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试问,有几人能做到?现实的残忍教会我们隐忍的必要,可是谁来教会我们遗忘?痛,我们可以咬牙忍着,但恨,又怎能在心头划上一道缺口让它静悄悄的流走?
南家枪击事件的当天,南琮不知道从哪里抽调了几个年轻力壮一脸肃杀的青年男子,安排在南家的别院。而他,则在当天紧急约见了褚家国。至于谈的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却显然没有得到他所预期的,两人分手时,脸上都是一种灰败的情绪。
南洛琪在明淑的监守中,做着一切女人小产该做的事,卧床休养,燕窝,野生鳖,野生鱼,老山参,一切的一切,但凡有,但凡好,她一一享用。
初一过后,南琮忙了起来,出入南府的都是一些商界要人,每次一来,他们在书房里一呆便是半天。似乎南琮在紧锣密敲的安排的着什么。南洛琪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时常看着那块新换的玻璃发呆,那天,真的是褚哲瀚安排的吗?
相较于南家的忙碌,褚哲瀚则是悠闲了很多。许然找的那套房子,很合他的心意,一栋沿河而建的小排屋,房子的一侧种着一排青青的翠竹,正前方是一片绿芭的草坪,草坪被一排白色的栅栏分成二个区域,栅栏中间一条青砖铺成的小径,蜿蜒向前,直达河岸。
“嗯,房子里面装修怎么样?”
放下照片,褚哲瀚轻轻的动了动,牵扯到后背的伤,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装修的挺不错,原本是天赐他爸给他爷养老住的,但是老人喜欢乡下,所以一直空着。”
“那你找个阿姨,先去打扫下,还有把那草皮掀了,种蝴蝶兰。”
许然促了眉头,至于嘛?想到自己当时死活说是借住,不动一草一木才从叶天赐手里拿到钥匙,他劝道:“这大冷天种什么蝴蝶兰,春天再说吧。”
“你带苏语蓉去看看,问她有什么意见。”
“行,我这就去。”
语蓉听完褚哲瀚的话后,连眨了数次眼睛,“你是说他要出院?”
“是的。”许然点了点头。
“出院后不回褚家?”
“是的。”
语蓉理了理思绪,却发觉越理越乱,脑子里只有海雪的那句话,南洛琪流产了。而他,褚哲瀚背上拖了个十几公分长的刀伤,线都没拆,他就说要出院。这到底是是什么情况?
“我去跟他谈谈。”
“也行。”
阿辰看到语蓉进屋,很自觉的站了起来,“我去抽支烟。”语蓉看了眼茶几上满满的烟灰缸,点了点头。
褚哲瀚趴着,很远他感觉到了属于她的气息,微闭着眸子。语蓉将窗帘挑开,阳光照了进来,褚哲瀚长而密的眼眸,在光影里抖抖擞擞如蝶。
“褚哲瀚,我们谈谈吧。”她在他的身边坐定。
褚哲瀚睁了眼,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微微仰视的自己,而她呢?他在她的眼睛看到自己却看不到她,这让他有点心慌,他猛的闭了眸子,重又睁开,直直的看着她。语蓉迎着他的眼神,立时局促了,她旋转了目光,去看窗外的阳光。
“蓉蓉。”褚哲瀚侧了身子,一手握着她的手,“蓉蓉,我一直在等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语蓉猛的想起那个自称是他阿姨的女人,她用力挣手。他却死力的抓着,被她牵动了身子而扯到伤口,“唔。”忍不住的闷哼。
“怎么了?”
语蓉不敢用力了,就那样让他握着。“你要出院?”
“是的。”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琢,“浪琴苑和天都的房子都旧了,我们换个新地方住。”
“你不回你家。”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他浅笑,语蓉这才发现,笑起来的他,眸光柔和如三月的春风,俊秀的脸宠在阳光里散发着浅浅的金色,这一刻的他,不再肃杀森沉,这一刻的他让她有着莫名的感动。
“把伤养好再说吧。”他用食指撩拨着她的掌心,轻轻柔柔的画圈,那种****的感觉让她的心没来由的柔软。
“你妈妈要不要再在医院养养?”
