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晓,黎明以前最黑暗的时候。万簌俱寂,但是,荷母庙主持大师所居住的庵堂里,五名年轻的侠客正神情激愤地跺着方步,而那来去的脚与脚间,隐约可见的是那竟僵直趴在地上的主持大师的佛袍一角。
“这花似的烙印到底是什么?”
众侠客们懊恼着,又有人叫道:“这到底是什么鬼烙印啊?”
众人没了方寸,瞪着那似乎已经卒死已久的主持师太,而这时,上官非神色沉重地阔步而入。
“你终于来了上官盟主!”
“上官盟主,不好了,出事了!”
“真的出事了,上官盟主!”
众人一见上官非走进来,便一窝蜂地上前,七嘴八舌里,上官非默默地点了点头,顺着小玉龙的折扇看过去,看到了僵直趴在地上的主持师太。只见,主持师太的佛袍左肩处被撕开了一道裂痕,而在破碎的衣物下,隐约着一朵色彩绚烂的花儿,似是海棠!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官非走近,细细地察看主持师太的死状,除了佛袍背后的那道被硬生生地撕下来的口子,主持师太身上的佛袍干净如初,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至于四周,也没有看到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半个时辰以前,是洛兄第一个发现的!”
其中一名少侠说道,指向了双手抱头,狼狈地坐在角落里抖个不停的洛风。只见他,脸色白如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洛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上官非话才出口,几个年轻的侠客赶紧又围了过来提供情报。
“当时我距离这里最近了,听到洛兄一声尖叫,连忙跑过来,但进来以后,只看到了遇害的主持师太,而洛兄,就跌坐在那里,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对对对!上官盟主,正是这样,我是尾随着第二个进来的!”
上官非听着众人的话,终于走过去,半跪下来,“洛兄,你还好吧?”
“上官盟主!”
洛风突然抬起眼睛,满眼睛里尽是红丝,而空洞的眼神,怪异得吓人,当视线对上上官非的以后,只见他顿时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鬼来了!鬼来了!鬼!鬼!对对对!是有鬼……”
“鬼鬼鬼!洛兄,你到底见到了什么鬼,倒是说说看啊?”
有人终于沉不住气,对着上官非吐槽了起来:“上官盟主,我看你还是别问了,这小子八成是见了什么怪事,吓破了胆子了!从刚才开始,不论我们问他什么,他就只知道重复刚刚对你说的话!”
上官非沉默,而后问道:“你们可见到余兄了?还有唐兄?”
“余少侠?唐六侠?”
众人皆是错愕地眨了眨眼,有人说道:“余少侠还在正洪宝殿那头看顾两位少侠的尸首。倒是唐六侠,到底去哪里了呢……”
上官非又是一阵沉默,目不转睛地看着仍然在抖个不停的洛风。倒是他身边的年轻侠客们,突然意外地叫了起来:“对哦,这洛兄不是跟余兄在一起看顾尸首的吗?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疑惑在霎时炸开,众人不禁都看着那还颤个不停的洛风。倒是上官非,默默地看了看洛风满身的颤抖后,开口:“大概,洛兄是不放心主持师太吧。”
那声音,有点冷,半掩的眼帘,也模糊了上官非眼中的考量。
“对,应该就是这样了!”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上官非再次开口:“主持师太遇害的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多少人,就我们和主持师太身边的小尼姑。”
听到众人的异口同声,上官非站起来,再一次细细地察看四周,而后开口:“那小尼姑呢?”
“那小尼姑很是伤心,看她哭累了,我便把她扶进内堂休息去了。”
其中一名少侠的脸突然红了红,上官非见了,没说什么,倒是那名少侠又紧张地问:“上官盟主,你要去见见那小尼姑吗?”
上官非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一道中性的声音朗朗地响起:“我想,是不需要了,对吧,上官盟主?”
徐徐回头,只见大门外,一名穿着深色衣衫的男子,被众官兵簇拥而入。
见到这来人,上官非先是一愣,而后淡淡地笑了。
另一边,蓝祸默默守在树屋里,出神地注视着桌上那残烛发出的微弱光芒。
眉儿哭得太累,已经睡着了。
苏忆云在眉儿睡后,亦赶赴最近的村落去为眉儿求药了。
面无表情地继续出神着,蓝祸的手,缓缓地抓住左肩的某处。平滑的手背,纤细的指头,渐渐地显现出丝丝的青筋,骨骼凸起,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明显……
突然,树屋外一阵诡异的风响,人影飞过。
“谁!”
