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薄薄的白雪覆落下来,像天使被撕毁的羽翼,轻柔薄白,渲染都市。
而那间PUB,就叫做“安琪”,于五光十色的夜的斑斓中,烁动着蓝色的冷冽灯火。
相貌艳丽的男子从吧台起身,转往角落。而才进门来的青年,则眯着眼睛好一阵梭巡,才找到了从固定位置离开的友人。
“搞什么,你怎么坐在这里?”
进来的人,头发全向后背,露出清凛的额角,鼻骨上架了一架金丝边眼镜,配着质料出色样式却颇为老气的西装,完全是刻意扮老的装扮令男子嗤笑。
“就和林大律师喜欢刻意扮严肃一样啊。省得招蜂引蝶。”
瞟了他一眼,林寒没有理会友人的揶揄,而是捡了张他身侧的椅子坐了下来,“想谈事情的话,为什么不去我家。”
“没有啦……”那艳美的男子眉睫轻蹙,像在烦恼什么的脸,却马下又挥开,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微笑神气来,“难得来趟三藩市,只想看看你嘛。你妈还托我给你带信,问你何时回家。”
林寒微笑,“这里很好,我没有回国的计划。”
“又是计划。”景岚自嘲地抿了口酒,“有时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呢。当初也没想到你突然和朱理分手,就甩下人家跑到美国来了。”
林寒哑然,偏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以前的事,他早就没兴趣,也不想再提起。朱理愿意和旁人怎么说,或是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待他都没关系。
方清在美国混了个文凭后还是被他母亲押回国去了,他却顽固逞强地一个人留下。八年的时间,并不算短。林寒也终于打入当地的圈子,成为颇受注目的律师界新贵。
这些年来,条件越好,靠近他的女人也就越多。
但他早就被打过最强的预防针了,不管是多美貌的名媛淑女,他都不假辞色。习惯了以后,就会一觉睡到天亮,让自己尽量忙碌,就没空品尝寂寞。他觉得这样挺好,最近正计划把租住的公寓干脆买下,就此扎根海外。
本来想过,将来把母亲接过来。但是几次回去探望,方文正对母亲确实很好,母亲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自嘲自己的多事,连电话都渐渐不打回去了。不是不关心,只是觉得自己像闯入者。
何必提醒母亲,她有一段不幸的前尘呢。
只有景岚,这个自小的朋友,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两个人都有心事,也就不会问对方太多。
有所隔阂的交往模式,反而是目前的林寒最欣赏的。手头经过的案件越多,就越是冷眼看到了更多人世悲欢离合。被同事笑为是“超越了红尘情海的无情的林。”他也只是哂然一笑。
方清回去前,曾担心地说:“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他惊讶,“我眼看着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哥,你变了好多。”方清只是压低帽沿,苦笑着这么说。
变了吗?
