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昆冈守军屹如山
在这场混战中,我的思绪骤然间清晰起来。
“云辉,从第八营迅速选出一百名精干士兵,趁机潜入落日之城,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成功!”我抑制住对飞溅鲜血的眩晕感,低声下令。
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现在就是标准的狗急跳墙,这几日被逮住恶补各种兵法战略,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管用。
“得令!”
“琉璃,你带领三千步兵占领右翼高台,换弓箭手待命!”
“得令!”
“黑曜,传令第六营和四十三营,伐木积石,准备攻城!”
“得令!”
“其余队伍立地集合,原地待命!”
虽然厮杀依然激烈,但攻城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在这时,黑衣蒙面的刺客也已全部被擒获。沐颜轩拭净剑上的血迹,直直地看向我。
夜色下,他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清俊挺拔,一身染透鲜血的战袍,已不复当初的雪白,一场激战后,他冰雪似的容颜,都不曾有一分半毫的疲惫,眼中跳跃的火花,让我知道他现在被嗜血的兴奋感笼罩。
我背过身子,不由自主地苦笑,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还为他的凄美而迷惑着,这个男人对我来说,迟早是一瓶剧毒的毒药,可是我是否会将其饮下,现在,我还不知。
把目光继续移回到战场上。
隔着近卫们层层叠叠的保护圈,不远处传来隐隐骚动的声音。
“他奶奶的!揍死这群昆冈族叛乱!”
“揍!狠狠揍!揍死他们!”
士兵们义愤填膺地咆哮着,拨开人群,刚才那十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被一群血气方刚的士兵们拳打脚踢,痛苦得萎缩成一团。
“哼!该死的昆冈族狼子,受死吧!”
怒喝声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小个子士兵拿起杆长枪,狠狠朝地上的刺客们杀去。
来不及反应,我猛地推开骚动的人群,伸手堪堪抓住长枪,巨大的冲力让我的手掌火辣辣地痛了起来,热滚滚的鲜血顺着刀尖淌下,滴滴渗进土中。
该死!这小子力气还真大!咬牙,才忍住痛呼声。
“元、元帅……”看到我穿着代表将帅的战袍,小个子的士兵吓得立刻丢下手中的长枪,诚惶诚恐地看着我,嗫嚅道,“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围倏地静了下来,所有人屏息看着我,似乎是不明白他们的将军怎么会,怎么会为昆冈族的叛子们出头,一双双惊诧中暗含不满的眼睛偷偷瞅着我。
一个面生的中年士兵站了出来,沉声问道:“元帅,您这是什么意思?”
啪嗒……
一颗大大的汗珠从我额上缓缓流了下来。除了掌心连心的痛,就是现在这场景啊,可谓是汹涛暗涌,两个字:吓人!
呆呆握着从小个子士兵手中夺下的长枪,我差点没一个激动把它扔到爪哇国去。呜……害人东西!那个,那个,一不小心,我好像又冲动了!
昆冈族的叛子啊,可不能救的。解释不清不楚,那会被当成奸细给抓起来。沧原对外族的残酷,完全比得上我当初学清朝历史时,文字狱啊什么什么的。
咬紧牙关,我强作镇定地直视众士兵,冷冷道:“救人,就这个意思!”
救都救了!还能让我把那些刺客杀回来重来一次啊!
想通了,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些顾虑实在多余得很!凌真啊凌真,你真是丢人!不就是救个人吗?怕什么怕!做都做了,你一个后世纪科学研究所的聪明人,还怕这蛮荒之地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吗?
正想着,那面生的士兵咄咄逼问:“元帅可知道这些刺客,正是昆冈族人!”
负手傲然回视着他,我冷笑,“昆冈族人又是如何?本帅眼中,昆冈族人与沧原本土中人一概无差!他们既然是本帅军下的战俘,本帅就有资格令麾下士兵不虐战俘!”
“可他们是叛子!杀了我们沧原最勇敢的战士!三十年前,他们横征暴敛,屠城无数,有多少无辜的人们死在他们手中,有多少村庄部落被他们夷平!”