蓝祸霎时推门,但是茫茫的夜色里,只有放眼可见的幢幢叶影。
呼呼的夜风在耳边烦乱着心情。
刚刚,是错觉?
无声地轻叹,才想转身进屋,耳边却“哗”的一声,下一秒,银光掠影,只听“噔”的一下,只见飞刀插入木墙。
骇然地转头去寻觅,可是映入眼帘的除了越发凄冷的树影还是越发凄冷的树影。
收起心里的不安,蓝祸紧紧地关上门。抬头,瞪了那把飞刀以及刀柄上绑住的纸条许久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取出了飞刀上的纸条……
有一个地方,无论江湖发生了什么事情,好的或坏的,大的或小的,都能供寻常的老百姓们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是了解江湖事儿的最快场所,而这个地方,自然就是茶楼了。
“这荷母庙的主持师太死了,大家应该都已经听说。可是,你们并不知道的是,听说这主持师太死得十分的诡异!不但我们大名鼎鼎的‘一笑公子’武林盟主上官非摸不着头脑,就连温岳蓝也为此闹了个不眠不休!各位,或许你们对温岳蓝这个名字已经耳熟能详,知道‘温岳蓝’这三个字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四大神捕之一,但是,你们却并不了解!话说,这温岳蓝师承江湖人称‘第一快剑’的何落痕仅有的两名弟子之一,所以,其实也是一名江湖中人,年纪轻轻的,就被钦点为四大名捕之一,以智谋闻于天下。可是呢,如今上官非与温岳蓝两人的联手,仍无计可施,可见,不久的将来,武林上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众人正听得起劲,不料那说书先生突然折扇一收,指了指桌边的盘子,大家连忙自觉地把银两掏出来,放进去。
“咳!”
见钱收得差不多了,那长着八字须的说书老人轻咳了一声,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摇了摇手中的酒坛。
“先生,我这里还有酒!”
像是深知说书老人的脾性,有人连忙献上美酒一坛。
说书老人哈哈大笑地闻了闻酒,点了点头,当着众人的殷切目光缓缓地张口,却又合上。
“先生,你倒是快快说下去啊!”有人沉不住气地叫。
说书老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终于在无数双期待的目光下开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那说书老人竟当着几欲拆天的挽留声,笑眯眯地退场。
眼看着留不住这性格的说书老人,众人唉声叹气之余,开始各自成群,讨论起方才听到的故事。这个时候,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美貌公子,揣摩着手中的玉笛离开。当美貌公子经过另一桌时,那头戴着斗笠的须根男子,一摔手中的酒坛,东倒西歪地走了过来。在几乎要与美貌公子撞上时,另一名长相不俗的男子连忙上前来,把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给挡了开去。
“蓝儿,你没事吧?”
这长相不俗的男子正是苏忆云,而被他所扶住的,正是易容成美貌公子的蓝祸。
“酒……酒!”
就在蓝祸想开口劝退苏忆云时,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嘟哝了几声,险些又撞了过来。蓝祸见状,连忙退开,好让对方跌坐在位置上。
“蓝……”
“嘘!别多话,别跟来。”
见苏忆云又是一脸发表欲旺盛的样子,蓝祸美眸一眯,玉笛抵住他的嘴巴,而后唇上噙住了一抹撩人心志的笑,转身离开。
梧桐柳巷里,说书先生一屁股坐在树下,掂着手中所剩不多的碎银,用宽大的衣袖擦了汗,又解下腰间的玉酒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酒。
叹息带着酒气在说书先生的唇边化成寥寥的白气。
寒冷的风吹起了说书先生那沾着酒滴的八字须,说书先生心满意足地摇了摇酒壶,那种闲适的感觉,就像是在这里等待着谁。终于,一抹人影来到了说书先生的脚边,说书先生又叹了叹口气,抬起左眼,瞄了瞄那慢慢接近的美貌公子。
这公子,明黄色的外套罩着一身无瑕的白,在阳光下是何等的潇洒!而这位美貌的公子,目光含笑地注视着说书先生,最后站定在说书先生的身前。
还没开口,说书先生就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小子,找老夫有事?”