搓动着手掌中的酒杯,林寒淡漠地抬眼,目光望向PUB中心的粉红小舞池。
有粉红的绸缎渐渐向两边拉开,是PUB的艳舞女郎要出来了。林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却因出现的女郎身上的一袭旗袍而皱起了眉。
他知道在国外的留学生,有一些为了生活所迫,去餐馆打工啊什么的,有时会被要求穿着呈显地域风味的窄身旗袍,以此吸引客流。但是在这种环境,看到这种……林寒有些微的不痛快。
“怎么了?”景岚敏锐地转头,用手指捅捅他。
“觉得丢人。”他淡淡说着,“回去吧。”准备拉景岚一起离开。
“嗤,老土。”景岚一喝酒就会撒娇,这么多年毛病不改,当下伸手用力拍掉林寒的手,整个人都毛毛熊一样靠上桌子,“人家不偷也不抢,又没有从你口袋里拿钱。凭什么丢了你的人。快去入选家长会嘛。”
林寒没好气地瞪他,又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醉着,这种环境都很乱,景岚虽然是男人,也不见得就安全。他只好继续陪坐,一边抬手让服务生送来两杯清水。
整间PUB灯光转暗,更衬得舞台上粉红暧昧流转。身形妖娆的女舞者蛇一样贴着钢管,在狭小的环境里变幻动作,伏低腰部,整个人绕着钢管做出旋转姿态,动作低靡撩人。一头黑发随扭头的动作在灯下闪亮亮的。平心而论,跳得不差,但林寒对这种舞蹈本身就很不耐烦,以前也被笑是不食人间烟火。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何禁欲可言,但他确实连看AV的兴致都没有,艳舞一类,也只会越看越皱眉。
“景岚。乖。把这个喝了。”他一边哄着醉了的景岚把清水喝下去醒醒酒,一边梭巡着门口的位置,想要带景岚走。十二点一过,PUB里就更乱了。做什么交易的人都有,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妈的!不要给脸不要脸了。你这个……”
后面一串话在林寒压低的眉线里自动屏蔽,却成功地让他停下了脚步。人到了外国,反而会变得更爱国,任何刺激到这方面的神经,都会高度敏感。
他冷冷地转头,看那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客人是个洋人男子,正在和刚才跳舞的中国女孩纠缠。
平常的话,他一定不会管。
可今夜却不知怎么了,像被景岚的情绪传染了一样,也变得焦躁了起来。为了准备今天开庭的案子,他开了好几个夜车,好不容易终于得胜,又马不停蹄地来接景岚。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就像忽然断裂了一样。
他打了那个洋人,一拳打歪那张得意洋洋的丑脸。
景岚在身后添油加醋地拍掌叫好,“做得好!林寒。你要知道,你每天上健身房,并不能只有助于你在庭上的形象,是肌肉就应该用在这种地方。”
林寒满面黑线,他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转身想要捂景岚的嘴,裤脚却忽然被用力扯住。让他不得不皱眉回头。
头顶是五光十色的迷彩灯旋转依旧,忽然出现替自己解围的男人,俊美得一如神癨。随着微微垂首的动作,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了,在额角掉下丝丝绺绺。镜片后的眼瞳轻睐,正流露着些许不快。
“小姐。你没事吧。”冷淡的音调,敷衍地说着。林寒皱眉瞧着坐在地上的艳女舞郎。太过俗艳的妆容遮掩了五官原本的面目,他除了那两扇夸张的假睫毛外,根本看不出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女郎感激涕零,又结巴地讨好说,“我的脚刚才被那人一推,好像伤到了,麻烦你可不可以送送我。”
“呃?”林寒瞠目。
他早就知道好人不能做。有些人的脸皮是可以用城墙丈量的。
但是把她继续留下……看了看四周的气氛。林寒索性好人做到底,一手拽一个,快步走向停车场。一出来马上松开了握住那女郎的手,对方踉踉跄跄地紧追在后面。
林寒在停车场外按下车钥匙,回头瞧了瞧还跟在他身后的女人。有点无奈,但不想惹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直接塞到女郎的手里,“你打车回去吧。我还得送朋友。”
转身扶着景岚进了车座,景岚却晃悠悠地跪在车座上,从另一侧又把门打开,对那女孩子笑笑地说:“你上来吧。我让朋友送你!”