那士兵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眼中渐渐浮现出晶莹的泪光,噬骨的仇恨在他深陷的眼中闪烁着暴躁与痛恨。
旁边,一个士兵低声道:“他叫流夕斩,是流碧之城附近一个村庄的遗孤。三十年前,昆冈族杀入青州时,他们全村三百多人为了保卫故土与家人,以微薄之力反抗昆冈族数万暴军,结果遭遇屠村的命运。流夕斩砍杀十数昆冈族叛子,身中数十刀,遍体鳞伤,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述着这个敢于犯上的士兵的经历,全军沉默下来。
我静静看着这个已不年轻的士兵,蓦地,对着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很遗憾听到这样的经历。但是,这些战俘,你们不可以杀。”一字一顿地道着,我示意近卫将地上的刺客们捆绑起来专人看押,振声续道。
“沧原有司法殿,它的存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今天,这些昆冈族刺客杀了我们多少英勇的战士,他们该承担杀人后怎样的后果,这些都是司法殿的分内之职,相信军中司法殿的大人会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身为士兵,我们的天职就是在战场上杀敌,保卫我们的国土与家人!我们是士兵,不是杀人狂魔!更不是凶残成性!如果凌虐战俘,那么,我们的行为和昆冈族残杀无辜的行为又有何异!”
众士兵听见这番话,一个个都愣住了。
忽然,刚才逼问我的中年士兵大声喊道:“我们不是杀人狂魔,昆冈族凶残成性,我们和他们不同!”
声音如燎原之火般,渐渐引起了士兵们一阵骚动,很快,达成共识的军士们振声齐喊:“我们是沧原最勇敢的战士,和凶暴的昆冈族人完全不同!”
“不虐战虏!”
声音回荡在夜空上方,慷慨激昂。
看着众军士各自回到自己的军营待命,一场骚动就这么平息下来,我不由暗松了口气。
呼——
又逃过一劫!
吐了吐舌头,我心里那个侥幸啊。
真是好险!
幸亏说服了这些家伙,否则较起真来,我还真没法儿自圆其说呢!以后这冲动的毛病啊,还是得好好改改,否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呢!
笑眯眯地取出军用水袋喝了好大一口水,我对自己的“能言善辩”实在是满意极了。
一转头,沐颜轩正半倚着棵古树,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然后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的眼睛,倒映着篝火的光芒,亮得惊人,又仿佛古井幽潭的水,深邃得望不到底。看见我看着他,他眸中情绪褪尽,只一刹那,又变回当初那个冰眸淡漠的沐颜轩。
我心情顿时如堕寒渊。Shit!我就说我怎么那么背运,差点背上“奸细”的罪名!肯定是因为这小子在附近!见着他准没好事,邪灵散尽!邪灵散尽!双手合十念念叨叨,我挑衅般朝他扬起了脑袋,大摇大摆地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布条的撕扯声响起,我惊恐地看着他弯身撕扯着我将袍下的里衣,一条条地被他捏在手里。啊啊啊!非、非礼!我差点把敏感的字眼喊出口,好险,一个将军怎可像个女人一样乱叫。
沐颜轩直起身子,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从怀里拿出药瓶,撒了白色的粉末在我的伤口,痛得我有些瑟缩,却不敢在他的视线下收回手来,任由他继续包扎伤口,我傻愣愣地呆在那,不相信一向视我为眼中钉的他,居然肯屈尊驾为我包扎!
清冷的声音淡淡在耳边扬起:“你不怕救下那些昆冈族人,会背负奸细、叛乱的罪名吗?毕竟他们是……狼子。”
在沧原,狼子是极端污蔑的称呼。
不知为何,我不该作祟的冲动与反骨在此时再次爆发,猛地一把拧住他的衣领,怒声咆哮:“本帅像是贪生怕死的人吗?本帅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啊!痛痛痛,痛死了再说,狼子也是人!”他明显是报复地加重了包扎的力度。”龇牙咧嘴地瞪着眼前如披冰雪的俊容,我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呜!可恶的沐颜轩,我和你势不两立!你不喜欢别人抓你衣领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耍阴招?泪眼地吹着被他控制在大掌中的伤手,我悲愤地盯着他。就算是情敌了,你喜欢清韵公主自己去争取啊,凭什么拿我出气。
呜。你当我喜欢娶个定时炸弹啊!战场之上,水火之中,谁有空和你来儿女私情的争夺战啊!可沐颜轩的面色越发冰冷,浑身陡然又散发出浓冽的杀气与寒霜之意。
“元帅,下官希望,下次你言行举止,能分外注意,莫要不经过大脑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干的事!”
语毕,他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刚刚对他涌出的好感全部化为飞灰,我呆呆望着他决然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神,良久,看着包扎臃肿的手心,我重重朝地上唾了一口——
“本帅大量,不和你计较!”