美貌公子为说书先生语调中的市井气微微一愣,依然潇洒地笑着,“老先生,在下有一事欲知。”
看着美貌公子毕恭毕敬地施礼作揖,说书先生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又灌了两口酒,“老夫不过区区说书人,公子找错人了吧。”
这回,是绝对的咬文嚼字,那说书先生的语调一变,竟像在说书般地应对着。而听到说书先生如此的回应,美貌公子不禁也笑了笑:“如果连花语门的门主花四爷都不知道,那么,我想我要问的事情,普天之下再无人知晓了。”
说书先生愣了又愣,半眯着一只眼睛往空荡荡的玉酒壶看去,然后遗憾地叹了又叹,最后才慢条斯理地正眼看向美貌公子。只见那位美貌公子,手里把玩着一把玉笛,那玉笛并不是普通的碧玉,而是罕有的紫罗美玉,浊而露白,白中隐着纵横的紫,那纹理清晰如脉络。说书先生不禁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嘹亮宏浑,让美貌公子悄悄地愣了愣。
“难得‘天下第一美人’来找老夫,老夫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门主好厉害的眼力。”
虽然错愕这花门主竟认出了自己,但是蓝祸仍然表现得落落大方,直接坦白来意:“相传花语门的花语签不但是世上最厉害的暗器,还有着解毒之功效,晚辈今天特前来讨药方,望花门主成全。”
花门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蓝祸,不答应也不拒绝。
“老夫现下要前往荷母庙,姑娘不妨同行。”
花门主说罢,也不理会蓝祸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开。那说风就是雨的态度,让蓝祸一下子愣在原地。
而就在这时,花门主转过头来,“姑娘想要知道的事,正是上官盟主要知道的——尤其是如何消除烙印之事。”见蓝祸瞬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花门主像是断定了她必然会跟过来似的,笑呵呵地转身就走。
荷母山依旧绿树苍翠,景色怡人,只可惜通往荷母庙的山路尽被官兵所看守,甚至在各要道上设置了关卡,严密得连苍蝇也飞不进去,但是,那花语门的门主花四爷却大模大样地往那守着关卡的士兵走去。
“去、去、去!这荷母庙不开放,要上香祈福到别处去!”
横眉怒目的,那士兵大哥嚷嚷着就要赶人,不料花四爷笑呵呵地从宽松的衫袖中掏啊掏的,居然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紫玉牌,上面浮凸着大大的“温”字。那士兵大哥见了,连忙惶恐地往身后嚷了句快叫先生过来,便换了人似的,殷切地把花四爷与一直尾随在旁不说话的蓝祸招待到关卡边的简陋四方桌前,又是茶又是点心地侍候了起来。
大约是半盏茶的时间,山上匆匆赶来一名三十上下的驼背夫子,那穿着,像是谋士,一见到花四爷,便口气和善地请求一看花四爷手中的紫玉牌。
“给。”
花四爷对于杯中的茶像是十分的不满,连带口气也变得有点差。倒是那夫子打扮的谋士,笑容可恭地接过紫玉牌,连连细看后,喉间嘀咕:“神啊,大人真神,居然料到……”
后面的话,语调太低,蓝祸听不清楚。但是,这个时候那位夫子打扮的谋士已经清了清喉咙,自我介绍道:“老先生,还有这位公子,鄙人姓邱,字清心,是我就大人的谋士,大家都谬称我邱先生。不知您身旁的这位仪表不凡的公子是……”
“这是老夫的义子,花二。”
花……二……
蓝祸内敛的目光中滑过了懊恼,这名字还真够难听的。
“原来是二公子。”说罢,那邱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家大人已在山上恭候多时,两位请。”
于是,他们在这位邱先生的带领下往荷母庙步去。
边走边细细地观察着,这一路,每隔十里就有两名士兵把关。看着这阵仗,想起方才那枚紫玉牌上的“温”字,不禁联想到最近在江湖中被盛传着的一个名字——温岳蓝。
这温岳蓝,并不是什么大官,而是被当今圣上御赐的四大名捕之一。传说这温岳蓝出自名门,师承天下第一快剑何落痕,身手虽不及其师兄人称冷面修罗的林阿宝,但却以智谋闻名于世,入朝拜官不过一年,就连破几宗让朝廷束手无策的要案,誉满朝野。
如今,荷母庙主持师太遇害,竟惊动了本该回朝述职的温岳蓝,也可见朝廷对这件事的重视。
“连大名鼎鼎的温大人也出动了,看来朝廷真的很重视荷母庙。”
荷母庙的后院红树林里,望着蓝天静静思考的年轻男子因为听到来人的声音而转过头来——一身的黑衫,目光温婉如玉,面皮偏俊却生冷。这就是温岳蓝,一名与上官非身上味道相似的年轻男子,年不过二十。
而此刻,双手负在身后,套着一身潇洒蓝衫的上官非穿过树荫缓缓走来。只见他,走到林间石桌旁,指尖轻轻拨动,桌上的七弦琴响而亮,清脆的琴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嘹亮。
“传闻温大人擅长乐理,不知在下是否有此荣幸,听得温大人抚琴一曲?”