“妈妈没什么大事。”
“那好,我让许然安排出院。你有什么要添的,跟许然去添置。”
“你还是再住几天吧,怎么说也要等拆线啊。”语蓉试着劝他,她是矛盾的,想到这一刀是为自己而挨,她想要对他表达她的关心,可是想到另一个人,她却害怕那份关心的表达。
“蓉蓉,我可不可以将这当成是你对我的在意?”
语蓉低了头,不意,他却突然抬起头,那样敏捷的抓住了她的唇,轻轻一碰,便离开。虽只是唇与唇的触碰却比已往任何一次的亲吻都要来得震憾,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尊重,那种心底深处对爱神圣的礼膜,语蓉猛的闭了眼,心悸动的如狂潮拍岸。她连忙起身,却被他用力的牵住了手,她缓缓坐下,一双眼睛却没了地方安放。
语蓉将二楼朝南的房间收拾好,给妈妈住。又在一楼收拾了两个房间给阿辰和许然。他们的主卧则是朝东的一间有落地窗的大房间,清晨,阳光透过玻璃晒下万顷温暖,夜晚,星星眨着眼守护着他们。
“等春天了,我们把那片竹子拔了,全都种上蝴蝶兰。”褚哲瀚指着一侧长得有三人的高的竹说道。
“蝴蝶兰?”语蓉疑惑的看着他,“那是什么花?”
褚哲瀚促了眉头,“那天不是有人送了一大束到医院吗?”
“那是三色堇。”语蓉心思一沉,一个美丽的女子送了她一束三色堇,她想要她想念谁?会是南洛琪吗?如果是南洛琪,语蓉便能理解了,她无非想告诉她,苏语蓉,你身边对你呵护备至的男人是我的丈夫,在你笑的时候,请你想念下我的心情。语蓉落寞的低了头。
“那明明是蝴蝶兰。”不见她的回复,褚哲瀚抬起头,便见她木着双眼,神思异常。“怎么了?”
“南洛琪……”
“我想喝水,你去帮我倒杯水吧,蓉蓉。”
语蓉起身,他在逃避,她又何曾愿意触及?不为他尴尬的身份,只为自己无处安置的心。
他喝了水,两人无所事事的坐着。语蓉眯眼看着挂在半空的太阳,隔着亮透的玻离,只看到一大团的白光,末了又回头看着褚哲瀚,突然就觉得他像个影子,而地上两人的影子确是交缠着。
“蓉蓉,读篇故事给我听吧。”
“你想听什么呢?”
“你挑着读吧。”
语蓉起身,去书房,随手拿了本书。院子里许然不知道从哪寻了把太师椅出来,阳光下,椅子一摇一晃,他闭了眼。阿辰则是将客厅里的贵妃榻整个移了出去,身上盖了条羊毛毯。语蓉又去妈妈的房间,见苏妈妈坐在窗台的摇椅里,身上盖了条毯子,浅眠。这样安乐而宁静的午后,语蓉的心渐渐安然。
“你怎么拿了这本?”
他看着她手里的书,眉头微促。语蓉低了头看,可不,怎么就拿了本张爱玲全集呢?
“我去换本?”
“不用。”褚哲瀚往床的一侧挪了挪。留了些位置让语蓉坐。“你读吧,随便哪篇。”
语蓉随手翻开,一篇篇的往下看,“张爱玲的书,你看吗?”
“不看。”他回答的很干脆。语蓉失笑,见她轻笑,他连忙补了话道:“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看的。”
语蓉摇了摇头,“一件事大凡总要自己有兴趣才好,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喜好而决定呢?”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对他说教似的,脸上一热,低了头随意挑了篇故事开始读。他看着她突然绯红的脸,身子一热,有种原始的欲望在苏醒,连忙了转了眸子看向外面。而语蓉如泉水叮咚的声音朗朗响起。他垂了眸子看她,此刻的语蓉安静中透着一股温雅的妩媚,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打上一层淡淡的剪影,红润的双唇张张合合间吐出一句又一句柔和的语句。他看着她,只觉得这一生,再不会有如此美丽的时候。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蓉蓉。”他忽的出声打断她。“这篇是什么?”
“倾城之恋,怎么了?”