女郎欣喜大望,连忙一屁股挤了进来。
林寒心里好烦,又没法和醉鬼一般见识,随口问了女郎的地址,准备先解决这个额外的麻烦。一路上,那女的都叽叽喳喳。
“先生,我们好像是见过的吧。”
“没有。”他一副牙痛的表情。他知道有种女人,遇到有利可图的对象,马上就粘过去。
“可是我觉得我们见过啊……大家都叫我安琪。不过这是假名。你可以叫我真名的,我在国内时都叫赛小娅。先生贵姓啊。”
“我们不认识,你记错人了。”他淡淡地说了,手下使劲来了个急转弯,满意地听到赛小娅的头部撞向他的椅背做了个亲密接触。
但后者只是骂了声粗口,接着又不屈不挠地用那染了劣等颜料一般的手指甲,扒着林寒的车座,笑得一脸献媚。
看到林寒在车前镜里大皱其眉,又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你是文明人,肯定听不惯脏话。我错了。我不那么说了。”
林寒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心想你说不说都和我没关系啊。但是想了想,却说:“女孩子还是不骂人的好。”
赛小娅马上做出一个童子军敬礼状,瞪眼屏息凝神保证,“以后都不骂了!”把林寒给噎得呛咳起来。
赛小娅报上的地点是一幢破旧公寓,周围拆了一半,大概是最近政府要有整修这条街的念头,林寒的车因此开得倒很畅快,顺当停驶在公寓门口。
“到了。”
赛小娅恋恋不舍地推门,还摸了摸车身。
景岚笑眯眯地扒在窗口,对她猛吹口哨。赛小娅一手摸裙角,回头对景岚作妩媚状。被打的半张脸还肿着青紫的一块,回头一笑有如黑山老妖。
林寒脸色好僵,只觉巨寒无比。赛小娅全无自觉,走得摇曳生姿。
林寒迅速关门,抓景岚坐稳,扣好安全带,急转车头。他也不知道他慌慌的是想躲什么,总之,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觉得尽快离开始是上策!
“哇———”
那一边,零落的街面上,半夜十分,突然传来的嚎哭,令景岚下意识回头,忘了是在车里,脑袋“砰”地磕在林寒的车顶,用手一摸,嘴唇咬破了,景岚双眼暴圆,“血……”
“……”
林寒突然也好想骂粗口,他伏在车盘上静了一秒钟,回头狠狠瞪去。发现原来是因为绑着景岚那条保险带断了。
“你、给我乖乖坐好!”他咬牙说着,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找到一块手绢递给景岚。
“砰!”
这时,后面的车窗忽然传来一响,林寒吓一跳地回头,就见一具黑影,趴伏在车窗上呈壁虎状,嘴唇鲜红披头散发,几似贞子。
“先生!先生!”原来是赛小娅去而复返,正在拼命拍车窗。
林寒觉得小腿肚一阵抽筋。他无奈地吐出口气,拉下车窗,翻眼望去,一脸沉郁。
“太他妈靠了!”赛小娅涕泪交加,说话每每必有动作辅助。林寒眼皮略沉,就看到她手边拎着几个皮箱,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增强……
“死房东竟然把房子卖给政府,把我的行李都扔了出来!”
“……你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林大律师很拎得清地直击重点,“不履行房客义务的人,很难以得到有保障的相应对待。”
“还是您有文化啊。”赛小娅一脸诚恳,“猜真准。其实我这个人是很讲理的。不是死皮赖脸拖房租的人,但是我没有钱啊。”
“哦。”林寒皱眉。
“您说他们哪能这样啊。随便就把我行李扔出来。要是被其他人捡走了……”
“哦。”林寒眉头皱得更深。
“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赛小娅垂泪。
“哦。”林寒的脚险险踩着油门。
“和客人闹场……恐怕连打工也丢了。”赛小娅诉苦。
“……那看来我是不应该多管闲事了……”
“哪里!”赛小娅惊骇万状,捧颊尖叫,一副名画“惊叫者”的姿态,“打死我,我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啊!先生!”
“……”那到底打算怎样,林寒觉得他怎么……好像碰上了某种很难以摆脱的东西。往旁边看了看,希望景岚能酒醒,伶牙利齿冷酷无情地帮忙说句灭绝性台词。
“……林寒家很大的。”一旦喝醉了,就有各种不同人格倾向的景岚笑得好温柔好温柔地对赛小娅可爱地挥手,“我们去他家过夜吧。”
“世界上怎么有您这么好的人呢!”