???
不久,各军营陆续来报。
“报!右翼高台已成功占领,三千弓箭手等待元帅命令!”
“报!沉木巨石准备完毕,等待元帅命令!”
“报!所有队伍集合完毕,等待元帅命令!”
夜半的城外,军士们成队地持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明艳跳动的火光、辉映着整个天空,呈现出恢弘的士气。
“第八营的行动还没有成功吗?”掰了掰手指头,喃喃着,我抬头看着黑天鹅绒似的夜空,一轮明月柔和地散发出明澈的清辉。淡淡的橙红色云层在圆月周遭,明亮的外晕,轻柔而诡秘地舒展着。
月晕!
“今晚有风!”我还算有点自己的擅长之处,我胸有成竹地笑了,就是对于天气的直觉,我从小就敏感。
“没有啊……”润了润手指,伸向天空,牧野奇怪道,“明明没有风啊,元帅怎么……”
来不及解释,我跃上马背,持将令、疾声道:“传令各营,牧野将军带三万步兵兼弓箭手三千疾攻南门!琉璃将军带三万步兵兼骑兵两千疾攻北门!其余兵力集中正门,发动猛攻!”
“得令!”两声大吼中,牧野与琉璃各自领兵而去。
“呀喝!”
山洪爆发般的呐喊声中,攻城战正式开始了。
一块又一块的巨石被士兵们抬起丢入护城池中,利箭一簇接一簇地从高高的城台射下,惨叫声中,一波波的军士们英勇牺牲了。踩着他们的尸体,后继的军士们振声呐喊着,继续补上空缺,填平护城池。
我第一次见识到落日之城的坚固,血光映红了天空,呐喊阵阵,狠命地咬着唇,心中陡然涌出一种悲壮的情怀——
这,就是战场。
铁与血筑就的辉煌!
而你,不是胜,就是败。
退路,已无,只有保持信念地战下去。
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场的局势,时间在分分秒秒中度过,但战场局势却无分毫的转机。默数着更漏声,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
月晕生风,三更之时,必将起风。
若无法以闪电般的速度拿下落日之城,待风起之时,攻城更难,错过了机会,那么这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攻城战。
“报!”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前来禀报,“南门兵力雄厚,左翼军伤亡惨重!”声音在悠长的战角与呐喊声中,透出坚韧如刚的意志,虽败军却不气馁。
“传令牧野将军,不惜代价,发动猛攻!”
“得令!”
战角再次吹响,震天摇地的呐喊声中,无数的军士们前仆后继地奋勇而上,军旗在接天的火光中,猎猎而舞,鲜血染红了它。
不多时,又一个士兵艰难地踏过同伴们的尸堆,穿过密密麻麻的箭雨,浴血而来。
“报!北门兵力密集,敌军似深谙我军攻城策略,紧闭城门,暗发冷箭,并不正面迎战!”
兵力密集?不可能啊!
昆冈族攻破落日之城时日绝对不多,在短时间内无法部署守城策略,可南北两门报来的军讯却皆是兵力密集,难道我判断失误,城内的昆冈守军是有备而战?
“元帅,您不觉得此事蹊跷得很?”黑曜沉默良久,轻细绵柔的嗓音忽然打破沉默,“按理说金州告危,向我中州发出求援,合该在地界设联络兵。可我百万大军初入地界,金州却无人接应……”
说到这儿,他蓦地顿了声,不再说话,狭长的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固不可催的城池。
我心下忽然一动,“你的意思是……”
他轻轻颔首,话外之音已不需多言。
目光雪亮地盯着来报军讯的士兵,看他浴血的战袍猎猎风中,我沉声道:“传令琉璃将军,保存兵力,声东击西,不意攻破北门,旨在拖住守城士兵。”
“得令!”
随后,我继续发话:“传令下去,加强兵力,继续猛攻正门!”
“得令!”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接到命令的士兵发力疾奔,直朝攻向正门的云辉将军而去。
哼哼,拖住南北门的兵力,正门兵力必然薄弱下来,若再攻不破落日之城,我这元帅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然而,我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没多久,前方传来正门战讯。
“报!”攻正门的士兵在血影火光中跌跌撞撞冲上前来,“护城池深不可测,加之敌军箭簇密集,前锋军队伤亡惨重,无法逼近城楼!”
我呆立原地,一时间头脑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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