“没什么,写的真好。”他由衷的感叹,其实他又何曾听进多少,只是那样一段话却住进了他的心里。
“是挺好的。”语蓉合了书,微微向后仰。只是生活不是小说,可以肆意的安排结局。她忽然就想起另一段话,“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
他小心的侧了侧身子,转过脸,看着她,眼里柔情似水。语蓉垂了眸,迎着他的目光,浅笑。梨窝浅笑,他在眩晕中看到了期待以久的幸福。他抖着手抚上她的脸,微微仰首含上那片红润。
楼下不知何人让音乐轻轻响起,轻轻柔柔的歌声隔着墙与壁的距离,变得朦朦胧胧。哀怨带着缕缕的深情,沧桑中叙述着对爱的忠贞,心碎中又相信爱的美好。很多年后,语蓉之所以清楚的记得那个午后,很大部份缘于那首哥,朴孝信的《雪之花》,后来才知道,那是《对不起,我爱你》的主题曲。
是否真有宿命一说呢?是否一切早在相遇的最初便已注定了结局?没有人知道。
苏妈妈忽然想起这个年初一还没吃饺子,语蓉便让许然去赶市买了材料回来,母女二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阿辰和许然二人,将褚哲瀚安放在一张贵妃榻上,抬了下来。三个男人在客厅看着电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看了厨房里的人一眼,许然往褚哲瀚跟前挪了挪,轻声道:“年初一,南氏发生枪击事件。”
褚哲瀚双眸含笑的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闻言,双眸半眯,脸上划过一抹迷惑,“查出来了没?”
“没有,很专业,用的是狙击枪,隔着很远的距离。”
“南氏,最近有什么动作?”
“南琮调了一批保镖过去。他将嫌疑定在你的身上。”
褚哲瀚低了头,沉思。好一个借刀杀人,想借南琮的手来对付他。会是谁?C市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招惹他?他蓦的想起一个人。看着许然道:“那个什么大使,最近有什么动作?”
“你是说阮柏?”
“是的。”
许然点了支烟,“启豪说,合作项目仍在谈,但对方似乎并不是诚心合作,开的条件都很坷克。”
“你去趟越南,查查他的老底,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等你这边情况好点,我再去吧,南琮必竟是黑道出身。”
褚哲瀚点了点头,他猛的想起一个人,笑道,“我怎么就忘了她。”
“谁?”
“她可欠我一个人情,罢了,还不到用的时候。”
许然疑目深思,很快了然。两人相视一笑。
“吃饺子了。”语蓉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了往外走,边走边说:“快,冷了不好吃。”
“去帮忙去。”褚哲瀚对一直盯着电视看的阿辰说道:“别就知道吃。”
阿辰起身,看着盘子里圆溜顺滑的饺子,食欲大开,拎了就往嘴里放。睨着眼看褚哲瀚,那意思是,咱是兄弟,兄弟重要,还是女人重要?而褚哲瀚则回了他一记卫生眼,意思是,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呢?当然是我的女人重要。
“厨房里有沾料,我去拿。”语蓉放下手里的盘子。
“你坐会儿,让他去。”褚哲瀚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
苏妈妈也托着一盘饺子走了出来,许然连忙上前,接过。“阿姨,你歇着,剩下的我来吧。”跟阿辰二人,往厨房里走。
“阿姨,你坐下歇会儿。”褚哲瀚在语蓉的帮助下,起了身。语蓉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放了个柔软的垫子。又拿小碗盛了几个饺子放在他跟前。“能不能动?”
“没事,我自己来。”必竟是当着苏妈妈的面,褚哲瀚不好意思太肉麻,自己拿了筷子慢慢的夹往嘴里送。“真香。”
“那当然,我妈妈包的。”语蓉自负的笑道。
苏妈妈轻声责道:“你这孩子,一点都不知道谦虚。”看着眼前二人暂时的平和,苏妈妈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先不说安元,就说褚哲瀚是个已婚男人,光这个事实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现在又摊上南家这么个瘟神,语蓉往后可怎么办啊?