林寒来不及反驳,赛小娅已经抱着行李一屁股挤进来用星星眼膜拜着他,简直是拿他当天神般的眼色,令林寒有口难开。
“我真的只住一个晚上。”赛小娅结结巴巴地用手护着车门,就怕会被赶下去,她还穿着适才跳舞的衣服,大腿根处因剧烈活动,旗袍早就裂开了,露出结线的丝袜,不知怎么的,突然让林寒眉尖一跳。
用手搓了搓鼻子附近,林寒一个人苦笑起来,最终却稳稳地开动了车子。
“赛小姐……”
“我叫小娅。”
“你……老样子啊。”他索性自嘲地承认是旧识了。
“你……认出我了啦。”赛小娅眉飞色舞。
“你知道我是谁?”他有点好笑又好气。
“本来忘了。但刚才又想起来了。”这是实话,本来她只觉得大善人分外眼熟,但是刚才跑回来时,正好看到他掏手帕的动作,就电光火石一下子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当然现在她也还是很年轻,那就是更年轻的时候。赛小娅混乱的记忆里对于时间观念一向很差。但是她却奇异地记住了林寒。
那个居高临下站着,浑身洋溢着洁净气息的少年,眉目清秀精致冷淡。但是他递手帕给她,他关怀她,他没有叫保安赶走她。
同龄的男生们,从来没有人像他对她那么好过。
她从小就跟着捡破烂的奶奶一起生活,住狭窄的小胡同,母不详。明明洗得很干净去上学,也会被男生们起哄说她是脏小孩,捡垃圾的。
男生欺负她,女生们也不爱搭理她。
她不想孤单单的,就只能尽量讨好别人,做人家的小跟班。
玩游戏时,她总是扮演丫环。跳皮筋时,她一直是那个撑筋的。但即使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人家还是瞧不起她。
再长大一点,男生们看她的眼色又都不一样了。
好像她是什么轻贱物品一样,用棒棒糖就可以哄走。她不傻的,她知道那些靠近她的男生们都不怀好意。可是她好寂寞。人家肯对她笑,她就好高兴。
傻傻地和人家上床,忍着痛,以为这样就拥有男朋友了。结果却看到那男生向班里最有公主气质的可爱女孩送礼物。
她受不了地上去和人家讲数,明明是她被打得比较惨,那个公主只是被推在地上,弄脏了裙子而已,大家却谁也不会帮她。他们全都向着那个女生。她被学校以打架生事为借口退学……就只好去工厂做工。
好累,又好辛苦。每天六点半就起床,奶奶身体又不好,薪水又没多少。她有好多想要的东西,却只能看看。她知道那些精美的礼品,都是准备给中学时好像公主一样的那个女孩子那样的人……
后来一组的组长,拿着桃红披巾来讨好她时,她都哭了。
她第一次有全新的披巾可以戴耶,虽然最后那个组长的老婆上工厂来闹时才知道,是那男人偷他老婆的。
因为这件事,又被开除了。
大家指指点点,仿佛所有的事都是她不对,她也隐隐地觉得,可能真的是她不好。可她脑筋又比较糊涂,始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不好。
邻家的大姐姐说要介绍工作给她,她当然想也没想就去了。不然的话,奶奶年纪这么大,还要她去捡破烂吗?
