平安喜乐的人,过着平安喜乐的一辈子。不服输不放弃有点小锐利就好,谁知这孩子前十四年过得懵懵懂懂,等不懵懂了,却成了名震江湖的雪衣魔煞。
明明笑笑除了铲掉南宫麟川那般恶徒,找找天下盟元老的麻烦,也没做什么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的就把他传的那般恐怖。
一个连名字都不为外人知的雪衣魔煞,笑笑倒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后来许多许多年里江湖传闻中,魔道沧溟水榭历任最神秘的一个门主。
然而今夜,这位门主却无功而返——他终究还是没能杀了展云倾,尽管从过去就不知有过几次杀他的念头。但那是宝瓷在时。
如今,他却不忍心消除任何一个跟宝瓷有关的事物,仿佛少一样,宝瓷那么鲜活的存在过的痕迹便少一分。最终也许会连他自己也恍惚着不确定宝瓷是否曾真的有过那般欢脱胡闹的日子了。
便是明元老,何必那么急着杀呢。他有太漫长的时间需要打发,便这样慢慢的杀,慢慢的折磨,让他日日活在提心吊胆中。
隐在厚厚云彩中的月亮渐渐透出清冷的光,笑笑没有点灯,踩着月光走进屋内,伏在床边时,便化了脸上的寒冰,绵软无害。
“宝瓷,我今天又见到展云倾了。他还是一样讨厌,我会再去杀明老儿的,我不信他天天盯着,交给我你放心。”他执起宝瓷的手,那只细瘦的手从帐幔的阴影来到月光中,显得越发苍白,没有血色,手腕细得叫人心疼。
他哼哼唧唧的问,“你想见他吗?想见你就起来,不起来一定是不想见。我就知道你也讨厌他的,才不会去见他。宁宁来信说宝珞这两天来看你,他来不了,君叔和锦姨要隐退了,清尊楼那么大的摊子交给他,他脱不开身。你知道吗,君叔和锦姨要去种田,锦姨说埋头农作的男人很有魅力,你喜不喜欢?我们也去种田好不好?你挑个好地方,或者跟君叔他们一起去,这样宁宁来探望的时候也方便聚聚。”
他埋下头去枕着宝瓷的手,那手冰冰凉凉的,他闷了很久,声音又沉了几分……
“宝瓷你知道我不喜欢当话唠的,我不习惯说那么多,所以你起来说话给我听,好不好?”
——好不好?
宝瓷,我快十七岁了,就算不知道你的生辰,你起来,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各自的一年中之明馨——
此时的明府,丝毫不知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明馨盖紧手中的药瓶,嫣然含笑着对坐在她面前的人道:“你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这么急着赶我走么?”
南宫麟川缓缓伸握着手指,精壮的身体上只披了一件单衣,烛火下露出结实的胸膛。
明馨瞄他一眼,半是嗔怪道:“你多少也为我想想,把你藏在这儿我冒多大风险啊,被爹发现打断我的腿事小,真被人知道,我明家的名声可怎么办?”
南宫麟川轻哼道:“你怕的是坏了名声当不了盟主夫人吧?”
明馨登时又绵软笑着蹭上去道:“别吃醋嘛,我爱的是你啊~”南宫麟川却拉开她的手起身,“你爱的,只有盟主夫人的身份罢了。”
明馨怏怏嘁了一声,不爱他,谁会冒这么大风险窝藏他啊——不过爱是一回事,盟主夫人的身份则是另外一回事。谁让她当年的期盼落空,南宫麟川没能当上这个盟主呢。她也是不得不忍痛割爱离开南宫麟川啊。
——不爱他,谁会冒这么大风险窝藏他——
在别处,还有另一个女人,貌似也窝藏了不得了的东西……
——各自的一年中之沈晴颜——
“怎么办怎么办?弟弟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沈晴颜在屋里团团转着,一向沉稳如她,如今竟是乱了方寸,反倒问起沈晴暄该怎么办了。
沈晴暄给她转的发晕,也不太习惯姐弟两人平日惯常的位子掉了个个儿,姐姐问他该怎么办——“那东西”不是姐姐自己捡回来的吗,怎么反倒问他怎么办。
“姐,你要真不知道怎么办,就丢了他好了嘛。”
“丢!?”沈晴颜顿时住了脚,指着坐在墙边椅子上的东西嚷道:“怎么能丢啊!丢了他这样子给人瞧见还怎么活啊!?”
“……。”
怎么活……不是已经死了吗……
沈晴暄瞧瞧僵硬的坐在那里的灰衣斗笠人,此时面纱是掀起来的,他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似的,还转过来一双死灰色的眼珠子看向他——
沈晴暄打了个哆嗦,忙伸手把面纱掀了下来。
这果然是死的吧?活人怎么会有这样死灰一般的眼珠子,只被看一眼就一身白毛汗。
他们分明是看过东方狱华的尸体的,在他被明元老斩首之后,特地让他们姐弟都去看过的。而此时那具尸体坐在他们面前,脖子上都还有缝过的痕迹——
“啊,姐,这里好像开线了……。”
沈晴颜嗷嗷的有种想要抓狂的冲动,这个一向咋咋呼呼的弟弟这一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淡定啊!!
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个东西”捡回来?捡回来以后要怎么办?他明明是他们的杀父杀母仇人吧??虽然已经死了偿过命了!既然偿命了仇还在吗?啊啊她好混乱,谁来告诉她怎么办!!
还有!
这个脖子!!
难道要她来缝吗!?
——各自的一年中之新月——
大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小屋里四处散乱着写满了字的纸张本本,乱七八糟一片。
房门一开,埋头在一堆纸张手记里的卓丝丝把手里的本子往身后一扔,两步跨过去抓住进屋来的笑笑,“蛊毒师呢?找到了没?”
“没……。”
“还没?小子——你娘我擅长的是毒,不是这些虫子!只有这一堆高深莫测的手记能给我研究出什么来啊?你想要你娘我一世英名毁在几只小虫子上吗?麻溜的去找蛊毒师!”
这个笑笑也知道啊,可是,蛊毒师多在满地,如今满地的人他一个也不信。又有满齐的先例在,魔道上的人他也不信……他眨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娘,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
——臭小子,你这算什么,美人计么?
卓丝丝抬手一扬把儿子丢出去,关门继续埋头东方狱华留下的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