“蓉蓉,你去帮我倒点醋。”
语蓉起身去厨房拿醋。褚哲瀚对着苏妈妈,快速的说了一句。“阿姨,你放心,我已经决定离婚了,我会给蓉蓉一个身份的。”
苏妈妈笑了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往他碗里又夹了几个饺子,“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救了蓉蓉的命。”
“对不起。”
苏妈妈愕然的看着他,这个飞扬跋扈的褚少,竟然会在这时说句对不起,也许在褚少短短的二十几年光景中,他从来不知道对不起三字为何意,但现在他却明白,因为他,他爱的那个女人的母亲,心正在备受着煎熬。除了这三个字,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他的谦意。
“醋来了。”语蓉拿着醋瓶,见妈妈低了头,眼里情绪复杂,促眉道:“怎么了,妈?”
“没什么,人老了吃不出味来。”
“我已经让人在联系疗养院了,您这样的身体还是以疗养为主,泡泡温泉什么的。”褚哲瀚接过语蓉手里的醋放在一边。
“你不是要醋吗?”语蓉见要了醋却不用,奇怪的看着他。
“这会儿味道正好,不用了。”
一旁的许然和阿辰相视一笑,褚少喝醋,呵呵,褚少自己就是个醋缸,还用得着喝?瞄见二人不怀好意思的笑,褚哲瀚对语蓉说道:“等会儿,碗什么的让他们俩洗。”
“不是吧。”
褚哲瀚冷冷的看了眼二人,我老婆烧给你们吃都不错了,你们洗洗碗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看着他那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神,二人连连点头。可是话说,褚少,我们把你抬上抬下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呢?褚哲瀚再次以一个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们,是,兄弟吗?
当然是兄弟。
为兄弟做事还要讲究回报的?
不用,不用二人汗滴滴的开始转移战场,消灭饺子。如果这饺子是褚少,那我就可了劲的嚼。二人对视,了然一笑。
苏妈妈必竟年纪大了,吃了几个饺子,便有点晕晕的想睡了。语蓉起身将妈妈扶回楼上休息,进了房间,苏妈妈让语蓉把门关上。
“蓉蓉。”苏妈妈摸着语蓉的脸,眼里盛满慈爱,“蓉蓉,如果忘得了过去,就忘掉吧。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路要走,他刚才跟妈说了,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妈……”
“你听妈说。”苏妈妈打断语蓉的话,“妈想过了,人啊,怎么过不是过呢?安元那孩子是好,可是他已经没了,你这样守着过一辈子不现实。阿哲,虽是偏执了点,但本质不坏,只是做事太极端,你给他一个机会吧。”
夜弥漫而开,语蓉转辗反侧,妈妈的话不住的在她脑子里反复。放下过去,真的放得下吗?终于沉沉睡过去时,已是子夜。夜风将窗纱吹起,她在恍惚中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蓉蓉,蓉蓉,我是因为你死的。”
语蓉想要抚上那张脸,却被安元狠狠的推开,“你背叛了我,你忘记我的痛,你想要接受一个凶手,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那张脸在已经扭曲变形,安元清澈的眸子被血染红,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是他杀了我,他杀了我,他……”
“安元。”
语蓉猛的惊醒,身上的冷汗已将衣服侵湿。一侧的褚哲瀚猛的侧了身,后背立时一片温热。
“蓉蓉,怎么了?”
“我做恶梦了。”
他将她带进怀里,轻轻拍着“没事,没事,梦是相反的,别怕。”他不敢问她做了什么梦,他听到了她惊惧之下的那声尖叫。
语蓉伸手揽着他,却感觉到手里一阵沾滑,脑子猛然一惊,吱溜一下爬了起来,“你伤口开了?”
“没事。”
语蓉爬了半边身子过去,掀起被子,见他身上的睡衣已有了暗红。心里一慌,便要起身,“我去叫许然。”
“不用。”褚哲瀚抓了她的手,“很快便会凝固住的。”
“可是……”
“乖,盖好被子,小心冻着。”他将她拥进被子里,沉声道:“蓉蓉,相较于你那天晚上流的血,这点不算什么。”
语蓉猛的便想起了那个被送进RedRooster的夜晚,想起割断手动脉的那个瞬间,心里漫起无尽的悲凉。似是感受到她的悲伤,他用力的将她拥进怀里。
“蓉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