和那个姐姐一起去KTV上班。从工厂出来的她,还以为一脚踩到天堂里。什么重活都不用干,还有漂亮的制服可以穿。陪客人唱唱歌什么的,也很热闹。虽然在混乱的黑暗里,要被人家摸……但她也不觉得这很难忍受。
她其实喜欢别人抱着她,什么都不做最好了,就只是抱着她。然后那些人平常虽然很粗暴厉害,但是抱着她的时候,他们都肯对她笑。
她从小就没有爸爸,每次被年纪像大叔的人抱在腿上,她都忍不住幻想要是父亲的胸膛该多好呀。可是父亲应该是不会像那样摸她的……
但她也已习惯吃苦了。什么都不用做,就平白得到礼物的美事,她没有遇到过,也就想都不会想。
那时常来KTV光顾的,有个高高帅帅的小白脸。长得阴阴柔柔的,总是点她来陪着唱歌。店里的女孩子们都说那是城里某个局长的儿子,还叫她要把握机会。
像被人喜欢那么有难度的事,她既惶恐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而且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喜欢那个年轻人。他要带她出场时,她婉言谢绝了。她虽然出来唱歌,但也有些事是不会做的。结果那平素斯文的青年,马上撕下了面具一样的僵硬笑脸。
她在下班的路上,被他们一伙人抓进车里,拳打脚踢,受尽羞辱。那丧心病狂的家伙,还把她的胸口当作烟灰缸。她一直哭,一直求他,他们也不会停手……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伤痕累累,还被那人渣打关系让KTV把她开除。就算走投无路受人欺凌到那种地步,她也没想过要死。像“自杀”那么高档的词,对她赛小娅的人生来说,是很懵懂的一个词汇。她只在言情小说里看到过。
上学时,她虽然讨厌念书,但不知为什么,对言情小说,却有着百看不厌的爱好。平常上厕所,都会捏着一小本,读得津津有味。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落难的灰姑娘,在历尽磨难之后,被发觉原来是某个国家遗失的公主,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来接她,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像《还珠格格》什么的电视剧,更是被赛小娅引为经典万分艳羡。要是她也能被发现,其实是哪国的公主,格格,什么的,该多好啊。不用明珠,叫塑料格格,她也愿意!
可惜一支烟抽完了,厕所蹲完了,还是得腿麻麻地晃悠出来继续思考她和奶奶现实的人生。街旁边的大妈和女儿也进来上公厕,看到她就一阵皱眉,小女孩天真无邪地问她妈:“那是不是就是什么小姐啊?”
她妈就马上叫骂:“真是的,和这种人做邻居,天天教坏小孩子。”
赛小娅其实挺茫然的,她那时也才十七八,那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到头不过小她三岁吧,怎么人家就是小孩子,自己就要被叫成什么小姐呢?
她又明明没有出去卖过。
心里好委屈,又没办法,也不敢驳斥。
吃了苦头后,连KTV那种娱乐中心什么的地方,也不敢涉足了。就在胡同口小吃店里当个服务员,正好赶上有个男的,老来吃饭。人家还是律师,听着就那么文明。赛小娅自己没念过多少书,对读书人就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爱。
可惜敬爱了没多久……到最后还是变成了性爱。
赛小娅虽然觉得不是那么喜欢这个男人,但人家是律师啊,就沾沾自喜地觉得交了这么体面的男朋友,自己也算有了出头之日。终身可托!
发觉大姨妈好几个月没来时……才迟钝地想到可能是怀孕了。虽然也有点犯愁,自己这没到法定年龄,恐怕不能结婚吧……但才犹豫着问了问那男的,马上,上一秒还很温和的男人,就变脸了。
支吾着说什么有事,从此是一去不复返、何日君再来。
她也想过……是不是被玩弄了,但又想,人家可能是工作忙呢。
直到以前一起工作的小姐妹笑着告诉她,那个人一直是她们那歌厅的常客,她才惊觉,原来对方确实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也去歌厅堵了几次,对方却皱眉推脱,说孩子不一定是他的,又叫她快去打胎,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赛小娅忍无可忍,才想出在她来说最歹毒的毒计。去他工作的地方闹场。姐妹们也说,这种文明人最怕面子难看。但结果呢……茫然地发觉,天下男人一般黑,大家都是狼与狈。面对像她这样的女人……他们万里长城同仇敌忾。
不但没能寻到仇,还被揍了一顿,差点让保安扭送到局子里……还好,那个人,那个看起来很年轻,和他们不太一样的人,他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出了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一路上,她心口都在狂跳。觉得就像电视剧里演的英雄救美。大脑嗡嗡乱炸,虽然被揍得那么痛,还在想这些确实有点缺心眼,但她也管不住自己这个有毛病的大脑啊。
那个人的声音老好听、老好听的……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还掏了手帕给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敢抬头,明明想要好好地看看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干净的男孩子,简直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气质飘什么”的那种古代大侠!