“上官盟主见笑了,这琴只是摆着好看。”
温岳蓝的眉啊眼的,俊秀不凡,带着属于南方公子的柔和线条,可语调神韵间却是渗着彻底的冷。
“温大人过谦了,当日大人在秦淮河畔智擒祸及武林的蝴蝶公子之事,上官早有耳闻。听说大人你化身歌姬,以出神入化的琴技引得一向谨慎的蝴蝶公子自投罗网,一直被颂为佳话。”
“那么,温某就为上官盟主弹奏一曲吧。”
不知道为什么,温岳蓝表面客气,语调却更冷了。
终于,醉人的琴音在温岳蓝那修长灵活的指间丰润而起,逸满林间。而上官非本是唇上噙着笑,但一听那乐调,眼中快速地滑过了什么,而半掩而下的眼帘,模糊了眼中的什么。
凉风徐徐,树上红叶沙沙作响,偶有零星的两片落下,飘至树下石桌边,让身在林间同样出色同样身穿深色色系衣服的男子,更显脱俗不凡。只怕此情此境让旁人撞见,不知又要迷了多少的芳心了!
可是,在明眼人的眼中,这画面自然要另当别论了。
蓝祸美眸专注,看着眼前的上官非徐徐地捡起落在琴边的红叶,巧手一折,当曲调的第二章又要奏起,上官非把叶儿放到唇畔,竟轻轻地和着琴音,吹出了比琴音要低一个调子的音,却意外地和出了另一种效果的琴瑟和谐。
让人听了,不得不说,有如天籁。
只是,那曲子,为什么在她听来却格外的刺耳?
似乎,是看到了她皱眉,身边的邱先生开口:“二公子,我这就去通报大人……”
“不,邱先生还是先回吧,难得如此动人的琴音,让我好生欣赏,也雅致一番吧。”
“那……鄙人先去看看花四爷有什么需要。”
邱先生迟疑地施礼离开,似乎十分怀疑她的说辞。但蓝祸没有理会,回过头去,继续聆听着那悦耳的曲调,双手抱着胸,倚在树上,闭上了眼,神情渐渐地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从晌午,那醉人的音乐竟是一段接着一段,直到夕阳西下,沉落山下,天际云朵染上了灰蓝,才意犹未尽地停歇。
“温大人琴艺果然不凡,在下拜服了。”
“上官盟主以叶为笛,手到擒来的造诣更叫温某佩服。”温岳蓝难得含笑,眼中大有着遇到知己的喜悦,摆手而起,“况且,若不是上官盟主的建议,只怕温某不能在短短一个下午就把事情想出大概。”
温岳蓝唇上所绽放的自信笑容,让上官非不禁也是一笑,但那笑,绝非蓝祸往日所见到的蠢笑,而是一种属于赞赏一类的宽笑,“温大人,可愿意与在下合作?”
“自然。”温岳蓝开口,“没有上官盟主,温某的计划只怕也无法顺利进行。”说罢,温岳蓝抬眼看了看天色,又说道:“我的贵客,应该到了。”
“贵客?”
“花语门的花四爷。”见上官非表情不变,也没有什么错愕之色,温岳蓝继续开口:“上官盟主可要会一会这花四爷?”
上官非点了点头,对温岳蓝作了个“请”的手势。
温岳蓝转过身来,意外地看到倚身在树上做美公子打扮的蓝祸,先是疑惑,然后因为察觉到身畔的上官非唇上的笑容有了细微的变化而顿悟道:“是上官盟主的朋友?”
抢在上官非开口前,蓝祸滑下树,一派的利落潇洒,开口道:“在下花二。”
看着眼前状似亲昵的两人,蓝祸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补充道:“花四爷的义子。”
“花四爷的义子?”
“是的,她是花四爷的义子。”
上官非那语调,像是在肯定她的身份,但是在她听来却有种似是如非的味道。而温岳蓝,来回地看着两人,突然开口:“上官盟主,我们身为后辈可不能让前辈久等了。花公子,你也请。”
“那是自然。”
上官非说罢,看着易了容的蓝祸,刻意客气道:“花公子,请。”
带着半分的戒备点了点头,蓝祸半眯着眼看了看上官非的似笑非笑,一行三人开始往荷母庙的偏殿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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