而自己,恐怕就是那落难的红颜知己。
第一次,觉得特别绝望。有种相见形秽的感觉,连幻想,都变得悲伤了。遥想自己珠光宝气对以前欺负过自己的人渣大打出手的画面,都不能冲散那种莫名的难过……
脚步踯躅地回到家去,发觉邻居大妈们围一圈站着。心里一抖,自己反省,好像最近没犯过什么事,慢慢蹭过去,才有人搭腔说赛小娅你奶奶晕倒了。
她花容失色地冲过去拨开人群,高跟鞋都跑断了而不自知,奶奶大概是想洗衣服,在院子里摔了一下,就倒地不动了,头上有流血。她手忙脚乱,哭都哭不出来,全身抽搐。心里塞满了一种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只会在这里看着,连打电话请人急救都不肯?她想打电话,才想起家里没有安电话,想打手机,手机早就欠费了。
她哀求地环视人群,可是他们只是带着一脸好奇。
她咬牙背起奶奶,她不会求他们了,一路发疯泪流,她谁也不再哀求了。他们全是狠心的豺狼。可是这种硬气,也只维持了一路而已。
一见到医生,她的膝盖就发软,她就跪下去哭泣。
她怎样都可以,她不能没有奶奶。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把她抚养长大。全世界,只有她会关心她问她小娅你饿不饿,今天冷要多穿衣服啊……她后悔得嘴唇都青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宁可出去卖,也要让奶奶过好一点的生活。
在医院里和死神僵持了一周,欠下大笔住院费后,老人还是离开了她。
不知道能否算是幸运,赛小娅的孩子,也在劳累伤神后,自己掉了。她自我嘲解,省了一笔费用。医院的医生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营养品。又帮她垫付了一些欠费。
她整日呆坐,提不起干劲,又不能不还钱。认识的人里,有人说要帮她介绍工作,问她愿不愿意去海外捞金。她就这样,也算是劳资外输,成了个偷渡黑户。
她们一帮女孩子,被人控制着,每天做着辛苦的工作。同屋的,还有一个耐不住自杀了。赛小娅被吓得三魂飞了一半。她想不通为什么要自杀,她一直觉得她没做过什么大孽不道之举,她就算要固执倔强地和这个不堪的命运僵持,也必须活下去。
但……有时也茫然地想,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呢?
因为死人的事,那个窝点也被公家人盘查了。赛小娅趁机逃出生天,一路搭便车到了另一个城市。
她嘴笨,英语七零八落,但年轻,就算不是很漂亮,也总能想办法活下来。
她就像那路边飘零的小草,根浅,却命长。
发生了那么多难以言诉的事后,她竟然又遇到了他。
他比少年时,更加清凛帅气,多了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那么清整精致的面孔,又混合着男子气概的面影,令她更是自惭形秽。
可又舍不得……她舍不得,就那样离开他。她记忆里惦念不忘的唯一一点美好……
他又像英雄一样地出场,他又救她来了。就像很小的时候,从邻家小朋友手里得到的不要的儿童书上看到的骑着白马的王子,总是会在女主角落难时出现。
她又欢喜又害怕,想要粘着他,又怕他讨厌她。
拖拖拉拉地下了他的车,发觉这次连命运也终于帮她了吧,房东竟然赶她出来,一瞬间虽然担心要怎么办,却有另一半的反应是欣喜。因为这样,她就找到理由了。他的人那么好,他不会见死不救。就算狡猾也好,死皮赖脸也好,她疯狂拍打他的车窗,喊着“先生!先生”,然后强作镇定地挤进他的车门。心里把西方佛祖和玉皇大帝都排排念过:求求你们了,就让我赖上他吧!
而被人已经准备吃死赖定的林寒,尚且懵懂僵硬地开着车。拖着一个醉鬼,和一个妆容惊骇,很像女鬼……的家伙,回到他那贮立在市中心位于最豪华街区之一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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